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药香-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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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顾长春在这里,就会认得,这本账册跟他调过去的京城分号的账册一模一样,只不过这内容……
顾老常慢慢地翻开,视线落在最后一行,赫然显示如今京城分号存银不足十万两。
“饶你是一族之长,也要听我老常一出空城计……”顾老常低声说道,声调拉长,真的哼唱起来,唱罢一句,又满面惊惧与感激混杂的神情,展开一张纸,提笔写信。
“多谢大人代为隐瞒老常之罪,又指点此时顾家并无大生意来往,老儿才有胆在其试探之举下未心慌神乱,老儿无以为报,必将鞍前马后唯大人之令而行,此番南海货到之后,老儿发誓收手,再不行此借公钱行私贩运之事……”
寥寥几句,顾老常搁笔抖干,叠好叫过一个心腹。
“去,送扬州渔少爷亲收。”他低声说道。
心腹领命而去。
送走心腹,顾老常起身到窗边,看天上乌云遍布,北风呼呼而起。
“大风雪来喽……”他自言自语,一面伸手关上窗。
临近十一月末,建康的天气更加阴冷,接连几日大风大雪,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
郭氏坐在屋子里闭目念佛,却因为一阵阵冷意而心烦气躁。
“来人,再添火盆来!”她猛地睁开眼喊道。
一旁侍立的丫鬟忙低头过来,怯怯道:“夫人……老爷吩咐……吩咐……只能用一个……”
郭氏大怒,扬起佛珠就砸过来。
“安的什么心,要冻死我,再娶吗?”
顾乐山就在这时踏进来,闻言亦是大怒。
“死!死!大家都死了才干净!”
郭氏不敢还口,便低声呜咽,“老爷……这……日子还怎么过……连炭都烧不起……老大老二家房子都卖了……一家子挤在这里,就要吵翻天了……还是死了干净……”
顾乐山面色铁青,眼神颓败,重重地吐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就在几天前,顾长春忽地派人来追他们要借用的十万两银子,且态度强硬,不还就开祠堂除族谱,变卖其家产。
看出顾长春不是在开玩笑,四处求情无果,顾乐山不敢怠慢,变卖家产一空,凑齐十万两银子交了,从此后日子便如同水火中。
“你那白眼狼儿子,竟然一分钱都不肯拿出来,我以前还不信,如今才信了,就是你这个当爹的明日死了,他也不会眨下眼……”郭氏哭着说道。
顾乐山腮帮子气得一鼓一鼓的,抓起茶杯砸在地上,“给我闭嘴!他……他哪里有钱!”
“那姓黄的钱多得就要生蛆虫了!”郭氏哭着反驳。
“别吵了!那些钱早已经给族里了!”顾乐山大声喝道。
郭氏的哭声顿止,讶异地抬头。
“老爷……”联想到近日族中的气氛,再看顾乐山的脸色,郭氏的心忽地揪了起来,一阵阵冷风吹进来,只觉得遍体生寒,“今日族中开会,可是……可是出什么事了?”
顾乐山猛地闭上眼,颓然靠在椅子上。
“钱庄……挤兑……”他喃喃说道。
“什么?”郭氏掩嘴惊呼。
顾家族中,夜色沉沉,但大厅中依旧灯火通明,乌压压地挤满了一屋子人,各个神色惶惶。
“……提银的人越来越多……”
“……大爷爷……泰康拒收丝锦……”
“……大爷爷……四大钱庄拒借周转银……”
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传来,代表着一条接一条的路被堵死了。
顾长春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如同石化,大厅里乱糟糟的声音他似乎已经听不见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或者说,到现在为止,顾长春甚至还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年前本来就是兑银子的高峰,按理说这没什么奇怪的,但没想到这一次来势汹汹,而最关键是突然发现钱庄的周转银子竟然没有了。
“查出来了……”一声高呼惊醒了顾长春,几个账房捧着账本过来了,“是京城分号,转走了三百万两银子……”
“顾老常!”顾长春啪地拍桌子站起来。
满屋子人这才发现,已经齐聚家中的管事中,独独没有顾老常的身影。
一旦发现源头,事情就很快地被理清了,这些年来,顾老常一直利用钱庄的钱为自己牟利,由私自放外债转利钱到挪用钱庄的钱走海运贩货,挪用的数目也越来越多,直到这一次的三百万巨款。
“货呢?”顾长春深吸了几口气,才完整地问出来。
“说是被海盗劫了……所以……顾老常也知道必死无疑,就跑了……”有人回道。
顾长春只觉得眼睛一黑,勉强伸手撑住。
“大爷爷不好了……”有人喊着跑进来。
这种声音这几天就从来没断过,大家听得都要麻木了,目光呆呆地随着来声看过去。
“大爷爷……建康府衙……来人,要提……提官银三百万两……”来人面色如纸,噗通就跪在地上。
“完了……”顾长春身子一晃,向前栽去。
扬州,黄世英迈步走进顾渔的书房,正悠然挥墨的顾渔闻声看过来。
“母亲来了……”他含笑说道。
“渔儿……”黄世英看着他,“被海盗劫持的货船还是没消息吗?”
