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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相思梳子-第6章

小说: 相思梳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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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推门进去,直接走到角落的台子边坐下,照例要一份哥伦比亚咖啡豆亲自手磨。赫爽没有出现,我静静等候,预感到今晚会有事发生。

虹吸式咖啡烧瓶里的水渐渐沸腾,空气里充满了咖啡香。我熄了酒精灯,自斟自饮。

赫爽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走出来,有些羞涩地说:“今天是一个人?”

我微笑:“加上你就是两个人,不知你有没有时间?”这个口拙的人,是一定要给他一点鼓励的。我不介意自己主动,只愿我没有看错人。

赫爽坐下来,召服务员送来糖浆、牛奶和果汁,我惊讶:“你一个人要喝几种饮料?”

他微笑不答,只是把糖浆倒进装着冰块的玻璃杯里,然后倾入鲜奶搅拌均匀,接着把咖啡沿杯壁慢慢倒入杯中,最后加入绿色的苹果汁。

操作完成,他终于抬起头来,非常灿烂地一笑:“这是我专门为你特制的,叫‘冰拿铁’。”

在他整个的操作过程中,我一直屏息地睁大了眼睛,喝咖啡这么多年,我从不知道原来咖啡也可像鸡尾酒那样调出多种花色。只见杯里自底至顶界线分明地呈现出奶白、咖啡褐、苹果绿三种颜色,清凉娇艳,十分吸引。

我倒吸一口气,深深赞叹:“多可爱的颜色!”

赫爽说:“到底是画家,不问味道,先看颜色。”

我汗颜:“我怎么好叫画家?我只是一个画小稿子的。”

“毕竟是自己的选择。”赫爽轻叹。我趁机问:“你不喜欢现在的工作?”

我们攀谈起来,原来赫爽是海洋科学系博士生,一个非常生僻的科目。如果不愿教书,也就难得学以致用,于是被老爸派来做生意,命他三年内连本带息归还这多年花在他身上的教育经费。而他自知不是生意材料,只好避重就轻开咖啡馆,好歹可以闹中取静。但是开业数月,收支堪堪持平,只怕有负父母厚望,不知下一步又要被老父如何锻造。

我十分同情,这样沉重的心理压力不知他如何承受,于是起劲地献计献策:“开门做生意一定要有特色。西安咖啡馆多虽多,都是大同小异。如果你肯把这手调鸡尾咖啡的绝活儿拿出来,再配上一定宣传,保准客似云集。”

“真的?”他眼睛一亮。我拼命点头,自告奋勇:“我可以帮你设计宣传册,也可以帮你在杂志上做广告,印刷厂我有熟人,所费无几,你放心好了。”

说做就做,我第二天便开工找摄影师替赫爽牌咖啡拍照,配以朦胧图案渲染海市蜃楼气氛,并四处联络相熟编辑在时尚栏做优惠宣传。请客吃饭以及冲洗照片的钱,我没有向赫爽提起,我知道他这个小老板只是傀儡,有赚钱的义务没花钱的权力。我真心想帮他在他老爸面前争一口气。

我甚至拖了顾海空帮我派八折贵宾卡。就是800元一次性购进1000元消费券那种,先赚一笔现金再说。海空不悦:“成什么话?让我堂堂总经理做推销员,你不如直接开口要我赞助算了。”

“赫爽是非常自尊的人,拜托这种玩笑不要在他面前提起。”

“赫爽赫爽,看你这热心相还以为你是海市蜃楼老板娘。”

赌气归赌气,海空真的帮赫爽拉来许多大客户。海市蜃楼营业额直线上升,真正老板赫爽的父亲赫怀仁也亲自到店里视察了几回,看到高朋满座,十分得意,当众说:“赫爽,好样的,还真是做什么像什么。接下来,就差赶紧把小娜娶进门给我生个好孙子了。”

我简直怀疑自己听错,都什么年代了,他赫老太爷还想包办婚姻。小娜,小娜是什么人?赫爽的青梅竹马,或者门当户对?我真想立刻把赫爽拉出去问个清楚,忽然想起我们其实不过是普通朋友,我有什么权力干涉他?我偷看赫爽一眼,他一脸的严肃,这么说,娶小娜生儿子已是他必做的功课,他早已接受了的。那么,他又何必送我“天堂鸟”、为我做“冰拿铁”呢?

