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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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洵站不稳,苏泽浅去扶他,男人身上鳞甲没褪干净,手臂握上去硬而冷,他金色的血液亦是冷的。
苏泽浅看莫洵的目光紧张担忧,莫洵看苏泽浅的眼神却冰冷到可怕,他显然在压抑自己的愤怒,却最终没能压得住,狠狠给了苏泽浅一拳。
这完全是发泄的一拳,没有动用丝毫灵力。发泄,力道自然是足的,那一拳往苏泽浅脸上招呼,年轻人脑袋懵了一下,再反应过来,人已经摔在地上。
站立不稳的男人一双赤金的眼睛被怒火烧得通红:“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放出来!?”
“你什么都知道,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就这么回报我?!”
残魂破碎,海底坟茔中的那些故人便是真的死了,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莫洵花了那么大的力气为他们保留的一线生机,就这样断送在苏泽浅手里。
让那些坟茔中的故人们重新活过来,是莫洵一直以来的动力,甚至已经成了种信仰――只要他一步步走下去,他一定能让他们活过来。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苏泽浅耳边嗡嗡作响,他擦了擦嘴角,冷淡道:“他们不来,你现在还会有力气打我吗?”
如果没有山中小妖和残魂们的舍身奉献,莫洵真的能活下来吗?
老王给了莫洵一拳:“他们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山里人的命呢?!”
莫洵质问墓中残魂,却不问那些死去的小妖怪,即使男人很早就表现出了他的偏心,即使在小妖怪们飞身扑上时,那条黑龙发出了惊怒的吼叫,可此时此刻,老王哪里忍得住,“那些孩子你一个个看着长大,他们的功夫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你对他们的死就这么的无动于衷吗?!”
莫洵都站不稳了,哪里受得住老王那一拳,他倒在地上,眼神放空,却是没有回答,不分辨,不反驳,仿佛默认。
世界死一般的寂静。
第一三二章()
话已经说得很伤人了,谁都没有再发出什么声音,打破寂静是一只兔子。om
圆滚滚的兔子变得灰扑扑的,柔软的毛也被燎焦了一块儿,它从枯枝败叶中蹦出来,拖着只水囊,放到莫洵胸口,用脑袋顶着男人示意他喝。
这兔子在莫洵的帮助下已经能说话了,但一场劫难使得它修为倒退,又变回了没法说话的状态。
水囊在地上拖得脏兮兮的,虽然塞着口,但一股桂花味已经溢了出来,兔子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它唯一拥有的宝物,就是帝流浆。
它是在用行动告诉莫洵,它们那些小妖怪是自愿牺牲的,它们不在乎莫洵在不在乎它们的死,它们在乎的是莫洵是不是还活着。
帝流浆是宝贝,功效虽不如功德水那般立竿见影,但也算是疗伤圣品。
如果一切都按照莫洵计划的发展,他和鬼王两败俱伤,山里人得以保全,海底坟墓更不会受丝毫影响。
他其实已经为身后事最足了准备,山里一应事物老王和白都能担起来,人间的财产连同榕府与海底坟茔的钥匙都已经交给苏泽浅。莫洵就算真死了,对局势的影响也不大。
然而山里人却用行动告诉他,当他想用自己的命保全别人时,别人也想着用自己的死来换他活。
莫洵支起身子,看了会儿兔子,看了会儿老王,又看了眼苏泽浅,然后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按住兔子不断撞击着他胸口的脑袋,拿起水囊,咬掉木塞,仰头大口吞咽。
金色的帝流浆顺着嘴角溢下,和金色的血混在一块儿。
桂花香冲散血腥味,这一回莫洵醉得很安静。
悬空宫殿中,唯一的亮色凋谢了,重重帷幔之后,男人无知无觉的昏睡着,宫殿内静谧压抑,山里山外却喧嚣起来。
苏州风景区的异象官方想用老旧天然气管道破裂解释,但天然气管道怎么可能跑到运河里去?老百姓对这一解释嗤之以鼻。
往神鬼方向猜测的到底是少数,更多的人在猜这是不是什么秘密武器实验出了问题?谁知道那些高精的军事工程藏在哪里呢?虽然大多猜测在深山老林中,但也许人家就反其道而行大隐隐于市了呢?
