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第2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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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镜皱眉道:“蜘蛛无耳,却可察觉声音震动,琴音无非恐吓,令其不敢擅动,根本杀不了它们。”丹心道:“用火攻如何?”皎镜白他一眼,“有火就有烟,我们还在殿内呢。”
丹心低头思忖,因要入宫赴宴,随身携带不了太多物事,好在侍卫查得不严,他袖中藏了一管袖箭,还带了不少霹雳子防身。他原想着用霹雳子爆烈的火光烧死这些蜘蛛,只是如此一来,流霞殿毁了不说,殿中的人只怕要呛个半死。
璇玑惊恐地躲在丹心身后。丹心摸着袖箭,想想不对,问卓伊勒道:“有杀虫的毒药么?”卓伊勒面无表情瞪他一眼,“这么多人,解药可不够。”丹心一想也是,空有兵器毒药,全不能用。
长生哭丧着脸,“少夫人,你带了多少针?借我一把。”侧侧正自发愁,闻言笑道:“用针钉蜘蛛?一针一个,太不划算,穿上线就不同。”紫颜笑吟吟地望了两人,一脸置身事外的超然,“蜘蛛也分大小,个头太小的,针法可就讲究了,长生你修炼得不够。”长生默默懊悔,这技艺真是多多益善,说不定哪天就能救命。
霁月忽然停了弹奏,从袖中摸出一只短小的骨笛,凛然吹起。朱唇轻抿,却是无音,众人尚在疑惑,眼前密密匝匝的蜘蛛竟有不少骤然掉落,地上密密麻麻撒落一地。
这音色人耳听不见,却是虫类的天敌。有声的、无声的音,从四面八方涌动混响,如一只锯子嘈杂地划动,把流霞殿内外割成两半。不断有蜘蛛精疲力竭地挣扎,而后慢慢没了动静,唯有使团中有几个被蜘蛛咬到的人哇哇大叫,声音凄惨。侍卫们便拿刀剖瓜切菜般乱砍,蜘蛛螯爪飞溅,蛛丝如绵萦绕,四处一片狼藉。
八音从锦乐廊中远眺,流霞殿的异常令乐工们惊慌,听到霁月宛若实质的琴音时,更是情急下乱作一团。有想冲去救驾的,也有想跑去请救兵的,霁月一曲令众志成城,竟无人提出逃之夭夭的话。
八音知此刻绝不能乱,侍卫亲军要进入流霞殿,需乐工让出锦乐廊的通道。他立即指挥乐部为首的伎人领了众人往外撤离,唯独自己孤身抱琴,往流霞殿而去。
他手下那个少年歌者一个纵跃,翻到八音面前,“大人,请带我去。”
“凌波你……好,你随我去。”八音注目他优柔若女子的脸庞,微一迟疑,点了点头。
少年冲在前面,殿门口的侍卫正想阻拦,八音肃然而来,朗声道:“我等前去救驾。”侍卫都认得他,然而有使团出错在前,少不得稍作搜身,说了声得罪便动手。八音漠然等待,凌波不免有些失落,像是小孩子做了锦绣文章,本想得到奖赏,却被质疑到底是不是亲笔,兴头劲儿消去了一大半。
侍卫见两人除琴外别无长物,犹疑下仍是放他们进去了,那胖艺人至今未见,太师又如临大敌,任谁也不敢轻慢了。
眼见殿内蜘蛛留下一地残尸,众人松了口气,门口的一个侍卫蓦地抬头,指了天上喊道:“那是什么?”濒死求救的呼喊似的,拖曳出长长的颤音。
灯火下,一团黑云妖异地汇聚在流霞殿上空,忽然俯冲下来。
空中密集的振翅声如大风刮过,霁月停下吹奏,蹙眉道:“外面有成千上万的飞虫,身形不大……”有侍卫喊了出来:“是夜蛾!”皎镜龇牙倒吸一口冷气,“夜蛾除了吸食果汁外,有的会吸人血。”众人微微色变,既是使虫师饲养的飞蛾,只怕吸血之外,还有其他手段。
骨笛尖厉的声响超越了人耳,在空中无形地横掠,直扑殿外。可是夜蛾如一张黑幕,依旧遮天蔽日地飞过来。墟葬叫道:“飞蛾趋光,要灭灯!”侍卫宫女手忙脚乱地吹熄灯火。
夜色中,殿门口充做人墙的侍卫被硕大的夜蛾迎面扑上,毛骨悚然,没等抵抗就被蛾子裹成一个毛人,周身如破开无数血口,飞蛾尽情地吸吮着鲜血,胆小的侍卫直接就吓晕过去。外面的光华洒在这些侍卫身上,布满夜蛾的脸绝望地呼救,看得殿中众人惊悚恐惧。有的侍卫见机甚快,一旦蛾子上身立即互相用刀背狂拍,谁知沾染了蛾翅上的粉末,更是奇痒难捱,恨不得脱下甲衣抓出血来才痛快。
“关殿门!”
