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冬寒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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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令她自己讶异的,她竟真的拿起筷子赶快扒几口,免得落了一个“挑食”或“势利眼”的恶名。
“快点快点!”他唏哩呼噜的吃得很痛快,还一面吆喝。“待会儿我要跷班赶一场七点的电影。既然被你半路撞见,只好挟持你当人质了。”
“什麽?”她仍然没反应过来。
“总不能让你偷跑回医院告密吧!”他大刺剌的跷起二郎腿。“所以罗,只好挟持你进电影院。啧!真倒楣,平白无故要多付一张电影票的钱。”
“呃……我……”这表示他要请她看电影吗?“那……好吧!”
天,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
她八成疯了。
不,应孩说贺怀宇痴癫了。莫名其妙地拉着只有两面之缘的国叁生陪他吃蚵仔煎,还硬要请人家看电影,举止之间显得如此天经地义,俨然自动就设定好人们会依照他的命令去执行。
太霸道了吧?根据经验,天生的领袖性格通常源於优良的教育方式,或者特殊的家庭背景。贺怀宇的气质不凡,虽然口中把自己形容得很穷酸,其实应该不是出於泛泛之家。
他的性格与冷恺群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却是另一种比较让人愿意遵从的方式。
啊,她又兴起无聊的比较。
不管了,今晚是吃蚵仔煎和刨冰和盐酥鸡和香肠和卤味和烤玉米的良辰吉时。
不相干的人事物,暂且撇一边去!
※※※
“谢谢你送我回家。”跨出车门,她礼貌的向驾驶座点点头,嘴角眉眼均露出柔和的线条。
“不客气,快进去吧!”可乐娜座车卷起螺旋状的烟堆,腾云驾雾而去。
此情此景像极了西部片的末尾,拯救了弱女子的英雄骑在爱驹背上,踏着夜色而去。
恺梅遥望远去的车影,半晌才回身踏进庭院。
坏了!落地玻璃透出来的灯火倏然提醒她,她竟然忘记拨一通电话,告知冷恺群她中途被“挟持”的事情。也许他并不在乎,更或许,他已经忘记两人要一起回家的约定。
九点多,屋里灯影清寂。她轻吁一声,好不容易稍微昂飞的心绪,重又沉潜到底隅。
一缕暗黑突然从路旁的树丛窜出来,挡住她的去路。
歹徒!她倒抽一口凉气,飞快退离到对方无法触及的距离。突然之闲,母亲谆谆叮瞩的犯罪问题变得如此真实。
有人埋伏在她家门外,冷恺群可能尚未回家,屋里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向来不太理她的赵太太。如果对方掏出武器,胁迫她开门怎麽办?
“小妹妹……”不明男人踏上前一步,面部表情依然浸沐在黑魅里。
“呀!”她忙不迭的往後退,背脊无助的抵住一株树干,断了奔逃的後路。
“我不会伤害你,你别怕。”对方的喉嗓有若经过长年嘶吼,喊坏了似的,低低哑哑。
“你别过来!”她惊骇的瞪望着陌生人。“你再不走,我要尖叫了!”
天!虽然生命平凡无味,但她还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得委屈受辱。
“你就是恺梅吧?我是……我是……”男人艰困的结巴着,再步上前一步,头脸终於沾染到窗内的柔和灯火。
那个男人!照片里的那个男人!真实生活中的他,形容更加憔悴衰老,脸肤上刻着岁月的皱纹,但确确实实就是相纸上的那张面孔。
她的脑中轰然炸开来。他为什麽出现在她家门外?而且唤着她的名?
“你别过来!”她跌跌撞撞的退开,血液疯狂的送涌进大脑。
“我不会伤害你的。”男人伸出一只手恳求着。“你听我说,我是……”
“我不要听!”她惊慌失措,生怕听见任何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秘密。“我不认识你,你快走!”
“可是,我……我特地来看你,我是……”
“你再不走,我叫人罗!”她狂乱的跑上石阶,拚命拍打大门。“开门!快开门!来人哪!”
“等一下。”男人切切哀求。“恺梅,你听我说啊!我是……”
门内传来急乱的脚步声,赵太太移动笨重的体躯,声威赫赫的镇压向大门口。“谁啊?”
她恍若在灭顶的前一刻抓住游泳圈。
“赵太太,快开门!”她绝望的拍门大喊。“院子里有坏人,快让我进去!”
