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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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池越溪久未逢面,恍然一见,帘内女子青丝黄羽,还是那林间少女,娇妍如花,天真烂漫。他不由伸出手,想抚那梦中才得见的玉颜:“你瘦了,溪儿。”
池越溪以小桌打开他的手,道:“我死了,你更称心。”
顾照光缓缓收回手,仍是痴望,道:“我以为你会开心,你终于可以回京。”
“滚。”
顾照光叹息一声,放下车帘,转身走向马队之首,跨马时见蔡氏在路边瑟瑟发抖,瘦削见骨,瞧起来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他怒喝:“老贺,怎么回事?”
车夫上前回话,蔡氏忧心总督与小姐饥肠辘辘,特意来送点心。
顾照光骂又骂不得,走过去,拎过食盒,放到女儿所在马车,头不回地吩咐道:“好了,回去。”
岂知一转身,蔡氏已硬生生拖着羸弱身子骨,走到池越溪那辆车前,说也给夫人准备了吃食。韦婆子掀帘叫她滚。蔡氏固执,一再说请夫人赏脸,见车内无动静,竟跪了下去。
顾照光大步走过去,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啊,拿孩子开玩笑?!”
蔡氏取出一碗桂花莲子汤,双手过顶磕拜,道:“夫人未曾饮过妾氏一杯茶,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还请夫人饮此汤,认下妾氏入顾府。”
原来是为那杯过门的敬礼茶,莫怪这般坚持。顾照光夺过汤碗,一饮而尽,道:“好了,我认了,回去。”
蔡氏全身瘫软在地,满脸惊惧,色白如雪,随即顾照光手中碗摔落,身形不稳,面呈死黑,他强压毒素:“你,你为何?”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进京,太后娘娘都下旨要我进京。”蔡氏初时不敢答,后来就像豁出去似地喊出她的委屈她的心忿,“她算什么?她凭什么抢走我的诰命?她早该死了。她死了你就不会离开我。”
顾照光举手要一掌击毙此女,杀他可以,要杀池越溪除非踩着他的尸体。
他激动,内息不稳,摔倒。
“大人!”“总督!”众人惊呼,夏侯逊抓起汤碗一闻:砒霜。
闻此剧毒,众人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像无头苍蝇般找不到方向。
池越溪闻车外动静,探出身瞧,见顾照光被自己的新妾毒杀,痛快地哈哈大笑,这就叫报应。王雪娥脸罩霜,目含泪,一脚将她踢进车里,冷喝道:“大人要有事,我要你全家陪葬!”
韦婆子被她的狠话给吓得倒在车里不敢吭气,顾家琪下车,叫大家镇定,想办法催吐,再煮牛奶、绿豆汤解毒。谢天放叫王雪娥扶住义兄,两人一起联手给总督催吐;夏侯逊指挥众人当场生火烧水,等军医来了下药方。
“贺叔,带姨娘回院子,喝药安胎。”
“这恶妇毒害大人,不能轻易饶过。”众亲兵目睹妾室亲手谋害他们敬爱的总督,只想把人撕成碎片剁了,还给她安胎,打死了喂狗才好。
“不是,我不是,不是我。。。”蔡氏颠三倒四,裙下已渗出血,她身子弱,今次情绪波动数番,当场动了胎气。
顾家琪对众人道:“蔡姨娘是罪不容赦,但她肚里有爹爹的孩子,等爹爹醒了再行发落。”
想自家总督仅有一双儿女,亲兵们只能叹大人妻妾子女命不旺多难。军医来后,见催吐得当,写下养生解毒药方,得休养;倒是蔡氏,保胎不易,军医说只能是尽力。
二十回 郎骑竹马青梅笑 坐看流年(上)
话说景帝六年底,宣同魏军大胜北夷,三英扬名,魏帝专旨,顾氏、丁氏、夏侯氏夫妇进京听封。
念及蔡氏有孕旅途不便,顾照光留她在宣同。
蔡氏进京受阻,嫉杀池越溪,顾照光反受其累,赴京路上莫名遭毒难。
