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往生录-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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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灯道:“马善,我如今有事外出,你好生看守洞府。若惧留孙来寻我时,教他去西方教下等我。可记得么?”
马善拜道:“谨遵老爷法旨。”又问:“老爷此去,须多少时日?”
燃灯道:“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从今算起,来回不足四千年而已。”即现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顶上光明直冲千百丈高下,一派光明如水波散开,二十四颗定海珠流转变幻,翻滚浮跃,流光异彩,满洞生辉。忽然一声响亮,光辉尽散,只有一盏琉璃灯停在半空里,灯火如萤,照耀方寸。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美猴王这一日无事,又思量出海,带了几个猴子猴孙下得山来,在那海边眺望,正是猴子观海。
美猴王看了一回,与众猴道:“我闻那四大部洲,五湖四海之内多有神仙者,神通广大,能移山倒海,颠倒乾坤。若能学得神仙本领,回来传与你等,永享安乐,我愿足矣!只是不知何年何月得偿所愿?”
正说间,忽然耳畔听得疾风怒涛之声,又觉得头皮发麻,身上四万八千毫毛一齐倒竖起来,猴子抬头看时,只见头顶乱云飞渡,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越聚越多,渐渐汇聚一团,却似一个数十里方圆的旋涡,其间风雨大作,雷光摇曳。群猴都唬得两股战战,身子如筛糠一般。忽然一道粗大无匹的翠绿雷火自那旋涡中央射下,犹如一条电蛇,蜿蜒千百里,朝海面劈落。
只听一声雷响,海面上一片碧绿雷火笼罩,赫然现出一张似是而非的阵图来,那阵又分八方,各现九色光毫,化作八个赤色火球,各拖着一条数十里的焰焰长尾,上下左右不住旋转飞舞,渐渐凝为一个翠光萦绕的紫色光团,其间隐约可见六个奇形文字交替出现。那紫光之中又现出无数光球,百千万亿小球彼此激撞,叽叽有声,不久便听得一声轰响,紫色光球炸裂开来,刹时间流炎千里,将高天充塞,就见风雨雷火中隐隐现出巍峨楼船之形,头角峥嵘,长四十四丈四尺,阔一十八丈,九桅高耸,十二帆铺张,猎猎轰响;中者长三十七丈,阔一十五丈,足有千百余条,头尾相接,成群接队,浩浩荡荡而出,任那满天风雷,惊涛骇浪,如履平地一般,自西向东而还。
怎见得好船?只见:
刻木为舟利千古,肇自虞妁与共鼓。
权舆窍木吴蜍腥,矜夸浮土汉云母。
白鱼瑞周以斯归,黄龙感禹而来负。
谁知道济舴艋功,乘风纵火有艨艟。
徐宣凌波其抗厉,邓通持棹何从容。
舣乌江而待项羽,烧赤壁而走曹公。
沙棠木兰稀巧丽,指南常安有奇制。
彩菱翔凤兮并称,吴蜩晋舶兮一类。
李郭共泛兮登仙,胡越同心兮共济。
涉江求剑兮楚侦,伐晋王官兮在秦。
绋缡维兮泛五会,轴轳接兮容万人。
飞云见兮知吴国,青翰闻兮为鄂邻。
汉武兮汾阳申辨,广德兮便门陈谏。
穆满兮乘之乌龙,山松兮望彼凫雁。
伐维江陵兮乔木,习维昆明兮鏊战。
翔螭赤马兮三侯,鹢首鸭头兮五楼。
苍隼兮先登见号,飞庐兮利涉为谋。
泛灵芝兮杜白鹤,浮巨浸兮梁银钩。
又有《铁锚歌》赞此船曰:
浑沌兮一丸未剖,阴阳老少无何有。
鹅毛兮点波红炉,亚父鸿门撞玉斗。
煅炼功成九转丹,炉锤万物为刍狗。
开成千丈黄金莲,结就如船白玉藕。
更谁兮头角峥嵘,嗟余兮身材窈窕。
艨艟巨舰兮江头,苍隼飞庐兮海口。
撼天关兮风浪掀,沉地府兮蛟龙走。
岂捕鼠之玳瑁兮,贾余勇而狮子吼。
噫嫩乎!
宝船兮百千万艘,征西兮功成唾手。
三宝兮卮酒为寿,我大明兮天地长久!
