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见到隽岚,郁亦铭不算太意外,也不说什么,敞开门让她进去,自己又回到窗边那张长沙发上去躺好,盖上毯子,眼罩拉下来。
那个眼罩是乳白色丝质,上面绣着一行花体的英文“Kiss the Bride”,隽岚看了觉得好笑,问:“你在睡觉啊?”
“废话,”他点点头,“昨天熬得那么晚。”
“你在看什么?”她走过去,蹲在地上看那本书的书脊。
他拉开眼罩瞄了一眼,回答:“The Razor’s Edge,上厕所的时候看最好。”
见他这副死样子,隽岚觉得有些讪讪的,有些后悔来这一遭,只想快点走吧,便站起身对他说:“这一次,谢谢你帮我。”
“干嘛谢我?你应该骂我才对,”他笑了一声,“本来是你的项目,我抢来做完了,Johnson现在是没说什么,心里也有数的。”
“我可没这么想……”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那倒是,你这个人就是笨。”他还是笑。
她有些生气,觉得自讨没趣,转身去开门准备走人,走到门口想起那对蟹黄酥和枣泥糕,又回头对他说:“还有,谢谢你的点心。”
“你已经扔了对吧,放了这么久,都潮了。”他回答。
“干嘛扔了,这么浪费。”不知怎得,她又走回来,从包里里拿出那个饭盒,打开递到他面前,对他说:“来,一人一个。”
他总算拉掉眼罩,坐起来看看那个饭盒,好像有些意外,嘴里却说:“不要,我不吃潮掉的东西。”
“你嘴巴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刁?”她又像从前那样拿大,批评他。
他却自满起来,说:“嘴巴刁是我的优点。”
“不要算数,我自己吃。”她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在沙发上坐下来,开始吃枣泥糕。
他看着她吃,待她一个吃完伸手去拿另一个,才说:“那我还是吃一个吧。”抢在她前面把那只蟹黄酥拿掉,一边吃一边说,“我看过天气预报,下周美东大雪,你记得多带些衣服。”
“知道了,还用你说。”她嫌他多事。
15
谁知到达纽约的那一天,却真的被郁亦铭说中了。御寒的衣服,隽岚穿了一件,带了一件,两件都长及膝盖的羊绒大衣,在香港觉得厚实的不得了,简直可以穿着去北极,结果一出JFK机场她就知道自己错了。在热带呆了一年多,她把融雪天在街上走的感觉都忘了,被大风一吹方才记起来。
一行人等站在街边,等公司派来接机车子,不过十来分钟,她已经快冻僵了,一上车就打了几个喷嚏,吹了好久的暖气才算缓过来。
同车的人都开了手机报平安,只有郁亦铭是个例外,坐在副驾驶位子上,和司机聊着天。
隽岚给父母打了电话,又发了条短信给叶嘉予,说自己已到达纽约。他的回信很快就来了,对她说:记得去Greenwich看一看,是不是有人住在那里。
这句话看的隽岚心头一暖,她知道叶嘉予说的是他们从前住过的地方。她朝车窗外面看出去,天空阴冷,路两边雪积的很厚,所见所闻都是熟悉,只可惜这一程不会经过那条街。
车子送他们到酒店,房间已经开好。隽岚又冷又累,顾不上其他,赶紧洗了个热水澡,灌了一杯力度伸、一片感冒药下去。这一天本就没有安排,是留给他们调时差的,她行李箱也没开,从浴室出来,就钻被窝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到迷迷糊糊的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响,她以为是在做梦,想用意念让它停下来,但怎么使劲儿都没用,许久才缓过神来,搞明白那是床头的电话在响。
她接起来喂了一声。
“章隽岚,我还以为你死了呢。”是郁亦铭的声音。
“是快死了,饿死了。”她清清楚楚的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叫,看了一眼电话上显示的时间,夜里十点三十分,也就是说她已经睡了一整天了,水米未进。
电话那边在笑,笑完了才说:“快穿衣服起来,我带你去觅食。”
“我打电话叫room service不就行了嘛……”
“那哪是人吃的,快穿衣服,我过来了。”
她还想拒绝,那边电话已经挂了。
两个人的房间大约离得很近,一转脸就听到门铃响起来。半夜三更还会有谁来敲门,她跑去门边往猫眼里瞧了瞧,果然是郁亦铭站在外面。
“你要干嘛?”她打开门。