可是,送花请咖啡又能代表什么?我明知顾海空喜欢我,不知陪他喝过多少次咖啡,接受过他多少束鲜花,我们至今还不是普通朋友?难怪半年来我与赫爽见面的机会不少,却只是喝咖啡聊生意,他从未对我有过进一步的表示。原来,是因为早已有了一个小娜。

我,终究不过是海市蜃楼的一个过客罢了。

那天回到家,我开了整瓶蓝带马爹利,将自己灌得烂醉。迷迷糊糊中,接到顾海空电话,我听不清他说些什么,只是对着电话一个劲儿笑。海空听出不妥,立刻说:“我马上来你家。”

但是他人没到我已经睡熟。梦里看到赫爽穿着全套西装在举行婚礼,他臂弯里那个面目不清的女子便是那个什么小娜吧?我走上前笑嘻嘻问:“你姓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我莫名其妙地醒了,只觉得头疼欲裂,听到厨房里叮当作响,并且飘出香味。

我大奇,轻轻走过去,竟发现顾海空系着围裙在做咕噜肉。哦一个拥有千万资产却仍肯为自己心爱的女人下厨的大男人,我忽然衷心感动,自后面轻轻缠住海空的腰,埋下头说:“海空我爱你。”

“你是爱我的厨艺。”海空拒绝喝迷魂汤,他太了解我了,“你一吃饱喝足就又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我困惑:“男女因了解而分手,你已经这样清楚我为人,为什么还在为我浪费时间?”

“因为你还没有向我求婚我就不算真正成功。”

“如果我开口你真的肯娶我?”我才不相信顾海空是要结婚的人,所以才敢对他胡说八道。如果是赫爽我就不敢。

想起赫爽,我只觉心里一痛,不由放开海空愣愣出神。

海空将咕噜肉端上桌,看看我,叹一口气:“我再笨也知道发生什么事——你的确是恋爱了,不过对象不是我,是那个海市蜃楼赫某人。”

我再次感动:“海空你真是我知己,我爱你。”

“多么滥情!”海空嘲笑我,“幸亏是我,换作别人一定当你是花痴。动不动就对男人念三字经。”

我一愣:“什么三字经?”

“咦,你最常说的,‘我爱你’呀。”

“顾海空你去死。”我追着海空满屋打。他绕着桌子跑着,忽然一转身,我正正撞进去,他就势将我紧紧拥抱,令我窒息。我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吓得动也不敢动。

半晌,海空放开我,叹息:“我们爱的和爱我们的总不能是一个人。”

我知道他之所指,我也非常悲哀。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可以同顾海空厮守一生,他经商,我做画,闲时养一两个小孩子,他在物质上满足一家人,而我负责他们的艺术修养及教育,我们的孩子一定是优秀儿童,我们的家也必然是模范家庭。我们多半会白头偕老,因为现时代最完美的结合不再是志同道合,而应是取长补短。

但是,海空说的对,我爱的人是赫爽。我低下头,默默流下泪来。

海空不愤:“没理由,凭什么别人射杀你,却要我来裹伤?我打电话去海市蜃楼,找那个赫爽出来讲清楚。”

我拦住他:“这种事,说得越多越自取其辱。海空已有未婚妻,我算他什么人,凭什么为他伤心?”

但是顾海空后来还是去找了赫爽,回来后他气愤愤说:“那家伙说要你等他。”

“什么?”

“他说他要同他老爸开谈判,看能不能劝他老爸取消婚约。敢爱不敢为,什么玩艺儿?到底是他老爸谈恋爱还是他在谈恋爱?”见我变了脸色,海空又连忙改口,“不过看他那个痛苦的样子,我知道他对你和你对他的心是一样的。你们俩还真是像,都有点不切实际,不食人间烟火。如果你们在一起,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海市蜃楼里的神仙眷侣。”

我的心温暖一点点。

他要我等,赫爽说要我等他,那就是说他也爱着我,他会为我争取。

我决定等,我知道这有些没出息,有些无奈,有些被动,但,我爱他。

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海市蜃楼,却在每天下午两点打一个电话,温柔地吩咐:“角落里的那个5号台,贺丹青小姐订位。”

我不想给他压力,我不愿让他眉心的川字为我皱得更紧。但是我要他知道,我在他身旁。

海空对我的作法十分不以为然,常常说我在浪费时间,他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如果赫爽爱我,根本一天也不要我等待,两个人手牵手直接去注册结婚就算了,何必向别人争取求情。他劝我不要再这样伸长了脖子无所作为地干等,不如趁大好时光出国深造,好好学画。

我知道他字字珠玑,金玉良言,但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整个心里装满的,只是赫爽、赫爽、还是赫爽!

