半世浮萍随逝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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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苗佑成安排妥后,李青梧委实有些精疲力竭,索性就近选了处花坛,看中块石墩,撩起下摆径自一坐,深呼一口气,三日来几乎不眠不食不休,就算有习武的身底,也禁之不住困乏。
在眼睑欲阖未阖之际,不远处跑来一个身着墨衣的少年,眨眼间已飞奔至眼前,也不见气喘。由于李青梧身量高大,即使坐着,这少年也无需怎么俯身,就能凑得近来:
“大爷,三日已过,我袖里揣了些吃食过来,是您喜欢吃的线肉条子、牛肉腊脯,还有乳糕、栗糕,您先凑和垫垫腹吧!我还将您的发簪带了来,这小敛、大敛的仪式已经结束,这殡也启过了,您的头发也无须再散着,可以束起了!明天还得您引着出殡,好送老爷最后一程哩!”
李青梧抬眼看了下烛信,瞧他也消瘦了一圈,最近也没有少跑腿,听了他的话后只无力地点点头。
烛信面上一喜,赶忙从袖中掏出两包糕点并两包脯腊递与李青梧,随后又掏出一根墨玉簪子来,走至李青梧身后,替他束起发来。
李青梧一边静坐着吃点心,一边默默梳理连日来的诸多琐事,又谋划了一下明日出殡的事宜,抬起头看了下日头,想着待会得去看一下母亲,再向她禀报一些事情,还得劝着她些,叫她切勿太过悲伤,亏虚了身子,前天哭晕了去,一家人岂不乱成了糟。
父亲突然离世,他亦是措手不及,可父亲分明是有抱憾而终的,他还有许多遗志需要有人替他承受下来,作为家中嫡长子,他义不容辞。他必须坚韧地度过这一关,撑起这个家,今后显祖扬宗,方才对得起父亲的在天之灵。
待李青梧吃完食,烛信也束好了发,见自家大爷又变回丰神俊逸、玉树临风的模样,烛信悄悄地呼了口气。
李青梧也不多话,起身提步往后院方向走,烛信快步跟上。
在钟夫人房内,李青梧极尽劝慰之能事,好歹哄了钟夫人睡去。
然后又到前院将晚上的事交待给府里几个大管事,再叮嘱二弟李青桐多照应着,就回了自己园子,晚饭也不传地撑不住倒头睡下……
这一天东方将白,太师府已忙碌起来。
李青梧面色肃谨地操持出殡诸般事宜,眼下正看着下人们依次序摆放下葬所用之物,方相、志石、明器、椁、下帐、上服等。
因李琛祖籍还在江浙,京师并无祖墓,所以李青梧昨天请葬师卜宅兆,将李老爷的墓茔定在京都西郊一座地势风水甚佳的土山。
当李老爷的灵柩从灵堂中被抬出,几房妻妾一个个扶着灵柩放声痛哭,众子女和亲眷在一旁或劝或哭。
李青梧亦抑制不住红了眼圈,扭过头袖子一横将眼一擦,回头间,无意发现院子东边的箭道甬路头的廊柱后杵着两个人,一个老妈子扶着一位白衣女子隐了面躲在柱子后面。
李青梧疑惑,仔细瞅过去,发现那老妈子正低头轻声对那白衣女子说着什么,而白衣女子则附在廊柱后不住地颤身饮泣,露出了半边衣裙及半边鬓来。
看那婆子相貌及那女子身段,李青梧已然猜着大概,心下生出些怜惜,不禁走了连日来头一次的神。
李青铜见灵柩被母亲等拦下,急也不是,不急又怕误了时辰,爹爹的墓茔离得远,一路上还有的耽搁,遂快步至哥哥前寻个主意:“哥哥,你看怎生是好,你看母亲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让爹爹上路了!”