待脱离危险,顾照光听闻蔡氏胎儿难保,冷淡之至,道:“送她去静云庵。”
“爹爹,祖母盼这孙儿好久了,只要爹爹肯原谅蔡姨娘,蔡姨娘没个心思,孩子说不定能保下的。爹爹,不要让祖母老人家失望嘛。”顾家琪语气软软地劝说,手里一边轻舀药匙,吹气喂药。
顾照光神色慈爱,看着温柔小女,不由面带微笑,放缓了声音道:“好,听阿南的。”
“青苹,快去蔡姨娘那儿传个话。”
青苹应声去了,顾家琪继续喂药,药汤喝完,她拿湿绢拭干顾照光嘴边药渍,拉好薄毯,道:“爹爹,你好好休息。阿南和姑姑说一声。”
王雪娥就等在外头,眼眶红红的,她坚定地要随车照料顾照光。
顾家琪忙阻劝,宣同大局还要她暗中主持。王雪娥也是一时急了,她看一眼车旁的谢天放,便知不可成行。
不说心怀叵测的赵梦得等人,就是顾总督这关也过不得。顾照光最重兄弟情义,若强行跟随,师兄不快真与顾照光生隙,那就是惹顾照光生厌于她了;若依然留下,等他回驻地,见一切如离去时般井然有序,心里自然念她的好。
王雪娥想通这一节,不再强求。
“阿南,你可要好好照顾你爹。大人这些年。。。”王雪娥回想起往事,便哽咽。
“姑姑安心,路上还有孙叔叔(军医)、夏侯叔叔,爹爹会好的。”
经这般折腾,进京行队领管做出调整,总领进京车队一事交由夏侯逊打头,顾家齐顶其父的缺,与夏侯雍队前队尾看护,顾照光在车内驱余毒养身。
顾家琪也从夏侯夫人的那儿搬到总督养病的大车,正是当日备给孕妇蔡氏所用马车,暖炉牢稳,车壁加固五层,车辕多弹簧冲劲,车铺厚实柔软,在里头躺卧确不受颠劳之苦。
马车长途漫游,天气又酷冷,没个野趣,甚是郁闷,顾家琪窝在车里,为顾照光念书、与他下棋打发时间,或聊以弹琴。
这一拨弄倒坏了事,都说琴声如心声,顾家琪表面随性豁达,和寻常稚女般爱笑会撒娇,她的心音却是缜密绵如针,如此表相不一,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就是心术不正城府深。
顾照光瞧着女儿哪样都不像,他不免叹息:“为父实不该让那等心眼的女子与阿南作陪。”真是担心她给江南来的蔡氏教坏了。
顾家琪暗暗心惊,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好,谁知这老祖宗的古琴如此简单地就剥开她的保护色,这定是她初学琴不熟之故,努力改之。
她向顾父求教。顾照光学琴,是为修养心性,他武学惊人,境界通达,琴艺也堪为大师。此刻见爱女有心向学,自然用心教导。
谢天宝多在一旁练功,只是常常瞧顾氏父女俩的互动发怔。
顾照光招呼他一起,谢天宝沉默地摇头,后来,竟坐到车架处,理由是他延误了练功。顾家琪看他,谢天宝垂头默默地又移回车厢里,顾照光哈哈大笑,瞧女儿一笑一颦皆动人,不时感叹,不知谁家儿郎有幸娶到她。
顾家琪含笑不语,只把瑶琴放到他手边,和谢天宝两人一起托着腮帮,眨巴眼看顾照光操琴,风光旖旎的《幽兰》俪曲,由这位杀伐果断的大将军奏来,也是金戈铁马,杀声腾腾,气象万千。
“天宝弟弟,还是我爹好看吧?”
“嗯,顾伯伯胸怀苍穹,沟壑万仞,实是吾辈习武者望尘莫及。”
至此后,凡顾照光操琴时,谢天宝都会看着顾照光的模样痴痴发呆,这回轮到顾家琪对三镇总督挤眉弄眼地无声坏笑。
“调皮。”顾照光轻点女儿小额头,督促她拨弄琴弦。
顾家琪抛却杂念,全扑在琴上,潜力修琴心,全然忘却旅途的烦闷。
月余,车马到京城北崇德门。
忠肃公府、郦山侯府两府管事早得信候在左近,一见到车队旗帜,即刻上来拜见各家主子。顾照光等人因有军务在身,须到兵部司应卯,家眷安置事全由管事打理。
夏侯夫人先下马车,到顾家小姐这儿说说话,无非是安顿好后等阿南上门做客,必有小孩最喜欢的梨酥膏招待。
青苹青菽一个劲地使眼色,想让夏侯夫人快点结束废话,夏侯夫人像是没瞧见似地,握着小孩的手说个不停。
这时,邢管事已把顾照光父子的行装挑出来,与金管事碰个头,往朱雀南街那道走去。
夏侯夫人捏着手绢,哎呀叫声:“阿南呐,你看侯府管事是不是把你的行李给拉下了?”