“冲出去!”
截然相反的吼声响起,殿内的侍卫兔死狐悲,慨然向夜蛾冲去。千姿命一队侍卫关门,他站得高远,已看到殿外更有无数飞蛾,显然受使虫师驱动,杀出去或许输得更快,不如守在此处等候援兵。
夜蛾冲过侍卫人墙的防线,漫天花雨般洒进殿内,流霞殿像是被套进密封的口袋,随了袋口渐渐收紧,殿中灯火全无,殿外最后一点光亮眼看就要不见。与此同时,大门缓缓关上,关门的侍卫手脚落满飞蛾,用尽气力呼喊。
“杀!”
霁月心有不忍,骨笛吹得越发用心,夜蛾浑然不惧。皎镜饲养蛊虫多时,微一思索,叫道:“夜蛾的虫身不是鳞片就是绒毛,只怕能抵挡笛声。”墟葬回想了下殿中结构,指了偏殿一隅,“大家避到这里,我们布阵隔绝夜蛾。”说完,指挥诸师与使团众人有序躲避在一旁,他与娥眉、玉叶则快速布阵,用金砂在盘龙柱上点画。
元阙想了想,“夜蛾既是趋光怕水,引到水缸那里灭杀如何?”丹心竖起拇指夸赞道:“谁敢再叫你元傻子,我替你砍他!”元阙哭笑不得,“只有你这样叫我……你自尽吧。”
丹心嘻嘻一笑,倒出霹雳子里的硫磺粉末洒满衣上,一跃而出,向侍卫借了腰刀,把宫烛削成一段段,挖出烛芯点燃了,如花灯漂浮在水缸中。每当一处皎皎光华亮起,无数夜蛾投火而去,看得璇玑掩口疾呼。丹心矫健地跃往他处如法炮制,浓烈的硫磺气息熏得蛾子离他甚远,只须小心不要引火自焚。
蒹葭喝道:“我要迷迭香、百里香、丁香、甘菊和鸢尾草的香料,驱散夜蛾。”姽婳和傅传红从香囊里取出香丸递上,蒹葭道:“不够,大家香囊里有这些香料的,都给我。”众人纷纷解囊,皎镜旋开一只药瓶,将里面的汁水涂抹在脸和手上,“这药剂可以驱虫,只是配的不多。”蒹葭道:“快带几个人去抬香炉,记得在哪里么?”
元阙道:“我来领路。”皎镜忙替元阙、炎柳、长生、卓伊勒涂上药汁,四人冒了蛾雨,抬来殿中香炉聚在墟葬布好的阵中。蒹葭与姽婳一同动手熏燃,朱火青烟暗暗于炉中氤氲,阵中诸人见夜蛾果然避而不来,稍稍松了一口气。
紫颜左右看了看,“王上人呢?”
不断有躲闪不及的惨叫响起,阴阳早已扑回宝座上,把千姿拉了下来,八音与凌波亦赶去护卫。此时不少夜蛾或被烛火燃尽,或没入清水,但蓦然之间,像是有无形的手在阻拦,它们忍住火光的诱惑,重新在空中聚拢,不再朝水缸飞去。
少年歌手突然像着魔了似的,发出刺耳的尖叫,八音吓了一跳,正想训斥,叫声如惊啼婉转生波,一口气绵绵不绝。凄厉的叫声刺得人心难受欲呕,千姿沉着地望了凌波,不惊不怒。
霁月的琴声就在此刻再度响起,如玉炉吐出的香雾,瞬间笼罩少年。琴音似弓弦,将凌波尖细的歌声弹出甚远,仿佛放出了一去不回头的利箭。众人悬起一颗心,听他的气息绵长不断,歌声泠泠不绝,而利箭搜寻着敌人,不到见血不回转。
八音抱琴的手无力垂下,琴身重重坠地,咚的一记闷响,敲碎他多年自得的那颗心。他想起往日在音韵乐律上,仿佛纵横北荒没有对手,多少门人子弟,多少乐工舞伎,以得他指点为荣。可是他的心,他的手,他的耳朵,终是钝了,老了,聋了。
可怜白发生。不是成熟,而是沉沦,他沉迷于权势声望织就的金光大道,丝弦上的音节不再敏感如昔。八音一阵心凉,原来他已经没用了。
他蓦地回望凌波,少年眼中的朝气多像曾经的自己。他要用余生,好好栽培这个少年,或许,那样才能挽救末路穷途的自己。
阴阳竖耳聆听,突然殿中扑通一声,他冷笑疾奔过去,揪出一个胖子。水光掩映下的烛火,几乎被夜蛾扑灭,残余的一点微茫亮光,照在胖子脸上,正是那个狡猾的使虫师,手上虫笛碎裂。
全力用虫笛控制夜蛾的他,被凌波的歌声与霁月的琴声扰了心神,露出了身形。
千姿极为警醒,立即命侍卫打开殿门。一时光明大盛,外间长龙般的火光如丹霞射目,困在殿中的人欢喜高呼。失却控制的夜蛾,陡然发觉殿外明晃晃的火光,迅疾地往外扑去。
霁月望了夜蛾飞走,毫无欣喜之容。紫颜察觉她心情忧伤,问道:“今晚幸亏有你,为何闷闷不乐?”霁月勉强一笑,“虫蚁虽小,亦是生命。人且偷生,何况它们受人驱使,并非所愿。我的技艺若能再高明一些,叫它们摆脱那使虫师的控制,该有多好?”