这猴王手搭凉棚,举目远眺,只见千百号宝船摆列如星。每一号宝船上扯起一杆三丈长的鹅黄旗号,每一杆旗上写着“上国天兵,抚夷取宝”八个大字。只见另有四号宝船与众不同。第一号是个帅府,扯着一杆十丈长的“帅”字旗,船面前挂了几面粉牌,中间牌上写着“统兵招讨大元帅”,左边牌上写着“回避”,右边牌上写着“肃静”。第二号也是个帅府,也扯着一杆十丈长的“帅”字旗。船面前挂了几面粉牌,中间牌上写着“统兵招讨副元帅”,左边牌上写着“回避”,右边牌上写着“肃静”。第三号也扯着十丈长的慧日旗,船面前挂了几面粉牌,中间牌上写着“国师行台”,左边牌上写着“南无阿弥陀佛”,右边牌上写着“九天应元天尊”。第四号是个天师府,也扯着十丈长的七星旗,船面前挂了几面粉牌,中间牌上写着“天师行台”,左边牌上写着“天下鬼神免见”,右边牌上写着“四海龙王免朝”。
美猴王见了,喜不自胜,便谓身边群猴道:“这些大船来得却巧,岂非天助我也!”旁边一只老成的猴子劝道:“大王吉人天相,自有神佛暗佑。只是这些船来得蹊跷,大王莫要一时兴头,还是静观其变。”话犹未了,那船渐渐自山前开过去了。猴王哪里听它说,急得抓耳挠腮,连声道:“这便如何是好?怎地生个法上得船去!”
正没作道理处,忽有那扯着慧日旗的船头立着一个老僧,周身光明似火,目含笑意,朝猴王遥遥招手。猴王只觉心中一阵迷惑,恍恍惚惚,身不由己,任由群猴呼喊,竟朝船上飘去。方落在船头,须臾风住雨收,漫天乱云消散,依旧是晴空万里,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海面上哪有半条船只影子?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 欲求长生,挥刀自宫
书接上回。
话说石猴上得宝船,那些水手兵士熙熙攘攘,有百千之数,巡逻的巡逻,掌帆的掌帆,更有席地而坐的,呼喝饮酒嬉闹的,往来走动,各行其事,对猴子视而不见。
石猴左跳右蹿,见众人对他视若无睹,渐渐胆大起来,忽地攀上一员金甲武将肩头,扯胡须,搔鼻孔,搞得那人不住嚏喷,只是莫名其妙。猴子闹了一会,也觉无趣,正纳闷间,忽然听得耳边有人轻声道:“小友,你与我有缘,与他们却无缘分,管这等人作甚?”
石猴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却是那长老,须发雪白,面如秋叶,正俯了身看自己,脸上似笑非笑,神气古怪。石猴心头一动,暗忖:此人举手之间便将我弄上船来,又说与我有缘,莫非他便是神仙?忙纳头拜倒,口里不住道:“老神仙,你既说有缘,想必也知我的意了。恳请慈悲,收我作个徒弟,提拔之恩生生世世不敢相忘也!”
那长老手摸猴子顶门,笑道:“果然是个天生地长的灵根,生就的聪慧。只是我与你虽然有相会之缘,却无师徒之分。我只是送你一程,若非如此,你怎脱得东胜神洲之境?你的师傅不是我。”
石猴似懂非懂,不敢多问,只得道:“老神仙,这是什么船?好生壮丽。”
长老道:“这是马三保的船。”石猴顺着他手看去,果然看见一位人,生得四平八稳,面如白玉,富富态态,众人簇拥着,指指点点看海哩。石猴笑道:‘这位奶奶倒好福相。“
长老笑道:“这和猴子委不识货!怎么赶着公公叫起奶奶来耶?”石猴暗笑:“这反了阴阳的,他是位老妈妈儿,不叫他做婆婆奶奶,倒叫他做公公!”又问:“这船要去哪里?”长老答曰:“遨游四海,来去自在。你要去哪,它便送你去哪。”
那石猴不得要领,正自思索,长老笑道:“你也莫要迷惑,只要随心所欲就好。我又不来管你。”
噫!这石猴毕竟是天生灵物,慧根非凡,听了长老这话,笑嘻嘻道:“我懂了。既是老神仙叫我随心而为,我便随心好了。”长老道:“正是,正是。须知随意自在才是你的本色哩。”
石猴自此便在宝船之上落脚,别人又看他不见,遮莫什么旮旯拐角,船头甲板上栖身便了。但饥渴时,便去厨房随意取食,闲时便听那些水手士兵谈论些海外风土人情,连同中土兴亡之事,不觉月余过去。这一日,石猴却来到马三保的房里,见四下无人,他随意惯了的,把些书籍笔记乱翻,也依稀认得几个字。忽然看到一本残书,封皮无字,却画了一朵巴掌大小的金色葵花,笔法细腻,栩栩如生,隐然竟有金光透出。
石猴便翻开书页,只见扉页上写了八个篆字,字迹暗红,仿佛血迹未干,看了叫人惊心触目,却是“欲求长生,挥刀自”第八个字笔画模糊,看不分明。又翻看下去,却见书上写道:
