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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综合处长-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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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静如更没有想到,胡豆就是因为看见了她,不顾一切地从街上横过去,欲追上她,才被摩托车撞着的。

碰巧的是,骑着红色摩托撞倒胡豆的,竟然是吴曙光的前妻刘亚男,就因为她王静如,刘亚男昨天才跟吴曙光离了婚。刚离婚的刘亚男心烦意乱,开着摩托在街上横冲直撞,像是发了疯一般,于是撞着了胡豆。

王静如当然对此浑然不觉。

当时她感到身上不适,自然顾不上多瞧一眼不远处的车祸。摩托车撞人的事,这个城市已经司空见惯,毫无稀罕可言。当时王静如只顾用手扪着胸口,踉踉跄跄往娘家方向的胡同口奔去。

胡豆好像是注定要遭此一劫。

那天,胡豆学校因老师们要开会,提前两个小时就放了学。回到家里,没见方白,却看到了胡言的背包。胡豆知道爸爸已出差回来,非常高兴,一边大声喊着爸爸,一边去推胡言的房门。房里没人,胡言大概有事上单位或别的什么地方去了。胡豆有一丝失望,无聊地在屋里站了一会儿。这个时候,她瞥见胡言那个忘了上锁的书桌的抽屉。平时这个抽屉总是锁着的,胡豆从来没看过打开过抽屉。

出于好奇,胡豆身不由己地朝书桌走过去,打开了抽屉。

她一眼就瞧见了抽屉里的绿壳本子。只见绿壳本子的封面上印着四个字:离婚证书

胡豆的脑壳就胀大了。

她以为是自己的眼睛花了,用力揉揉,再睁开,那四个字仍然是那四个字。

还有些不甘心,胡豆把绿壳本子打开来,里面准确无误地登着胡言和王静如离婚的事实。而且上面的日期已过去了两个多月。

伤心,悲哀,无望,诸般感情交织在胡豆的心里。她觉得一切都变得空空洞洞的了。原来那种父母会重归于好的奢望成了泡影,她赖以支撑的精神支柱轰然倒下。

胡豆瘫坐在床边,颓废已极。

慢慢的,这种颓废变成了愤慨,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爸爸还说妈妈出远差去了,谁知他们已离婚两个月,却一直瞒着她。

胡豆痛苦已极,真想离开这个没一点意思的家,独自一人浪迹天涯。

胡豆狠狠地甩上门,漫无目的地来到街上。

在紫江路口的公用电话旁,她好想给胡言的单位去一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她终于没去拿电话,因为她看见了那个久违的背影。

那是王静如。她刚从水上娱乐城回来。

一份惊喜,再夹带了一份愤慨,一齐涌上胡豆的心头。她朝街心横过去,要追上王静如,质问她,为什么扔下她离婚而去。她要讨一个说法,她还是不是她的妈妈,她心目中还有没有这个女儿。

胡豆甚至在心里存了一份侥幸,也许王静如见了女儿,会回心转意,重新回到那个三人共有的家里。

胡豆人在街心横着,一双眼睛却不肯放弃那个背影。却想不到,那道背影开始还在街旁晃着晃着,到了人多的地方,忽然又隐匿了,仿佛远处的一叶扁舟,本来在水上荡漾着,忽然一阵波浪涌来,便飘得不知去向。

胡豆心里一急,拔腿往街对面跑去。

此时那部红色南方牌摩托,像一头发疯的烈车急速而至。尽管车上的女人已发现了险情,用力把车头拐了一下,可一切都来不及了,摩托车的轮子已从胡豆身边轰然飞过。

胡豆昏死过去。她静静地躺在街心,像一只蜷缩的小狗。

天断黑的时候,方白才听到胡豆被摩托车撞了的消息。当时方白还有些不相信。胡豆上午去上学时还好好的,怎么会一下子就出了事呢?何况胡言也出差回来了,她更多一个守护者。

方白扔下处于弥留状态的父亲,进了胡豆的抢救室。

胡豆一直昏迷不醒,她床头的心电图时重时轻,悄然波动着。胡言坐在床边,死死抓住胡豆一只手。胡言是一个男人,他努力控制着自己,但痛苦还是占据了他脸上的表情。

见方白来了,胡言点了一下头,示意她坐到墙边的凳子上。方白却走到床沿上,轻轻抓住胡豆的另一手。她悄声对昏迷中的胡豆说道:“胡豆胡豆,方阿姨来了,那个给你去开家长会的阿姨来了,你听到没有?”