榕府、无象殿的动静又一次被翻出来,大大小小的例子放在一块儿讨论,一时间甚嚣尘上,人心惶惶。om
大型鬼神遗迹必然占据了风水宝地,近期几件怪事联系起来一看,稍微仔细些的人就能看出问题来,国家特殊部门满脑门的汗,不断向天师施压。
一直以来,天师因为身怀异能,隐隐高了特殊部门一头,和他们联络的张钟两家多少带着点趾高气昂的意思。现在钟家背叛,天师不可能允许他再去和特殊部门对接,又一时找不出替补,只能让张家一家撑着。
特殊部门自然要问出了什么事――他们其实也听到了风声,合作伙伴之间总有渗透――张家不可能瞒住,只能如实以告。
普通人和天师联络的通道陡然间窄了一半,还要时刻提防敌人,自家的糟心事对大局造成了影响,天师们的优越感不复存在,特殊部门和他们交往时,眼神总带着点微妙。
然而毕竟是在体质里混的,比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天师们规矩多了,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工作磕磕绊绊的继续了下去。
天师界的缺陷在问题的集中爆发里暴露了个彻底,殷家已经没人说了,钟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才好。天师界是由各个家族组成的,结构松散,没有通用的成文法律,想要制裁钟家,没人能拿出切实的依据来,也没有地方让他们去打官司。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钟离犯错,钟家人狂犬般吠叫,旁人竟也不敢来硬的。
天师们一边想着如何向特殊部门交代,把苏州的事情瞒过去,一边想着内部的诸多问题到底该如何解决,失去了一大顶梁柱家族该何去何从,天师界是不是该改革了?
他们把大半精力花在琐屑的事物上,最主要的原因是鬼王突然没了动静,人间差点被突破的结界安然无恙,仿佛之前的恐慌都是错觉一般。
“鬼王的消失肯定和苏州的事情有关。”
但有什么关系天师们完全不知道,古运河沿线没有需要防守的地方,天师人手不足,苏州风景区出事时,没人在现场。
天师们想去山里寻求答案,山里人却把他们挡在门外。
“山里出事了。”往山里去的天师回来汇报,“结界把我们拦在山门外,往里面看山全不见了,空空旷旷。”
住在附近的普通人被特殊部门以各种理由迁走,因为灵气浓郁而鸟语花香的地方一片死气沉沉。
有知情的人说:“殷商去了山里――殷夫人被苏泽浅带走了。”
“如果能联系上殷商我们就能知道山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了。”
“怎么联系殷商?”
“找散修。”
殷商举着通天壶振臂一呼,没有大家族能依附的散修们一个个跑去了他麾下,殷商是募集者,掌权的是殷坊――儿子自觉能力不够,把大权交给父亲。
如果是和平时候,通天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号召力,想要募集天师,必须有足够的人财物积累。但现在,鬼王的出现让天师界迎来又一个乱世,乱世出英雄也出狂徒,很多人想趁机搏一搏。
想知道消息的天师找散修,散修找熟人,熟人再找熟人,终于迂回的从殷坊那里得到了消息。
“殷商应该是进了山的,但没有出来。”殷坊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但散修比谁都懂得看人脸色,几经讨论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殷商被山里人囚禁,和他的母亲就一墙之隔,待遇却天差地别。
殷夫人是被软禁,山里人不为难她,衣食住行方面也考虑得周全。
殷商则是被绑着的,身上还被下了重重禁制,他只觉得身上像是压着一重山,动不了喘不过气,痛苦非常又晕不了,只能生生的熬着。
森蚺冷嘲热讽:“我们一再退让,你得寸进尺。真以为山里人好脾气吗?我们折磨人的手段多着呢。”
殷商喘着气反嘲:“在鬼王手里吃了败仗,就拿我出气?”
“败仗?”森蚺吐出蛇信,“如果我们输了你觉得你还能在这里?还能活着?”
“就算真的是拿你出气怎么了?你觉得你行啊,一个人揣着只通天壶往山里跑啊。送到家门口的,不抓你抓谁?”
“通天壶呢?”
“呵,你还有心情想着通天壶?”