李青梧顿时回过神来,慌赶至母亲身前,俯身扶起已哭跪在灵柩前的母亲,哽声道:“母亲,您保重身子。这吉时已到,爹爹也该上路了!您就让爹爹入土为安,也好早点安歇!”钟夫人素日里也是极敬重自己这大儿子的,此时看一应事务皆被他安排停当,深知自己该掌握分寸,不能误了吉时,只能万分不舍得抚着灵柩边缘,呜咽不止。
李青桐带了人同时扶起其他几位夫人及妾氏,众人这才抬了灵柩出了灵堂,立定站好,只待丧主大公子唱令一出,便跟着队伍出府,直奔西郊墓茔地。
李青梧最后一遍视检送葬队伍及下葬一应物事,这就要宣一声出殡。眼角觑见刚才躲在廊柱后的女子惊慌地往前奔了几步,复又立住,攥紧帕子掩着嘴泣不成声。
李青梧心下一软,欲待容她再看一眼时,转念又怕夫人们发现她,立马挥手示意队伍出发。
“啊,你——”,岂知,他的手势将将做完,三夫人孙氏愤声嘶喊出口,整个队伍皆为之一惊,待要停下,李青梧示意队伍继续前行。
然后他躬身走到主持苗佑成跟前,请他料理帮忙,将送殡队伍带出,先行出发,自己把家事处理妥就跟上来,苗佑成自然点头应下。
目送灵柩出了府门,李青梧走至几位夫人处,眼神示意孙氏勿要生事,只是已然都发现蕊娘身影的几房妻妾早已失了心智,谁看得见李青梧的眼神,一个个尽皆抓狂。
李青梧暗道不妙,然家丑不外扬,他回身看了一眼紧跟着自己的烛信,烛信会意,便引着余下众人跟上前面的队伍,余下的人大多是本族旁支或是外姓亲友,看这情形心知不便参与,只一个接着一个哭哭嚎嚎地出了府。
这下,院子只剩几个哭闹成团的妇人及各人的子女,还有一些伺候的丫头婆子、护院家丁。
李青梧见没了外人,先是命留守的一个管事李左去力劝蕊娘赶紧回自己园子里去,然后小声请母亲制止其他几位夫人。
他不知的是,钟夫人此时心里也正怨蕊娘怨的狠呢!不是天灾,不是人祸,老爷这好好地突然逝去,可不就是被她生的女儿克的?
因而李青梧的话她权当听不清,反正她现在脑子本就不清不楚。
得了钟夫人的纵容,孙夫人更加不管不顾,甩了身边人,便向蕊娘冲去。
蕊娘只顾盯着府门,似是透过府门墙院一路追随老爷的灵柩而去,根本无视吴妈还有李左管事的苦劝,更未曾注意到直奔她而来的孙夫人。
李青梧见蕊娘一味呆愣在那儿,提脚就要追着拦下孙夫人,发现自己的胳膊竟被母亲适时地扯住了,李青梧心下了然。
可是这种当口,他怎能允许有意外发生,怎能允许内宅不光彩之事坏了太师府的声誉?他不允许……
他也不允许那个仅见过一次、即便足不出园仍难逃摧搡的女子在这节骨眼儿上出事。
于是李青梧拍拍母亲的手,一个箭步,足下生风,迅速飘至孙夫人身后。
尽管他无意间已使上轻功,可还是晚了一步,孙夫人已然张开两只利爪扑向蕊娘了。
幸而吴妈眼尖,及时将蕊娘拉至身后,自己迎上孙夫人的攻击,然早已精疲力竭的蕊娘岂能撑得住吴妈倾尽全力的一拉扯,她也只堪堪躲过孙夫人的十个指尖,却无力挪动双脚一分,身子失去平衡,依着惯性往地上摔去。
蕊娘无力挣扎,她闭上眼任自己倒去,心里甚至想着这一下摔过去或许梦就会醒了,然后发觉一切只是恶梦一场而已!
这般想法,她不自觉弯了弯嘴角,两行清泪下,竟有一抹笑容绽开,虽她今日素面凄颜,一身白衣孝服毫无修饰,脸上泪光点点,柳叶眉尖微颦,可在一头乌发的映衬下,一张如姣照水的娇颜依旧清丽无双,她这忽然一笑来,粉唇轻扬,乍一看去真宛若仙人。
李青梧这一眼看去只觉被夺了呼吸,胸腔轰轰作响,还好理智尚在,飞身接住就要碰地的蕊娘,并将之揽入怀中。
蕊娘正守着梦醒时分的美好,却等来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便躺倒在一湾宽阔温暖的胸膛,她不愿睁开眼来,也不愿再费力让自己撑着站起来,更不愿看到一切回复原样。
于是她释放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地晕厥了过去……
李青梧只觉怀中之人全身柔若无骨,如水如丝一般,差一些酥倒在地。
就在这时,他忽觉背后射来几道凛厉的眼神,再看身上穿着的孝服,猛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强忍着身体的些微不适,忙将蕊娘交由吴妈扶持。
又转身交待李左速速送蕊娘二人回园子,再去厨司、香药司取些滋补身子的物事一并送与去。
然后不顾孙夫人的奋力阻抗,使巧劲扶着她回到院子中央,在迎上母亲还有妻子方氏投来的置疑眼神时,他借招呼青桐、青柳众弟妹出府追上送殡之际,别过头给避开了!