“你不是肚子饿嘛,快走吧。”他两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朝她扇了扇。
“这么晚了,去吃什么?”她问。
“去不去法拉盛?”他提议。
“这么远?到那里都得十一点多了吧。”隽岚昏倒,他们住的地方在曼哈顿下城。
“走啦,想吃好的还怕远吗?”他继续煽动她。
“我现在好像不饿了。”隽岚想,怎么会不怕,她怕远、怕麻烦、更加怕冷,只能祈祷此刻肚子里千万不要咕噜噜的响起来,把她给出卖了。
“你要是不饿,就陪我去吃点,我饿了。”郁亦铭看说不动他,总算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闯进房间去替她拿了门卡、手提包,塞到她手里,拉她出来,再带上门,把退路都断了,最后才把胳膊上挽着的一件黑不溜秋的衣服扔给她。
“这是什么啊?”隽岚莫名其妙。
“外套啊,今天降温加大雪,你穿这点肯定不够。”他回答。
“这衣服能再难看一点吗?”她抖开来打量了一下,那是一件黑色派克大衣,棉质衣料洗得都有些退色了。
“难看朝北看,你这个人就是虚荣。”
“噢,你自己穿好看的,”她跳过去扯开他的领子看商标,“哟还是Ralph Lauren的,给我件破衣服。”
“那我这件脱下来给你穿。”他当真动手脱衣服。
她赶紧拦住他,乖乖把那件破大衣套上,生怕被Johnson或是旁的同事看见了横生误会。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映出她的影子,衣服大了一点,肩膀这里宽了,袖子也太长,但挽了一截起来就正好,配牛仔裤别有一番韵味。
等到上了电梯,轿箱里有镜子,她又对镜自夸:“这件衣服你送给我得了,还是我穿着好看,简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啊。”
郁亦铭难得没有嘲笑她,很爽快地说:“行,你穿着吧,我对你不错吧。”
“你得了吧,总是送我些旧东西。”
“旧东西好呀,不想要了,扔掉也不心疼。”
“指望我扔可难了,”隽岚笑起来,“连我妈都说跟老太婆似的,你给我那把琴,多少年了,我还珍藏着呢。”
他看看她,很久才笑了笑,说:“留着就好。”
出了酒店大门,他们上了一辆在街边侯客的出租车。外面比早晨飞机降落时更冷,但隽岚穿的也厚实了,郁亦铭给她的这件衣服不像她的大衣那样轻软,却很挡风,也很暖和,是沉甸甸的温暖。
“去法拉盛,王子街。”郁亦铭对司机说。
隽岚听了直觉亲切,她最喜欢那条街上的南翔小笼包店。去香港之前,她和叶嘉予住在曼哈顿,过去不方便,而且又没有郁亦铭那种“为了觅食,千山万水走遍在所不惜”的精神,一直想吃,但几个月也去不了一两次。
难得来到Queen’s,她当然想去吃小笼包。但车子开到王子街,两人付钱下车,她满怀期待,郁亦铭却把她拖进了小笼包隔壁的台式牛肉面店。
门口收银台后面坐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看见郁亦铭就跟见到亲人似的,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哎呀,小郁,怎么好久都不见你来?”
郁亦铭对她笑,说了声:“珠姐,新年快乐。”
他们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下,一个咬着牙签的老头走过来抹桌子,也是一口台湾腔普通话,问郁亦铭:“小郁,今天吃什么?”
隽岚刚刚拿起餐牌来研究,郁亦铭却已经替她决定了:“我还是老样子,她也一样。”
“哎,老样子是什么啊?!”她叫起来,“你等等,我还在看菜单呐。”
“我还会害你啊?”他一把抢过那张餐牌,塞到一边,不让她再看。
“浓汤红烧牛肉面,牛筋多一点,加酸菜,”最后还是那个老头解释给隽岚听,“小妹,他是吃客,你听他的,不会错的啦。”
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隽岚不好意思再争,等人家走了,才对郁亦铭说:“都是你,我不吃牛筋的,还有,牛肉面加什么酸菜啊?”
“做人别这么偏执,试也不试就说不吃,”郁亦铭批评她,“一会儿你吃了就知道了,酸菜是这碗面的灵魂,保证你吃完牛肉面把碗里剩下的酸菜也吃得干干净净。”
一碗牛肉面还有灵魂,隽岚不信,却也懒得跟他再争。
等了一会儿,面还没有上,管收银的“珠姐”又过来拉家常,问郁亦铭:“小郁,今天休息啊?最近天气冷,生意好不好?”