“没有啊……”顾渔淡笑说道,放下笔。
“……渔儿,”黄世英沉默一刻,“顾家已陷困局……”
“是啊……”顾渔含笑说道:“人心不稳,挤兑既起,便如滚雪成球……叔伯父官事身败,民间流言四起,朝中满目质疑……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渔儿……”黄世英看着他说道:“母亲从来没求过你什么……”
她缓缓地矮身一拜。
顾渔撩衣跪下,“母亲这是折煞孩儿了……”
“求你解了顾家困局……”黄世英说道。
顾渔抬起头,黄世英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实的笑。
“孩儿……”他摇摇头,缓缓笑道:“解不了……”
第197章 可求
黄世英的车驶进顾家大院时,院子里已经空荡荡的如入无人之境。
院中落叶积雪一片,见人走来,觅食的鸟雀扑棱乱飞。
这才离开短短几日,却似沧海桑田之变,黄世英不由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三奶奶……”得到消息,集聚在后院哭泣的内眷们都涌出来,“快去看看老爷吧,已经几天不吃不喝了……”
大厅里光线阴暗,不带一丝火气冰凉一片,顾长春坐在椅子上,如同僵化。
黄世英走进来,软软的鞋脚带有轻微的声响。
“三奶奶……”顾长春轻轻叹了口气,“我顾家终是对不住您父亲,不能庇护你平安了生……你的钱我给你留出了点,你拿着去渔儿那里吧……”
“等到抄家那一天,我又能避的了么……”黄世英轻轻叹口气,在一旁椅子上坐下。
顾长春呵呵笑了声,这声音如同锯木。
“没事,渔儿至少能护得住你……”他说道。
黄世英沉默一刻,到了这个时候,顾长春也领会到什么,如果说顾慎安事件尚无感觉,此次挤兑祸事中,顾渔种种淡漠已经是明显得很了。
不闻不问,不听不说,他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一切的发生,不急不躁不怕不忧。
“他少年得志,且避祸自保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他……”顾长春淡淡说道。
但那种悲伤失望之气却在脸上弥散而开,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宝,是他高高捧在手心的宝,是他寄予厚望的宝,甚至他宁愿舍了亲生儿子翻身的机会,也不要影响到其仕途前程的宝……
你眼里他的是宝,而宝眼里你却不如一棵草,世上最痛苦的事也莫过如此吧。
“长春……”黄世英开口说道:“还不到最后,我们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顾长春苦笑一声,“谣言四起,兑银成风,势不可挡……官家闻风亦来提银试探……我要变卖货物筹银,却无一人购买,他们都知道慎安倒了,官家提不到官银就要将我顾家抄家变卖家产充公,所以只待趁机购买折价货物……不能变卖货物,我就没有钱,没有钱就兑不了银子,兑不了银子我顾家难逃欺诈之罪,便难逃官府折卖,便难道抄家入狱合族变卖为奴之难……”
他说到最后声音依然哽咽,枯瘦的双手紧紧抓住扶手,暴起青筋。
“完了……我们顾家完了……”他喃喃说道。
“还没有。”黄世英沉声说道:“还没有,长春,去筹银子,只要筹到银子,就能撑过去,只要撑过去,就能安抚众人让挤兑之势化解……”
“银子……千万两的银子……”顾长春哽咽说道,渐渐无声摇头,浑浊的眼泪沿面而下。
“有一个人可能有……”黄世英沉声说道:“顾湘,顾十八娘。”
顾长春一怔,视线一阵模糊,他看向大厅门口,恍惚见那瘦弱的小姑娘踏步而入。
“我来要族长爷爷兑现那日的话来了!”她站在那里,气势逼人。
“五千两够不够……”
“那一万两呢……”
清脆的女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伴着啪啪之声,一个个木箱里白银亮光顿显,直刺双目。
顾长春不由抬手挡住眼。