我一等半年,但是当年年底,当年年底,赫爽还是订婚了。他亲自上门送帖子给我,我终于知道那位小娜的全名叫韩明娜,是顾家世交。

赫爽低声说:“我不是没有争取过,但父亲意思坚决。”

“于是你便妥协了?”我望着他微笑。“父亲意思坚决”,这算是哪门子的理由?偏偏在他顾家便是金科玉律。我望着顾海空,怀疑他是不是《家、春、秋》里的大少爷觉民走错了时光隧道来到千禧年捉弄于我。

赫爽在我的注视下低下头去,声音越发低沉:“我为了坚持要学海洋科学不肯念商业管理已经同父亲吵过很多次,我答应他只要他让我读完博士我就娶小娜为妻。毕业后我发现这门科学正像父亲说的,完全是书生无用武之地,事实总是同我作对,证明他对我错。父亲已经很老了,如果我在婚姻问题上再同他做对,我担心他会吃不消。”

于是我便成了他孝顺的牺牲品。我苦涩地说:“何必订婚?直接举行婚礼不是更加干脆?”

他的脸窘至涨红:“我还在争取,我希望有转机。但是父亲说你是一个潇洒的人,一定会想得通。小娜不同,她打12岁起就认定长大后会嫁给我,我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

一句一个父亲说的,赫爽,你呢,你没有自己的心愿吗?但这时说什么都迟了,我心灰地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当夜,我酒后酗饮咖啡中毒,被送进医院急救。

醒来时,只见一屋子的人,最奇的,是赫爽和他白发的父亲赫怀仁也在。赫爽握着我的手哭泣:“丹青,你何必这样傻?我答应你,我不结婚了。我在订婚宴上,一听到顾先生电话就赶来了,我已经跟小娜说好,彼此再冷静想想。”

我觉得好笑,反过来安慰他:“赫爽,是不是要我为你死了才会逼你拿一点勇气出来?可是,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自杀,我只是想喝冰拿铁。”我流下泪来,冰拿铁,天堂鸟,赫爽,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地自暴自弃究竟是不是为了你。当咖啡一杯杯地灌下去,我觉得胸口涨闷时,不是没有想过,赫爽已婚,我不如就这样去了也罢。内心深处,的的确确有一个小小声音在说,没有了赫爽,我的生命从此一片荒芜,对这个世界再无留恋。

但不论如何,听到我亲口证实并非自杀,赫怀仁立刻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而顾海空在胸前划一个大大的“十”字:“阿弥陀佛,我说贺丹青也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

我强笑,故作轻松:“海空,你的动作与台词不对位。”

自杀闹剧之后,我变得心灰意冷,常常一连数日闭门不出。海空强拉我出门,我也往往注视着某个角落一坐半小时,一言不发。海空说尽了各种劝慰的话,甚至痛骂我:“想当初贺丹青何等潇洒,画画喝茶打情骂俏,为一次失恋就变得这样脓包。那我顾海空对着你这么多年没一分回报,难道要去跳楼?”我只是望着他发呆,那次自杀虽是个误会,但我的心却真地死去。

我可以整夜整夜地不眠,又可以整日整日地不起,裹在被子里千百遍地念:“情到深处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或是“若使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纳兰容若是我唯一知己,但是人家悼念亡妻,痛苦得理直气壮,我算什么呢?爱上一个订了婚的男人,为人家哭天抹泪,便是死了也还是个第三者,没一点美感。

别说顾海空,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

春天再来的时候,我决定出国。海空惊讶:“咦,化悲痛为壮志?”

我苦笑:“你不是一直抱怨我不肯努力上进?我这些年也有些积蓄,再不拿来做点正经事早晚坐吃山空。不如像你说的,去法国‘深造’,说不定真画出个梵高来,也算终于做成一件事。”

去法国深造,多可怕,但是冠冕堂皇。

海空赞叹:“孺子可教。不过,等你学成归来,老好顾海空一定不会再在这里等你。”

“你做什么去?”

“为儿子洗尿布去呀。明知你不喜欢我,我还要赖着不结婚为你浪费大好青春不成?”

说时容易做时难,办迁证十分罗嗦,一直过了四个多月,我才终于在顾海空陪伴下走入西安机场。而这整段时间里,赫爽并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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