大门霍然拉敞,她顿时失去支撑力,颓软的倒向大理石玄关。
另一道脚步声响自她的身後,奔往黑暗的树丛里逃逸。隐隐约约,遗下一声伤感而无力的喟息……
她的脑海混沌成一团,晕眩着。眼前望出去,是一片全然浓墨的色泽,慢慢的,这片黯黑透出影像来,犹若没人显影液的相纸。相片中浮现出一张女人的侧影和另一个男人的正面,男人的脸,五分钟前还在她眼前晃荡;女人的脸,四天前飞往遥远的异邦。
为什麽?为什麽不能让她安静地过完这一年……
有力的臂膀迎住她的颠踯。她恍惚地撑开眼,终於凝注焦点,停顿在一张俊逸又森严的脸孔。
“有人跟踪你?”紧绷的喉音彷佛从缥缈的天际传来。
她张开唇,声音却出不来,欲语气先咽。
“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跟踪你?”他失去耐性,恶声恶气地揪着柔细的肩头一阵狠命摇晃。
声音仍出不来,倒是泪水被他给晃出闸。
“我……”她突然扑进他怀丧,哀哀哽咽出哭泣声。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浸濡了一切拘谨和防备。
总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暴露在他的眼前。就只这一刻,全世界与她最相近的人,竟然是他。
依然是他。
冷恺群敏锐的眯起眼,从她压抑的哀泣中听出一点端倪。她的哭,虽然惊恐惶措,却不像受了袭击的那种害怕,反而肖似在藏躲什麽。
“你看见谁了?”蛮横的大手突然推开她一臂之遥,锐眸定准她的视线,不允许她躲避。“回答我。”
恺梅悚然感到惊乱,脸颊紧紧埋进他胸前,不肯再抬头,让他猜测出方才的意外。
她恨,恨他对她超乎寻常的了解,而她却往往对他的情绪一无所知。
“不知道!我不认识!”
“你看见“他”了,对不对?”冷恺群无情的抓回她,字字句句钉进她的骨血里。“说呀!是不是“他”?”
“我不晓得!”她哭吼出来。“你别再问了!”
如果没有选择命运的自由,起码让她得到无知的权利,她什麽都不想知道,什麽都不想……
一道惶急的人影火速从大门飞窜进来,蹲跪在她的身畔。
“梅梅回来了吗?”冷之谦焦虑的面容加入这场荒谬闹剧。“梅梅!发生了什麽事?你的书包在院子里散了一地。”
她无暇思考远在国外的父母怎麽会突然回家,直觉就想扑进父亲的怀里寻求依慰。但是,简单的“爸爸”两个字蓦地梗在喉咙间,无论如何也哭喊不出口。
“恺梅!”卓巧丽气急败坏的加入现场,劈头先嚷出一串好骂。“你居然在外头疯到九点多才回家,也不懂得打电话回来报平安,害你爸爸和我开车在学校附近绕了十几圈。你知不知道前天晚上,路口王先生的女儿被洗幼一空,连人都差点给掳了去!”
“你小声一点,没看见梅梅不太对劲吗?”冷之谦不悦的低斥妻子,又转头慈蔼的扶起女儿,哄问她:“悔梅,你上哪儿去了?怎麽让哥哥等不到人呢?”
“你们……你们不是出国了吗?”她茫然注视着父母,眼眸失去应有的灵动。
“合约没谈成,我们提早几天回来。”卓巧丽诸事不顺,早憋了一肚子气。“你先交代清楚,放学之後到底跑哪儿去晃荡?”
冷恺群的形影不知何时退离到叁个人的小小世界外,斜倚着楼梯扶手,冷眼旁观这一幕天伦图。
“她刚才被人跟踪到家。”语音阴凉,在她心头迥汤成恶兆的化身。
“什麽?!”冷之谦大吃一惊。
“这怎麽得了!”卓巧丽差点晕倒。“我们赶快通知警方,请他们以後加强巡逻,免得将来发生任何意外。”
而他们惊吓的程度绝对及不上恺梅。
她神魂不定的移望向他。他想说什麽?
“那个跟踪者,恺梅好像见过,不如请警方带几叠“照片”来让她指认。”莫测高深的冷笑恶化了他的魔性。
“梅梅,那个人是谁?”卓巧丽忙不迭地拥过女儿。
千百串申论的语词涨满她脑海,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两只深不见底的瞳眸,幽幽锁住母亲的规线。
“梅梅,你说啊!”冷之谦的问句与儿子一模一样,但其下的关切之情却截然相异。
卓巧丽打个寒颤,突然被女儿直勾勾的凝望揪住胸口那根弦。
“梅梅……”叫声迟疑。
“妈,是他。”她轻声低语,用着只有她和母亲听得见的音量。“我看见……那个私下和你相会的男人。”
卓巧丽的脸容倏然刷下一层颜色,唯剩骇人的惨白,眼神不自觉地滑移向圈圈外的男子——那双冷眼,那种鄙夷的神色。上帝!他知道,冷恺群知道。她的脑中一阵晕眩,反而撑靠在女儿肩上。她以为隐瞒得天衣无缝的隐私,原来有其他人知悉,而且,是全世界最不能让其发现的人。天!她该怎麽办?