第六回 谁道飘零不可怜
吴妈先头见蕊娘行将摔倒地上,苦于自己也失了稳当,根本无法够着蕊娘,急得全身血液直要往脑门里冲,突然眼前青影一晃,眨眼功夫,蕊娘已得救,觉得五脏六腑都归了位,也不问那救人之人究竟何许人,就对着那抹青影跪下磕起头。
却不见动静传来,微微抬头向上看去,这一看,她那可怜的将将平复的脑袋再次“嗡”地响起来。她是过来人,十几、二十年前在大门府宅里也是学过两把刷子的,即便只这一眼,她已是瞧出某些端倪。
凭蕊娘的相貌身段,本是极易惹人倾心的。只是眼前这男子的风度气魄,究其身份的话,多半府内的某位少爷无疑了,再看一旁李管家异常恭谨的姿态,这男子怕就是如今府内的当家人大少爷了。这一细思,吴妈的身子便抑制不住地发抖。
蕊娘已经身处水深火热之中了,再若无故背上不伦骂名,将大少夫人得罪咯,以后可该如何自处啊,现在府里的夫人们这都已经明着面子不管里子地为难她们了。
思念至此,吴妈转头瞥见院子央一双双红肿的眼睛直要喷出火来,心下一慌,顾不得其他,站起身就扑至李青梧身前,却恰值李青梧从神思缥缈中清醒回来,待她哭叫着“小姐……”两字时,蕊娘已经被塞回她怀中了。
吴妈见怀中的蕊娘晕得不醒人事,怎么摇晃怎么叫喊都不给反应,一时心疼不已,早把刚才的一通计较抛却云外,一门心思扑在蕊娘身上,压根就没注意到李青梧那匆匆离去的背影着实有些狼狈。
而太师府二管事李左却看着李青梧的背影若有所思,微不可见地摇了摇首,然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主仆二人身上。
见蕊娘娇丽的脸庞上双眼紧闭,忙收回视线,对着吴妈提醒道:“我看,吴妈,四姨娘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你别慌了手脚,赶紧把姨娘背回园子才是!”
李左称蕊娘“四姨娘”,早在蕊娘进府前,李琛已有三妻三妾,论排行,论出身,论地位,钟夫人最长,对外称大夫人,府中她也最当家最得权。
二夫人周氏、三夫人孙氏皆以平妻嫁入府中,且此二妻还是钟夫人亲自张罗的,为着就是拉笼些官宦家族,好叫丈夫在朝中多些同道。从中可见钟夫人为了丈夫的前程,所作所为可不是一般得贤明大义!
此外,李琛另还有三个妾室,均有所出,先后依次抬了姨娘。在钟夫人的管治下,虽然李琛妻妾不算少,可一直以来妻和妾睦,今天这场面委实罕见。
蕊娘论理应排第四,只是她甚少露面,这四姨娘的称呼还真没几人这般唤过。因而本就心慌意乱的吴妈听了李左的话一阵迷糊,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跟着点点头,然后背起蕊娘就奔自己园子去了。
蕊娘伏在吴妈的肩头,模模糊糊中,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颠一簸的,好像……好像……,对,好像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心跳啊!对!
是啊,好紧张!好紧张!怎地突然吩咐下来要准备燕乐表演呢,还钦点表演人数最为众多也最为热闹的“队舞”上殿表演,原先不是传话只设宴不作乐的么!
太祖皇帝在位时就一直以前朝为谏,治乱持危,戒奢崇俭,修身尊贤,甚少宴飨之乐,只在重要节日和场合,才会举办盛会与民同庆。
如今的太宗皇上更是敦厚崇礼,谨尊太祖皇帝遗训,从不耽于声色犬马,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却说今日一宴,只因不日前,秦州清水监军勃朗击破西羌,斩获甚众,一展大梁之雄威,捷报传来,龙颜大悦。
近日勃朗班师回朝,太宗皇帝于崇德殿大设宴席为众将士接风洗尘,又逢今日占城国遣使来贡,大梁喜上加喜,太宗有心大犒得胜归来的英勇武士,遂这筵上不只要有美食,最好还得有美人。
于是太宗皇帝命教坊好生准备,并下令将《采莲舞》一曲排至最后上场,碰巧蕊娘便是这《采莲舞》“队舞”中的一员。
蕊娘得知消息之后就开始心神不宁,她想装病,她想假摔一跤,还想着要不干脆和班首告假?她不停转着心思,心跳如雷,“嘭咚嘭咚”地震得胸腔隐隐作痛。
她暗自估摸到此次演出,必定不单单是飨乐之事这么简单!如若当真是按以往的盛宴那般只是做场表演,何故只叫队舞表演,不叫其他节目呢,偏偏还将她这组原本是在舞曲最高潮、最精彩处才会上场的舞目安排在最后?
这事关她的命运,不得不令她纠结万分。
蕊娘左右一扫,看着自己这一队十二人,清一色的妙龄美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