京城里进入腊月,年的味道就浓了很多,建康顾家钱庄挤兑事件在这里没有引起丝毫的波动,整个大周钱庄多了去,新旧更替每日都有发生,如同生老病死除了当事人本身,其他人并无感觉。
对于顾家的事,顾十八娘已经自动屏蔽了,早在离开建康到京城之前,她就将属于自己的那个香料行折卖给公中,狠狠敲了一笔钱了清了瓜葛,这两年更是逢年过节也不再回去,比起她父亲那一辈跟族里的关系更差了。
对于顾家族中的变动,她并不知道,眼瞅就要过年了,她的身子养好了,便开始准备启程去利州顾海那里落脚。
顾汐儿见她果真要走,很是惊讶。
“腊月要进行良女采选,你怎么能走?万一你……”她追着顾十八娘连连问道。
“我不是说过了,没有万一!”顾十八娘被她扰得不耐烦。
顾汐儿半信半疑,抬脚往顾洛儿家去了。
这一去应该不会回来了吧,顾十八娘立刻吩咐人将顾汐儿的东西打包收拾好,还没等让人给送去,顾汐儿就大哭着跑回来了。
“完了……完了……要被抄家灭族了……”她从车上跳下来,放声大哭大喊,吓得曹氏面如金纸。
“你说什么呢?”顾十八娘按住她,皱眉喝道。
顾慎安的事没那么严重吧,最多被撤职而已,犯不着抄家灭族吧?又不是谋反大逆之罪。
顾汐儿心慌神乱,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好容易才讲清楚。
曹氏听得掩嘴失声,“这……这么严重啊?”
“没关系,抄不到咱们家……”顾十八娘说道。
顾汐儿闻言哭声更大,“我不要被变卖为奴……”说罢跪地抱住顾十八娘的腿,“十八娘,你一定要带我入宫……要不然我只有死了,我爹娘也就要死了……”
“顾汐儿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进不了宫!就是进宫,我也带不了你。”顾十八娘沉声说道。
“十八娘,我,我一定好好听你的话……”顾汐儿哭得肝肠寸断。
“顾汐儿!”顾十八娘拔高声音,伸手将她从地上拎起来,看着她花容惨淡的脸,“东宫之事,非你我等小民可以揣测,天家之人更不是你我……”说着冷笑一声,“也不是她顾洛儿一个小小五品夫人可以决定的,非经严格甄选,只怕连虫蝇都飞不进皇宫,更何况你这个叔父因行为不检革职,经商骗财被下狱,又背婚约而逃之女!你这样做,除了让顾家一族死的快点,别无益处!”
顾汐儿被她吓得连哭都忘了,怔怔看着她,原来她知道这一切都是顾洛儿说的……
想到这顾十八娘牙尖嘴利,定是心思敏捷之人,能想到也不奇怪,旋即释然,便干脆直说,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道:“可是……可是,洛儿姐姐说,规矩是人定的,只要那人有心,就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你求了他,他自然……”
顾十八娘嗤声一笑,顾洛儿啊顾洛儿,你这个女人到底是聪明还是执拗。
“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你就记住我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进宫,或者说,绝对,不会,带你,进宫的!”顾十八娘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顾汐儿看着她,还处于呆滞中。
“我们要去利州了,你收拾东西,去顾洛儿哪里避避吧,至少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变卖为奴的……”顾十八娘说道。
“那你就能眼睁睁看着整个顾家被抄家灭族吗?”顾汐儿忽地一把推开她,咬唇喊道。
“我能。”顾十八娘看着她,非常爽快地答道。
为什么不能?当初是谁眼睁睁看着她母亲去死,看着她哥哥去死,看着她被弃无依无助绝望而死……他们能,她为什么不能?
“你……你……你果然是这种人!”顾汐儿对于这个答案不奇怪,惊奇失望愤怒重重情绪是因为这个答案来得过于爽快。
“我就是这种人啊,难道你不知道?”顾十八娘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