“梅梅,你说是谁?”冷之谦凑过来想听。
“她说的是……”
“住口!”两个女人同时惊喊。
无情的笑容勾跳上冷恺群嘴角。是时候了!打从她们俩侵入他生命的那一日起,他不断盘算着、图谋着,为未来羽翼丰盛之後的复仇做准备。等待了这麽些年,现在,该是投下炸弹为未来暖身的时机。
他冷笑,狠绝恶绝的利刃直戳进卓巧丽的灵魂底处。“为何阻止恺悔说出那个人的身分?你在害怕什麽?”
冷之谦开始感受到异常的气氛。“你们打什麽哑谜?”
“很简单。”他享受着卓巧丽即将昏厥过去的情态。““妹妹”方才看见的人,就是她——”
“住口!”
第二次的阻挠发自恺梅口中。叁双眼光同时集中在她身上,或疑惑,或森冷,或煎切,各自蕴育着各自的复杂。
恶魔的诅咒切穿空气里浮动的意绪,直想暴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冷恺群面无表情,唯独瞳中深刻而讥诮的光焰,逼得人无法直视。
不要说出来……她无声的恳求。
我为什麽要帮你?他彷佛在嘲弄的问。
恺梅一步一步,缓缓趋向他跟前,脸上仅剩空白和苍茫,唯有紧握的粉拳细细抖颤,漏出心头的汹涌。
“求求你……别让爸爸知道。”空洞的低语听起来没有着落,随时都会消散似的。
他弯低腰,以同样微量的话调在她耳畔轻询——“你要我救赎你,第叁次?”
当你救了同一个人叁次,他的生命便属於你。
她垂下头,彷佛瞧见自己签订下魔鬼的合同——以自己的命运,换取母亲的全身而退。
这麽做,值得吗?她茫然自问。
“嗯?”低低的促问要她做出表态。
这是值得的。为了母亲,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一切都值得。
“是。”她无力的颔首,露出细白粉嫩的後颈,不胜柔弱。
他的眼中迸射出异样明亮的光。
“成交!”
她虚软的身子再也站不稳,晃了一晃,终於昏厥过去。
※※※
苍穹的颜色徘徊在亮与暗的边缘,似乎无法选择最终的依归。
天蒙蒙亮,形成一种靛蓝和浅紫的组合。蓝色是轻郁,轻郁是她的心情。
白昼,代表另一个新的开端。而她已经无力回到起头,去踩踏别人的舞曲节奏。如果能够,她情愿永夜的世界。夜的安全,像遮幕,紧紧护住她的心锁。
“醒了?”夜的魔魅化为具体,真实的在她耳际吟喃。
他以修长的指尖替代眼睛,仔细遍巡过她的眉,她的唇,她的清冷情调。
手下所触碰的一切,俱已属於他。他漾出满意狂浪的微笑,衬着天的靛蓝,黎明的青黑,分外阴森诡谲。
“爸和妈呢?”她疲倦的上眼脸,得到答案与否其实并无所谓。哪来的心力再去理睬旁人的闲事呢?
“睡了。”他躺回她身旁的空位,双手枕在脑後,让自己舒舒服服的。“他们那里我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那个人……为什麽会出现在我们家门外?”既已东窗事发,她也不必再故做无事状,反而可以坦然和他相商。冷恺群一直找人暗中监盯那个男人,一定明了某些内情。
“谁晓得?”阴森森的笑容挑弯他的嘴角。“郑金石在道上混了二、叁十年,勉强只能捞口饭吃,搞不出太大的名堂。过去十多年,他为了吸食毒品和偷窃的小案件,进出牢狱不下数十趟。上个月才又踏出牢门,想想自己年纪也老了,有心悔过,八成希望和你们母女俩一家团圆吧!”
郑金石……她反覆琢磨着这个名字,产生不了任何感觉,排斥或恨或爱或什麽的。
母亲对郑金石的感情或许较为复杂一些。她还记得,相片中母亲的眼里回汤着怨怼和责怪,思念和关怀,诸般错综复杂的感情。现实的条件让卓巧丽选择留在现任丈夫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