这话喊出来,便是金管事也瞪这位军爷夫人。
青苹青菽急得不知该怎么说话,一时找不出理由把对方的嘴堵上竟任人把话说下去。
夏侯夫人却是眼里暗藏得意,拍着额头,道:“嗨呀,瞧我这记性,竟忘了侯爷夫人当日说过的话,老侯爷夫人说呀,她是绝不认池小姐做她顾家媳妇的,也绝不许你们母女俩个登堂入室哩。”
她用手帕捂着嘴笑得很难为情,自我讨饶,道:“阿南侄女儿还不知道吧?婶婶真不想告诉你这个见不得人的事实,可是没法子,郦山侯府的规矩大着,婶婶只怕阿南侄女儿不晓得个中事白白被人奚落唾骂。往后啊,可不要再说自己是侯府小姐了。京里可不比乡下地方,摆错了身份架子可是要招大祸事的,啊,记住。”
夏侯夫人那口子怨气终于吐出来了,想当日郦山侯府的丫头都敢对她的宝贝儿子呼来喝去视若草芥,看看如今,到底谁是天鹅肉谁是癞蛤蟆。
池顾的孽种,哼,在京里根本屁也不是!
“多谢夏侯婶婶教诲。”顾家琪软软地道谢。
金管事走过来,道:“夏侯夫人,荣国老夫人该等急了。”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夏侯夫人神色慌了神,她忙不迭地钻回自己的马车,匆匆走了。
金管事冷眼再看两个大丫头,青苹青菽低着头,她们真地是一时没回神,就让小姐给夏侯夫人给埋汰了。
“小姐,大人办完事就会来陪小姐和夫人。”这话算是金管事宽慰小孩不得进郦山侯府的难堪。
“还有多远到大伯家?我困了。”顾家琪伸小手遮挡掩不住的哈欠,浑不在意状。
金管事惊奇地微抬眼皮,又耷下,道:“还有半个时辰,小姐可先在马车上歇息。”
顾家琪唔一声,放下车帘,趴回褥子补眠。不久,青苹青菽摇醒她,略微打理,众人下马车,侍郎府到了。
顾照光长兄时任兵部左侍郎,住在京城老榆树民巷,离大运河端头不远,与老郦山侯夫妇并不住在一处。
侍郎夫人赵氏召待远道而来的小叔亲眷,安置母女二人住下,分别加派两个婆子两个丫环,直道寒室简陋,请亲戚将就些,遂借口备食离去。
青苹青菽忙整理行装,嘴里还时不时跟自家小姐说些侍郎夫人家里的事,这处清静,没有那些烦人事,还道顾侍郎与总督爷亲兄弟,感情亲厚,爷把小姐安置在这处,甚是周全。
顾家琪端坐在小桌旁,手里拿着暖茶,边品边打量对面动静。
她与池越溪住在同个院落,绣门相对,一树梨,当镜梳妆时就能看到对方妆台。从入住时起,池越溪就很安静,描眉涂腮,忙换新衣,一副娇女儿态。
反常,即为妖。
顾家琪暗暗戒备,不知不觉地时间来到午时,赵夫人请客人到前厅用餐。
众人正用着饭,府门走廊处传来喝斥声。
管家婆子赶步入厅,神色有异,在侍郎夫人耳边低语几句。赵夫人致意后,起步到外问话。
“叫她们滚,叫她们滚啊!”犹自穿着粉色宫服的姑娘满脸通红,她气愤大吼,又备感羞耻地大哭。
赵夫人柔声劝,又问:“小玉,这时不该是在宫中当值?”
顾家玉,顾侍郎长女。她高叫道:“还当什么值?”她是被三公主宫女遣送出宫的,她的努力,她的心血全废了。
宫里人人都在谈七年前的丑事,人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她如何还能做公主的贴身女官?她为什么要有这样不知耻的亲戚,为什么要回京,为什么要住他们家,为什么不永远呆在北地老死。。。
池越溪纤指捂过朱唇,两眼却透出深沉的恨,刻骨的恨意再燃火,焚毁一切方能解恨。
顾家琪冷瞟,自在地扒饭,还和谢天宝相互挟菜吃得喷喷香。
午时三刻,顾侍郎的两个儿子从国子监返家,只说师长建议他们近日休假。顾侍郎下朝回府后,严令家人不得擅扰琼园。
弯弯月芽儿爬过楼檐,顾照光等人带着酒意入琼园,他先看女儿,问她一日所习嘱她早睡好休息,后被对屋的池越溪叫去,烛火映照,两人的影子映在纸窗上,形态就像两头愤怒的羊,角顶角相斗,嘶吼叫喊,最后,顾照光压倒池越溪。
一切都安静了。
翌日清晨,池越溪一身破碎衣裳,掩不住满身淤青,苍白似鬼,飘进顾家琪的房间。
饶是顾家琪沉稳,也料不到这疯女折腾一夜后竟还有气力作怪,被她逮个正着。池越溪拖着小孩爬上高楼,在冷风残雪中古里古怪地惨笑怪叫,侍郎府的人全都惊醒围聚琼园,看。
“快,叫远山!”顾侍郎对仆从喊道,顾照光酒醒后,冲出屋外,见池越溪凌风站在屋脊上,摇摇欲坠,她手上还提着小女儿,金簪子指着小孩的喉管。
顾照光惊惧得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