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关东系列-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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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又到了,大姑又运来了一批苹果树苗,栽在一冬挖出的树坑里。去年种出的树开始返青,十有五六却没能再次返青,就像大姑那对夭折的儿女。大姑望着夭折的树们,嗷嗷地哭了,那一天,人们都听到了大姑的哭声。虽说人们都劝过大姑,可听到大姑这么哭,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大姑的一双儿女和老伴儿去时大姑也是这么哭的。
大姑也只是哭一哭,就像她失去亲人一样,哭过也就哭过了,她还要种苹果,不是还有一些树苗活过来了吗?大姑这么宽慰自己。大姑又开始种树、浇水,施肥,一趟又一趟,一次又一次。大姑只剩下一个信念了,那就是说啥也要让树苗成活,开花结果……
大姑把树栽到第三年时,那些苹果树竟开出了花,那满山遍野的苹果树花灿烂一片。大姑站在这片花丛中,自己也快变成了一片花。村人们看见了这些花,不知为什么心里很不踏实。有人就说:开花也不一定能结果,咱们这儿啥时候种出过苹果?又有人说: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等着吧。
渐渐地,花儿们就凋落了。然后一个个小小的果子就长了出来。大姑更加勤奋地奔波在山上山下,她要为这些未成年的果子们浇水,大姑跑烂了一双脚,压肿了一双肩。大姑觉得这一切都没啥,就是死了,只要能长出苹果也值了。那些挂满枝头的果儿就一点点儿地大了,又一点点儿地压弯了枝头,果子先是青绿的,后来就慢慢地红了。这时就到了秋天。大姑的苹果熟了。大姑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说:孩子呀,吃苹果吧,妈把苹果种出来了,你们吃吧,大口地吃吧,妈不和你们争,妈以后再吃。她又说:孩子他爹,你也吃吧,我知道你没有吃过几回苹果,你是舍不得,这回你不要舍不得,该吃你就吃吧,这是咱自家种的,你苦熬了一辈子,你就敞开吃一回吧……她就把先红了的苹果摘了下来,供在了三座坟头上……
那一年,大姑的苹果树终于结出了果。她一口也没有舍得吃,把那些苹果分送给了村人们。村人们一边吃着大姑的苹果一边说:他大姑,你真行,以后你可就发了。村长老奎说:他大姑,真没想到,还真结果子了,要是知道真能结出果子,当初包荒山说破大天也轮不到你头上啊。大姑就说:多谢了村长,你的恩德我以后会报答你的。村长又问大姑以后还有啥打算。大姑就说:种树,把荒山都种满为止。老奎说:差不多就行了,树种多了该遭恨了。大姑想:吃苦受累是自己的事,有啥恨不恨的。
又一年,大姑的苹果丰收了。大姑就想,这是孩子们和孩子爹吃够了。那一年,大姑吃上了自己种的苹果,她又分了一些给村人,自然没少了村长老奎的那份儿。剩下的大姑就卖了。大姑想用卖苹果的钱等来年春天打一口井,再买一批树苗。没想到的是,还没有到春天大姑种树就出了名,县里和乡里要召开现场会。这时老奎找到了大姑。老奎说:他大姑,你行了,这下你出名了。县里、乡里要给你开会了,你行了!老奎说了半天,意思是要让大姑出招待费,县里乡里的领导来了怎么也得吃一顿饭,会是为大姑开的,这笔钱大姑不出谁出?这是老奎的逻辑。大姑说:我不想开会,我只想种树。老奎就有些不高兴地说:开不开会的你说了不算,我说的也不算,你要是不出这笔钱,让谁出,难道让张三王五出?大姑无奈,终于还是出了那笔招待费。那一年大姑没能买上树苗,也没有打上井。
后来,大姑的井终于打成了,又种上了一些树,大姑的荒山快要种满果树了。大姑出了名。方圆几十里的人都知道有一个种苹果的大姑。大姑不再住窝棚了,她在山上建起了房子。人们开始不断地到大姑这里串门,他们吃着大姑的苹果,抽着大姑的烟,不停地说:大姑这回你行了,你行了。村人们把大姑的苹果吃得响声一片,他们就又说:没看出来,这山上的苹果会这么好吃。吃完抽完村人们就走了。