古今练气之道,不外存想导引,渺渺太虚,天地分清浊而生人,人之练气,不外练虚灵而涤荡昏浊,气者命之主,形者体之用。天地可逆转,人亦有男女互化之道,此中之道,切切不可轻传。修炼此功,当先养心,令心不起淫亵,超然于物外方可,若心存淫亵,不但无功,反而有性命之忧。此功若自宫,三年可成,若不自宫,则无法其练心法,徒具其形耳。
石猴看了半晌,不知身后燃灯所化僧人矗立良久,忽见石猴将那书往地下一掷,哂笑道:“此乃惑人之言也!若先自宫,便成五体不全之身,如何修得仙道?况且俺还要靠此棒儿成道,岂有割却之理。真是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燃灯一旁暗叫可惜,正欲现出身形点化之,忽然脚下剧震,燃灯乃是上古金仙,自然如履平地,那石猴却立不住脚,掀翻在地。燃灯顾不得猴子,自出舱看时,只见数里外海面上一派荧火闪耀,滚滚浊浪里照出一物,似鲸非鲸,其形如梭,有数百丈长短,身后拖一条磷光闪闪的长尾,围绕船队缓缓游动,出没波涛,若隐若现。燃灯以慧眼观之,看出此物不似血肉之躯,又非金银铜铁之类锻铸而就,听上一根独角,额顶双目如灯,大众难以逼视。
诸艘宝船一齐开炮,刹时间海面上黑烟滚滚,火光四起,数发炮弹落在那物身上,直打得金火崩出,砰然有声。那物低吟如牛,嗡嗡怒吼,往来冲撞,早将数条宝船撞得大破,眼看沉没。
燃灯看了暗道:我不出手,更待何时。足底生云,起在半空,迎着那惊涛骇浪,把手只一指,一道金光飞出,将那物定住,任它马力全开,挣扎不得。又捻个移山诀,只见当空黑云盖顶,不住旋转,云层里现出阴阳太极之形,轰然碎开,云光中现出一座大山,有数里方圆,满山里电火飞扬,缓缓朝那物压下。
忽然只见那物脊背裂开,一人迎着风雨而立,灯光影里照见他面如古铜,双目深陷,手指燃灯,口里呼喝大叫连声。燃灯乃定光佛化身,能知过去未来之事,当下暗道:原来是他。此人乃印度小邦王子,虽然其情可悯,只是他横行海上,如此终是不了。此人之名,与我有缘,便收了他罢。把手一按,那座高山当头落下,轰隆一声,早将那物压下海里去了,激起白浪如山,须臾风平浪静,无影无踪。
燃灯以移山之术困住了那人,回顾身边,不见了石猴。原来方才混乱之际,石猴躲在船头只顾看燃灯与那物相斗,不提防一个浪头打来,将他卷落海中,此时却去何处寻觅。
燃灯掐指算来,微微叹息:“此猿毕竟与我教无缘,更兼时机未至,渡他不得。自去安顿船队,不题。
却说石猴被大浪卷入海中,他生来不习水性,一入水中,张口呼救,早吃了几口海水,四肢乱舞,渐渐没顶,沉了下去,只觉胸中憋闷欲绝,眼前一阵发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过了几时,石猴昏昏沉沉间只觉寒风透骨,当不住那冷,猛然睁开眼看时,只见脚踏实地,却是睡在一张大如席枳的洁白羽毛之上,离那海面足有千丈,直唬得心惊肉跳,手足无措。忽然见那海面阴云遮天,似有一极庞大之物当太阳挡住一般,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庞然巨鸟,白羽似雪,红喙如血,双翅展开,不知几千里,遮天蔽日。
那猴子唬得两腿一软,险些从那白羽上跌下,幸而双手死命抓住羽毛边缘,方才重又攀上,只听得那白色巨鸟纵声长啼,声音凄厉至极,却又如泣如诉。
忽然见那海面阴云遮天,似有一极庞大之物当太阳挡住一般,猛然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庞然巨鸟,白羽似雪,红喙如血,双翅展开,不知几千里,遮天蔽日。
那白色巨鸟双足牢牢抓了一块巨石,纵声长啼,声音凄厉至极,如泣如诉。
一个盘旋,爪子一松,那石块翻滚旋转落将下来,原来竟是一座大山,山上苍松翠柏,亭台楼阁,景致无限,只见倒坠下去,一声轰然巨响,白浪滔天,落入那汪洋大海之中,又见那冲天巨浪中,千百条蛟龙惊起,趁着那浪涛直冲云霄,遍体五色鳞甲被那阳光一照,映得海面之上鳞光闪闪,色彩缤纷。
猴子看得目瞪口呆,又见那巨鸟引颈长啼,越发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