说着,方白的泪水已淌满两腮。

胡豆无动于衷地躺着,对方白的呼吸没有任何反应。

胡言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他说:“医生做了初步诊断,伤势很重,头部也受了伤,但因为抢救得及时,还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一下子还不会苏醒过来。”

方白忧郁地望着胡言。

胡言又说:“肇事者叫刘亚男,她昨天离的婚,据说王静如正准备跟她的前夫结婚。刘亚男自己也摔伤了,不过她还是及时把胡豆送进了医院。

方白叹一口气。她弄不明白,胡豆的不幸,跟两个家庭的变故到底有没有联系。方白说:“但愿胡豆尽快脱离危险。”

“你放心吧。”胡言说,“你还是回你父亲病房里去,他也病得厉害。我是到了医院后才听说的,还来不及去看望他老人家。”

方白于是松开胡豆的手,转身朝门口走去。

这时一个女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从门口冲了过来,直扑胡豆的床头。

这个女人就是王静如。她握住胡豆的手,压抑着歇斯底里的声音,哭喊着:“豆豆,我的女儿,你怎么啦,你怎么啦……”

接着她就泣不成声了,隆重的泪水滚出她的眼眶,汹涌而下。

王静如已经知道,下午她亲眼见过的那部红色摩托撞倒的人就是胡豆。她也知道了,胡豆当时从街心冲过去,就是为了去追她,她才是伤害女儿的元凶。

王静如用自己的头在墙上撞了两下,撞得咚咚响。她想用这种方式虐待自己,从而惩罚自己的罪孽。显然,这种方式无济于事,她内心的伤痛和愧疚丝毫没有减轻。她又握住胡豆的手,悲啼道:“豆豆,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

站在门口的方白此时还没有离去,她目睹了王静如的惨状,也不禁为之心恸。舔牍之情,人皆有之。

奇迹就在此时出现了。

胡豆那僵硬的身子动弹了一下,那双紧闭着的眼睛闪了闪,忽然张开了。她的小手死死抓住王静如,无力却坚决地说:“妈妈,妈妈,你再不离开我了吧?”

王静如破涕为笑。她用力点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白为胡豆苏醒过来而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莫名地感觉出一份悲哀。她幡然而悟,自己无论如何是代替不了王静如,做胡豆妈妈的。她没这个福气,也没这个能力。

方白转身,悄悄从门口消失了。

此时夜色渐浓。

第二天早上,医生把方仁贤鼻孔上的氧气管抽掉了。他已断气多时。

两天后,方白将父亲的骨灰盒送回家里。院里的玉兰树静静立着,那些盛开的玉兰花不知何时已经凋谢。

不久,方白就接到分配通知,她被安排在白马乡财税所,就是她曾跟胡言去过一回的那个白马乡。方白开始清点自己的东西,准备去报到。

离开这个城市的那个早晨,方白在胡言家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她想去跟胡言道个别。她甚至设想,胡言也许会送她到白马财税所去,就像那次他俩去白马印刷厂一样,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把自己的头紧紧贴住那个宽阔的后背。

但方白始终没去敲胡言家那道她熟悉不过的门。她站在街旁的小樟树下,任晨雾飘过自己瀑布一般的黑发,任街外紫江吹过来的河风撩起招摇的白色裙裾,把她烘托成一道孤寂的风景。

良久,方白转过身去,准备离开这里。

就在此时,方白听到一个响亮的吱嘎声。她回过头去,看见胡言家的那道门裂开了,胡言的脑壳从门里漏出来。

方白赶忙躲到小樟树旁的屋檐下。

胡言因而没发现方白,他把自行车支稳在台阶下的街旁,然后转身把门里的胡豆扶出来。胡豆已出院,但腿还未痊愈,自己还无力去学校。

胡豆的身后还有一个女人,那是王静如。她站在石阶上,望着胡言把女儿扶上自行车的后座,那个曾寄托过方白的遐想和梦幻的自行车的后座。

然后胡言自己上了车,稳稳''文''地踩着''人''踏板,朝''书''方白前''屋''面的小樟树骑过来。

胡言越来越近。方白却没有勇气走出樟树下的屋檐。最后胡言不紧不慢,从方白眼皮底下骑了过去。方白就看见胡豆偏着头,自在安稳地依偎在胡言宽大的后背上。

泪水止不住盈满了方白的双眼,她的视线一下子模糊起来。在方白模糊的视线里,胡言和胡豆的影子兀自远去,直至消失。

方白不自觉地扬起手来,朝远处挥了挥。

她要告别这段恋情,告别这个城市。

黄历和许可成家后,一直住在棉纺厂的简易职工宿舍里。后来黄历进了机关。后来黄历的单位在棉纺厂墙外的一块空地上建了两栋宿舍,黄历也幸运地分了一套。后来黄历拿出积蓄,稍事装修,一家子就搬了进去。