大姑觉得村人这么做也没啥,不就是吃一些苹果嘛,都是邻居,住在一个村里都快一辈子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因此,每次有村人来,大姑都拿出最好的苹果招待村人。让大姑没有想到的是,村长老奎又一次找到了她。老奎说:大姑你行了!说完这句话,老奎就开始大声地吃苹果,吃完苹果老奎才又说:村里要建学校了。大姑不知道村里建学校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就那么看着老奎。老奎又说:村里研究了,大姑你就出三千吧。大姑就一惊,半晌才问:别人出多少?老奎说:别人每户出三十,你和别人不一样,大姑你行了。大姑说:我不出三千,我出三百,凭啥让我出三千?这片林子,我容易吗,孩子他爹都累死了,我也是牛呀马的才有了今天这样,我不出三千,我没有那么多。村长老奎的脸就灰了。他说:这样不好办了,村里研究决定的,你是大户,你的难处我也知道,钱是你的可这山是村里的,大家都这么说,我不好说话。大姑说:不是五十年不变吗?当初的合同可是这么写的。老奎说:合同是合同,合同也是人定的,能这样也能那样。大姑就没话可说了,她心里难受,她来到埋着老伴和孩子的坟前,坐了许久,大姑听着树叶子一片喧响。她说:孩子你们吃到苹果了,他爹你也吃吧,别舍不得,果树是咱种的,汗是咱自己流的,你们就吃吧,多吃点儿。大姑还流了一些眼泪。最后大姑心里就没啥了。大姑还是交了三千。那年春天大姑没钱买树苗了,那年大姑没再种树。
不久,村里又修了一次路,大姑又交给村里二千。大姑觉得这都没啥。当初大姑最大的愿望是吃上苹果,现在苹果都吃上了,孩子和老伴也该闭眼了。
让大姑料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刚开始是邻居老李向大姑借钱,说是他家孩子要到城里读书,家里没钱,要向大姑借点儿。大姑就想到了死去的儿子,要是儿子不死,也该到城里读书了,大姑二话没说,就把钱给了老李。老李说:他大姑你真是个好人。老李走了不久,张嫂又找到了大姑,张嫂说:她大姑帮帮我吧,丫头要出嫁,没钱出嫁,她大姑你就帮帮我吧。大姑又想到了自己的丫头,要是自己的丫头还活着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大姑又把钱借给了张嫂。张嫂欢天喜地地走了。不久又来了老王,白嫂……村人们像商量好似地排着队来向大姑借钱。大姑真地没有那么多钱,她一次又一次拖延着种树的计划,因没钱买树苗,大姑一直没能把整座山都种上苹果树。人们来了又走了,后来的人们没能拿到钱。他们走时一律都灰着脸,有的人竟说:你咋借给了白嫂、黄嫂,咋不借我?嫌我朱(猪)嫂一身黑呀?这话又难听,又不讲理。大姑心里好不是滋味儿。
没过多久,先是老王把自家的羊赶到了山上,羊们一边吃着草一边啃着苹果树。大姑心疼那些树,她说:老王你这是干啥,羊把树啃了,树就死了。老王说这和你没关系,山是村里的,我愿意放羊就放羊,和你没关系。大姑说:老王这树可是我种的,你要讲理。老王说:没有山你种啥树,我是到山上来放羊。大姑就啥都明白了。大姑说:老王你等等好吧,等我一有了钱,第一个就借给你。老王说:这和借钱没关系,我放我的羊你种你的树,我借不起你的钱。
又没几日,白嫂上山砍柴,自从大姑种上了树,山上就长了许多草。白嫂一边割草一边砍大姑的苹果树。大姑说:白嫂你这是干啥?白嫂说:我砍我的柴,谁让你的树长在草里了。大姑说:白嫂,我知道你这是为啥,等我有了钱就再借你。白嫂说:你这是说哪去了,这和借钱没关系,我砍我的柴,你种你的树……
大姑很难受,她跑到老伴儿和孩子的坟前放声大哭了一回,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死去的孩子和老伴儿。哭够了她就去找村长老奎。老奎说:这事儿我也没有办法,村人们的日子都过得紧巴,钱借给谁不借给谁是你大姑的权力,大姑你资助村里的钱,我代表村干部感谢你了,村人们的心我可就管不住了,大姑你看着办吧。
大姑的心里真地很难受,她不知村人这是咋了。大姑想了一夜,想的结果是:以后不借给任何人钱了,凭啥借钱给他们,自己受苦受累时,他们咋就不帮一把?还说各式各样的风凉话呢?