通天壶在苏泽浅手里,留下殷商也是他的主意――白等一众山里人想直接把人给杀了。
“留着他的命比杀了他更有用。因为通天壶,他在山外已经聚起了一定势力,我们握着殷商的命,就可以制约这批人。”
和鬼王一战,山里人元气大伤,短时间内不想再起任何冲突。
他们也是心累,只是想安安稳稳守个结界,偏偏该和自己站统一战线的天师老出幺蛾子。
桃木受伤,小伙伴死了无数,甘草整个人都疯了,口不择言:“凭什么我们要这么辛苦的守结界啊?!不守了,让天师一起死好了!”
她尖叫着大哭着,桃木根本拉不住。
苏泽浅对她说:“要死也是天师死,我们辛苦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杀死鬼王后自己活吗?天师不配合,就该让天师尝恶果。”
他抬手想摸小姑娘的脑袋安慰她,却被甘草怒气冲冲的一把拍开:“我讨厌人类!”
她是把所有人都恨上了,根本不管苏泽浅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桃木急道:“甘草!”
小姑娘根本不理,一口气跑远了。
老王拍拍苏泽浅的肩膀:“别往心里去,小姑娘说话没过脑子。”
“她确实该讨厌我。”苏泽浅摇摇头,“我我一直在犹豫。”
莫洵一直在对他说,你要在山里人和人类之间选一个。
苏泽浅始终抱着幻想两边能和平相处。
但事实告诉他,双方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毫无缓和余地。
吃亏的仿佛是山里人,他们无言的履行着守护结界的义务,却一再被要求更多。
但从人类的角度来看,鬼王和山里人不就是非人生命之间的内斗吗?他们相互消耗,对人类来说最有利,坐收渔翁之利有什么错?被鬼王殃及完全是池鱼之灾啊。
不同的立场,不同的思考角度,这世界上不存在客观的第三方,于是矛盾便是无解的了。
老王问苏泽浅:“你现在下定决心了?”
苏泽浅闭了闭眼:“下定决心了。”
距离鬼王意识消散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三天,苏泽浅身上的伤被治了个七七八八,被帝流浆醉倒的男人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第一三三章()
莫洵醒来,入目所见是一片暗沉沉的绿色。om
背后触感坚硬,脸上身上衣服上有露水的湿润感。
空气里有淡淡的桂花香,还有腐烂的腥甜味道。
莫洵坐直身体,晨露将那一身黑衣服上的山形纹描绘的清晰,男人掸了掸衣袖,薄薄一层露水汇成小水珠滴溜溜滚落,黑袍上一丝水渍都没有留下。
他发现自己坐在树上,旁边一条小溪,男人垂头望去,看见了一张尚带着青涩的脸。
他扭过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层层叠叠在帐篷织出一片营地来,神仙妖怪来来往往,都是一副霜尘满面的疲惫模样。
莫洵想起来了,这是他最深刻的记忆,这是与鬼王一战的最后时刻。
又是幻境?
莫洵想着。
心里一个声音却清楚的告诉他,不是幻境,是你回来了。
莫洵跳下树,用了点灵力缓冲,察觉到了微妙的不对。
那满身充溢的力量不是他在封神大战时拥有的,而是后来在与天道斗争时鼎盛期的实力。
黑衣男人往营帐方向走,正遇上一只来找他的小妖精,沈古尘让他去议事帐。
莫洵跟了去,又听了一遍已经听过的战术布置,他认认真真的听着,免得上战场的时候忘了细节,误了事。
讨论完了,莫洵跟着白君眉往外走,眉目如画的女人问他:“有心事?你今天很沉默啊。”
莫洵想着上一次听你们讨论时我也没说话,你可没问这句,嘴上回答:“哪轮得到我瞎出主意。”
“瞎出主意所以你果然是有主意的?”
莫洵转头看白君眉,女人一双眼睛明亮,带着点深邃意味,仿佛把什么都看透了。
如同每一个徒弟对师父的感情,莫洵对白君眉即敬且爱,从来都是仰望的态度。可在多了那么多年的记忆之后,敬畏少了,怀念更多,看着活生生的白君眉莫洵觉得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