紫颜微微沉吟道:“虫蚁心智不高,于乐理无感,或能凭音高操纵,难度极高,你既有心,不妨先了解使虫师如何操控。隔行如隔山,若能走到山那头,难题自然而解。”霁月谢过,若有所思地凝望殿中。
轻歌领了五百人,手持火把赶到流霞殿,看到夜蛾如云,差点疯了,发狂地命人用火烧飞蛾。蛾群如惊飙袭向众侍卫,火焰烧得落蛾如雨,偶有侍卫被夜蛾扑上,同僚毫不留情地把火把贴近,炎炎火光灼烧了蛾子,也无情地烧去受害者的眉毛头发。就在这近乎自残的混乱攻击下,夜蛾如狂躁的野人,空有力气却不知如何用劲,逐渐被灭杀了大半,余者向宫外仓皇飞去。
轻歌顾不上缠斗,领了大半人马冲进殿中,迎面看到千姿坐在红锦地衣上,神情自若,桫椤倚靠着他歇息,阴阳与八音、凌波恭敬围坐在旁。四周虫骸堆积,凌乱的战场有种荒谬的残忍。
诸师和使团的人正在救助伤者,轻歌忙向玉翎王行礼,说道:“王上受惊了,御医马上就到,外面飞蛾必灭,请王上不必忧虑。”千姿柔声问桫椤:“你和孩子可好?”桫椤眸光流转,“我没事,到底是谁主使?不要再有下一回。”
照浪押了阿尔斯兰,慢悠悠从黑暗中走出,他与几个侍卫皆是毫发未伤。
千姿冷笑遥望梵罗王子,“没耐心的王子,成不了大器!”矜持中看了桫椤一眼,笑道,“比我当年,远远不如。我不会给敌人机会。”桫椤轻抚着衣袖,见他依旧意气风发,不由浅笑。
“早知如此,你该让我见见他。”桫椤幽幽说道。她可以看透人心,这是千姿手中的利器,就算这传言已然散播出去,深信的人并不多。如对方不设防,越发能洞悉透彻。
千姿摇头,他的骄傲不允他让女人辛劳。
“你既为王后,就不再是从前的巫女。”他在她耳边低语,如温存时的呢喃,听得她一阵心动,“你要记着,很快你就是北荒之后,与我共享这浮世一切的尊荣。当年你助我一臂,我还你一个大好江山,终生凌驾所有北荒女子之上。”
桫椤痴痴望了他的眼,睥睨天下的男子呵,你不知道,我要的,只是你一颗心。
能洞察人心的我,偏偏猜不透,你真实的心意。你是为了江山的稳定,才没有废去我这个王后,还是真的对我用了心?若你能明白我,不必用繁华装点我的凤冠,我一样是北荒最幸福的女子。
桫椤低下头去,她还能再贪求什么?这男子已给了她一个天下。世人会传颂他的名字,而她也会与他牢牢绑定在一起,待到百年成灰,依然可以相随。
她应该满足。
何况如今,有了他的骨血,小小的生命继承了他的血脉,与她合而为一。无论如何,他在她生命中留下的印记,和她血脉相连,密不可分。
他终究,只是她一个人的,君王。
阿尔斯兰被侍卫押了,踢了腘窝叫他跪在宝座前。梵罗人高昂着头颅,那抹小胡子嘲讽地笑着。千姿轻笑一声,西域人以为他们仍有凭借,那就把真相揭开来给他看,让他心服口服。
“你莫要得意!无需几日,你的死期就到了!”阿尔斯兰冷笑。
“哦?就凭梵罗那八千人?你以为他们假装扎营,暗地翻越伊勒山,绕过亚狮国,想直扑苍尧——我会全不知情?”
阿尔斯兰沉着的脸终于变色,“你……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偷袭?”
千姿目露怜悯,他喜欢看到敌人的脆弱,轻轻撕拉伤口,对方会露出更多破绽。
“你们的行军路线,早在我掌握中。你既知深入虎穴,难道我北荒就没有大好男儿,去策反联军的人?”
他远远地瞥了紫颜一眼,要不是景范与艾冰亲善,得对方的人在西域牵线,他们也不会如此顺利。两方联军所谓的对峙,不过是掩饰背后的角逐,没有算错的话,此刻他的人应该已埋伏在梵罗军偷袭的路线上,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你卑鄙,你无耻!”阿尔斯兰暴喝,一连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