那一年秋天,果然村人们又排着队向大姑借钱来了,大姑冷着脸一个也没借,她早就盘算好了,明年一定要把整座山都种上树。没有借到钱的村人打着哈哈说:大姑你行了,树你就好好种吧。然后就都灰着脸一个个都走了。
老奎又一次找到了大姑,老奎说:众人的心难违呀,犯了众怒点火就着。大姑当时对老奎的话只明白了一半。
又过了一阵子,没人来山上放羊,也没人来砍柴。大姑吁一口气。她想,也许就真地没啥了,她有点儿为没借给村人们钱感到不安了,要是这时候有人来借钱,有多少她就会借多少,可是没人来借钱了。那年的冬天很冷,很久没有下雪,天气很干燥,风刮着缺少水分的树林呜呜作响。那天晚上,大姑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一双儿女和老伴都来到自己面前,他们都不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自己,似乎他们对她也都很不满,大姑委屈得哭了。结果她就醒了,接着她看见了一场大火,大火很旺地燃着,整座山都被大火燃着了。半晌,她终于喊出:救火呀……她只看到村长老奎一个人向着火海奔来……
后来,大姑就一贫如洗了,火烧当日穷嘛。
后来,就发生了大姑状告村长纵火的另一个故事。
再后来,就不知道大姑怎么样了……
·10·
小镇
这座围有灰色城墙的小镇,被日本人占领了。日本人来之前,镇里的青壮年男人都参加了八路军。现在小镇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儿童。日本人占领这座小镇后,便在灰色城墙上建筑了炮楼,炮楼上日夜都有日本兵站岗。日本人就凭着这灰色的城墙,围住了这一方小镇。小镇里便发生了一些故事。
军法
日本人占领小镇那天,镇里异常地安静。鸡不叫,狗不咬,家家关门闭户,似死去了。
日本兵列着队,在官长的吆喝下,警惕地在街上走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日本人才放下心来。日本兵很多,有几百人,散站在街上,一时竟无所适从。半晌过后,日本官长和兵们马上都想到了住宿,一时要解决这么多人的住宿,实在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日本官长们就聚在一起,叽哩哇啦研究这事。一会儿过后,日本官长就发布了命令。片刻,几百人的队伍分成若干个小队,走街串巷,挨家挨户去敲那一扇扇紧闭着的门。门一扇扇地被敲开了,日本兵三三两两地走进去,查看每一户的住房,于是这些三三两两的日本兵们就住进了镇里的家家户户。
白脸日本兵和其他三个兵,敲开了一户门。来开门的是一个盲眼婆婆,婆婆什么也不说,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不明真相地冲几个日本兵翻。白脸兵和其他几个兵,好奇地望一会儿这位瞎眼婆婆,就去看房子了。瞎眼婆婆家房子大小有三间,一间是灶房,另两间连在一起,一间堆放一些杂物,另一间住着瞎眼婆婆。瞎眼婆婆开了门,就走回去,躺在床上,听着几个日本兵的动静。
几个日本兵,在那间堆满杂物的房子里看了看,几个人相互看一看,又一起点点头。然后几个日本兵就一起动手,收拾了一下这间堆满杂物的房子住了下来。日本兵发现,这家就是瞎眼婆婆一个人。
住在这户的日本兵,和住在每家每户的日本兵一样,早晨一听到官长的哨声,便跑出去到街上集合。集合后的日本兵,就跺着脚绕着围在镇外的灰色城墙跑步,日本人管这个叫军操。军操完毕,开饭。吃饭时的日本兵,围着在街上架起的两口行军锅,站在地上,端着碗唏唏溜溜地吃。吃罢饭的日本兵,一部分排着队,扛着枪,到城墙上去换岗,另一部分没事了,三三两两地在街上转悠一会儿。日本人一来,街上就很冷清,没事的人从不到街上去。转悠一会儿的日本兵,发现没多大意思,就又三三两两地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住在瞎眼婆婆家的几个日本兵,每次走回来,都发现瞎眼婆婆一个人一如既往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向外望。有时,他们看见瞎眼婆婆的床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瞎眼婆婆不时地撑起身子,端起粥碗喝上一口。
每次这几个日本兵回来时,都发现灶房里的锅还是热的,灶房里收拾得也很干净。日本兵就都很惊诧,瞎眼婆婆会有这么利索的手脚?
夜里,这几个兵不上岗时,有时会突然醒来,醒来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