“我已经不开出租车了。”郁亦铭回答,熟门熟路的倒了杯茶,涮了涮筷子,分给隽岚一双。
“哦,是吗,那现在在哪里发财?”珠姐又问他。
“什么发财,还不就是打工。”他笑,说得还挺谦虚的。
隽岚在一旁听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珠姐一走开,就问郁亦铭:“你还开过出租车?!”
“开过一段时间,”他点头,理所当然中透着些得意,“除了开出租,我还在纳帕的农场里采过葡萄呐。”
“是不是还在Grand Central摆地摊买过唱啊?”她嘲他,不知道开出租、采葡萄有什么好得意的。
“这倒没有,我是个有底线的人,”他却认真起来,“有些东西,I never sell。”
“比如说?”她倒要听听,他的底线在哪里。
“比如说弹琴,比如说你,章隽岚。”他指指她的鼻子。
她打掉他的手,只当是说笑,心里却突然想起许多年以前,他们去看《大逃杀》,他对她说:“章隽岚,我绝对不会杀你的。”许久才又开口,问:“说正经的,你到底为什么去开出租?”
“为什么?当然是为了赚钱啊。”他觉得她的问题很荒谬。
“那为什么不在学校做RA?”
“本科生做个屁RA,哪来那么多机会?”
她被他问得答不上来,这些年,此地的工作的确是不容易找。
她又想起每次回家,妈妈必定要八的那段八卦:郁亦铭出国之后,他家就搬了,然后就传出他父母离婚的消息,不久他妈妈便辞职离开J大。
在大学教书虽说不是什么金饭碗,却也不是说放弃就能轻易放弃的,但郁亦铭的妈妈辞职倒不让人觉得意外,一个是因为她在学术圈子里有些名气,自有更好的位子等着她,另一个原因就有些难堪了。与她离婚之后,郁亦铭的父亲很快就再婚了,娶的也是J大的同事,那个女人与前妻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在学校办的三产——一间礼仪公司里负责培训模特和礼仪小姐,婚礼那天穿了件紫色丝绒旗袍,打扮得像旧时代的舞女。去吃喜酒的同事很多,当面说恭喜恭喜,背后却都当成笑话看。难得那对新人神经足够强悍,照样笑得开心,一桌一桌敬酒敬过来,让人不得不佩服。
他妈妈后来怎么样了,隽岚没敢问,父母离了婚,孩子的地位便尴尬了,更何况是已经成了年的孩子,也难怪他想要早些自立。
“你做白班还是夜班?”她又问郁亦铭。
“都做过,要赚钱哪还凭你挑,不过我喜欢做夜班,”他回答,“不堵车,没有那么吵,也没有那么脏。”
“纽约治安不好,你还敢做夜班,遇到过危险没有?”隽岚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
“我说遇到过,你会不会哭?”郁亦铭却还是老样子,不肯干干脆脆的给个答案。
“我干嘛哭啊?”隽岚莫名其妙。
“那我干嘛告诉你啊?”
“你能不能不抬杠啊,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累!”她叹了口气放弃了。
刚好这时候跑堂的老头把面条端上来了,她不再理他,低下头吃面。
这碗面倒真是个惊喜,不枉她冒着风雪寒流,半夜三更跑到Queen’s,面碗够大,汤头是牛肉和牛骨熬的,面和牛肉块全都分量十足,上面撒一把碧绿的葱花,色鲜味美。郁亦铭说的那一味“灵魂”配料——酸菜,也跟她从前吃过的酸菜不一样,不太酸,也不像别的台式小吃那样偏甜,切成细末跟蒜末和辣椒拌在一起,味道蛮怪,吃了却停不下来。
见她专心吃面,不再追问,郁亦铭却又开始说了:“其实很简单的,我租车的车场在布鲁克林,做夜班的话,就是下午过去拿车,然后从五点钟开到第二天早上五点,收车之后再去车场结账,两不赊欠。如果真要说危险,凌晨是最危险的,但只要不去小街窄巷和治安差的区就行了。”
他一项一项算给她听,一个班十二个小时,跑多少公里路,加多少油,扣掉油费和租车的钱,能赚多少钱,然后又跟她说出车时遇到的人和事,带着全副身家的无家可归者,小意大利区的酒鬼,在喷泉里洗澡的乞丐,韩国城夜店门口跟保镖打架的飞女,还有各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