新居自然比旧舍要强多少有多少,宽敞明亮,舒适安逸,而且水电畅通,不会断水断电。不尽人意的是,这里虽然与棉纺厂近在咫尺,但许可要到厂里去上班,却非得走上个把小时,沿着围墙绕一个大圈,否则别想进厂。许可又是厂里的财务负责人,别人迟到早退,都由她照章扣票子,自己当然不好违反纪律,因此一天匆匆忙忙得跑两个来回,人便累得有些喘不过气来。黄历就将购房和装修后存折上还剩下的几百元钱取出来,买了一辆自行车,多少给许可减轻些奔波之苦。

许可很爱惜这辆自行车,常常擦得光可照人。上班时也不往厂里的车棚里放,而是锁到财务室门口的走廊上,坐在办公桌前都看得见。骑回家里后,便锁进装了防盗门的煤屋,可说是万无一失。偏偏半年后自行车还是被人偷了去。那天财务室里的人仅仅在大礼堂开了个把小时的大会,回来后走廊上的自行车就不翼而飞了。

许可就气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黄历却说,丢了算了,另外买一部吧。许可说,要是再丢怎么办?黄历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上派出所买了部无人认领的便宜旧车,交给许可,说,这样的破车,你随便扔哪里都可以,还省心些。许可觉得也是,以后骑着旧车去厂里时,没再往财务室的走廊上搁了,而是扔到公共车棚里了事。

大概是旧车不惹眼的缘故,许可随心所欲地一骑就是一年,竟然没人打主意。许可就对黄历说,还是旧车好,又省心又不会掉。黄历说,这样的话是说不得的,一说就会坏事。许可笑道,你这是什么逻辑?我才不信呢。黄历说,你不信?我话说到这里,你会信的。

果不其然,那小偷好像是特意要印证黄历这句话似的,没过几天就将这部旧车偷了去。

尽管是部旧车,可穿熟的针,用熟的线,许可还是蛮心疼的。黄历却幸灾乐祸地说,丢得好,我高兴。许可说,你伟大的预言变成了事实,你还不高兴!黄历说,我高兴是因为我可以为你买一部摩托了。许可说,要是以后摩托又掉了呢?黄历说,我就给你买一部小汽车。许可说,别夸海口了,你如果有买得起小汽车的能耐,你还不干脆把我从那个破厂里调出来得了?

黄历就不再做声了。许可要黄历给她调工作的话,说了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如果把这些话装起来,至少也装满了两大箩筐。可黄历有这样的能耐吗?要知道,如今的企业要么破产,要么要死不活的,有背景的都削尖了脑壳往行政事业单位钻,行政事业单位早已人满为患,没有通天本事谁进得了?黄历觉得许可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懒得理睬她,闷闷不乐地独自上床躺下了。躺是躺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黄历有些自卑。黄历想,许可说的其实没错,自己的确是没啥能耐,白做了半辈子的男人。

其实黄历过去是不知道自卑的。黄历大学毕业,一进棉纺厂就在厂办当秘书,一直是厂里的红人。黄历会说会写,能歌善舞,厂里还让他兼任团支部书记,准备当做厂领导来培养。黄历自然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将自己发挥得很充分。知名度也大起来,竟被市政府一个部门的头儿相中,一纸调令调过去,在重要科室担了大任。不想该头儿出了事,大权旁落,新头儿视黄历为旧头儿的人,将他扒至一旁晾起来。这一晾就是好几年,黄历至今还是一个不带长的副科级干部。不带长,别说是副科级,就是处级厅级,也只是干部,不是领导,手里没权,不会有人来求你。没人求你,就意味着你求别人也求不灵,所以黄历想给许可调一个好点的单位,无异于天方夜谭。

黄历辗转反侧,一夜都未睡好,第二天早上起来,两眼都是血丝丝。许可心软了,说,都是我不好。又说,车也没必要骑了,我走路上班,这样还可以减肥。

许可说到做到,开始以步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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