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残卷·禁恋之殇-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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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蓦地被打开,繁妤抑住内心的惊慌,凝神一望,原是荣禄。她愤恨看向他,像一只正在展示自己鲜刺的刺猬。
荣禄面无表情,只冷冷说道:“提犯人。”说罢转身便走,任狱卒蛮横捏碎她纤细的皓腕。狱卒为荣禄搬来一张椅子,荣禄坐定后,亦不逼繁妤下跪,只淡淡一问:“你为何要毒杀母后皇太后?”
繁妤不答,反问他一句:“皇上要恭亲王与你一同审我,为何单见你却不见恭亲王?”
荣禄站了起来,命狱卒松手。他缓歩绕到繁妤身边,审视着她冷若冰霜的美。旋即他低声说道:“你也许忘了罢?太后为你设宴那天,恭亲王亲眼看见你我缠绵,他的心里早就恨透了你,是不会来救你的。”
繁妤立即联想到那日的屈辱,她愤怒仰手欲打他,却被他轻而易举抓住她柔软的手腕。这时他陡然发觉她怎么可以瘦到这般极致,他感到了她手腕上的青筋密布,以及薄薄一层皮下枝条般细弱的骨头。
“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劲了,赶快把事情交待好,免得受皮肉之苦。你势单力薄,恭王又不在,你是没有胜算的。”荣禄狠狠一松手,使得繁妤身姿摇晃。荣禄根本不怜她娇弱,重新坐回椅上,目光凛冽道:“本官在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毒杀母后皇太后?”
繁妤站得笔直,带着倔强的神情,散开的乌发在寒风的掠夺下扫过她的容颜。她轻笑道:“这话你应该去问你主子,而不是我。”
荣禄明白她口中所说的主子乃圣母皇太后,荣禄愈发气急败坏,但仍止住心中怒火,对她说道:“本官劝你还是不要狡辩为好,这里都是我的人,你在这样耗下去也讨不到什么便宜。”
繁妤索性不言,将头侧向一旁,凝着墙角早已冷却的火盆发呆。
荣禄循着她的眼神望去,心中似有了一套方案。他又对繁妤道:“公主仍不打算承认么?”
“欲加之罪,有何好认。”繁妤冷道。
荣禄再无半分耐心,脸一沉,扬手指着火盆道:“生火。”
众侍卫领命,其中一人将手中火把投入火盆,再添加些许木炭,使火苗燃烧更旺。
“公主,如若你再不认罪,休怪本官不懂怜香惜玉。”
繁妤讪笑,这种笑意含着一种忧凄的情调。火光为她苍白的双颊涂抹了一层红晕,荣禄意外发现此时的她格外娇艳,像踏着祥云翩然下凡的瑰丽仙女。
只是她的眼神与她的美极其不匹配,她冷漠的眼神总会将她的娇柔化为虚无,总会将她绚丽的外表磨蚀的沧桑。
荣禄最后望了一眼这世间风华绝代的佳人,他知晓她的倾城之色很快便会消逝于他残酷的一声喝令。但他无法拒绝,那是慈禧太后下达的命令。
他脑海中悬浮起今晨的画面。慈禧太后夹着让人望而生畏的笑,威严而不可抗拒。她坐在从此只属于她一人的贵妃榻上,吩咐荣禄:“她认不认罪倒无所谓,我要她从此失去她那令男人无法自拔的容颜!”
女人的嫉妒太可怕,有的时候宫闱血泪,兔死狗烹,甚至于改朝换代,不过都是为了成全一个女人的嫉妒之心罢了。
荣禄回归现实,他发觉繁妤的神情较之前又冷了几分。他深叹一口气,不再逼迫,沉声说道:“上烙刑。”
一狱卒应声,手持烧红的烙铁,缓缓逼向繁妤。繁妤感到一股强烈的热气,烙铁还未嵌入她的肌肤,她已觉浑身作痛。但她纹丝不动,冷眼望荣禄,不发一言。
狱卒转首望向荣禄,向他请示从何处下手。荣禄不答,仔细观望着她,她欺霜赛雪的白皙面容,新月般细长的眉,水灵灵的双眼,娇俏小巧的樱唇……这一切将不复存在。
他从未为她动情,这一点他可以确认。但是当他必须亲手毁坏那完美的玉颜时,他的心又仅存着一丝怜悯。尤其是她面对熊熊炭火所展现的不屑一顾,他觉得这个女人是一个迷。
但他必须下令,必须!因为在他的心里,他只想完成心爱女人的唯一心愿,那便是毁了眼前的女人。在犹豫不决间,他忆起了他的兰儿,他的兰儿像早晨湿润明媚的鲜花,整个娇躯散发着香甜诱人的幽香,他与她在肤浅的欢悦之间拥有彼此。虚假的柔情,寂寞的爱抚,他从未在乎,他只想在朦胧的幻像中存下最真实的爱。
他爱她,纵然她工于心计,心肠歹毒,不择手段……
“毁了她的脸!”荣禄几近嘶哑,他不得不用震碎山石的声音来侵吞自己内心的矛盾。狱卒应声,举起烧红发烫的烙铁深深嵌入她白嫩如霜的左脸。
“啊———”她痛得惊呼,这是怎样的痛,她仿佛感到浑身血管的炸裂,这般剧痛远超初夜之伤。
须臾荣禄命人停手,繁妤软弱无力地跌在地上,她仍没有哭泣,只是仰首如先前一般犀利地看着荣禄。荣禄见她此时容貌,竟无法抑制地渗出丝丝冷汗。她的右脸依旧完美如初,而她的左脸,血肉模糊,骇人之极。
荣禄站在原地发愣,不知该安慰还是该离去。恰在此时,门外响起一声高昂:“恭亲王到!”奕䜣大步迈入牢房,一眼就望见了跌落于地上,狼狈不堪的繁妤。
奕䜣虽恨她入骨,但心中仍余爱怜,尤其是见她这般凄惨更是心疼不已。他跨步向前,正欲将她抱起,却恰巧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左脸。
他怔怔站在原地,一瞬间仿佛所有思绪被抽离。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她细润如脂,粉光若腻的容颜,那该是何等的倾国倾城。而此时那曾经赋予她的美丽就像一个飘渺的幻梦,刹那破碎。
他仿佛明白了一切,侧首凶狠地看着荣禄,然后走上前便是一拳。荣禄亦未反抗,只是任由奕䜣一拳一拳地击打,打得他挺立的鼻梁微微生疼,鲜红的鼻血喷涌而出。奕䜣仍不作罢,似有不将他打死不罢休之意。眼见荣禄在奕䜣拳下愈发狼狈,繁妤突然冷漠启口道:“好了六哥,荣禄大人也是奉旨办事。”
奕䜣犹有不甘的松手,狠狠将荣禄一推,然后满含柔和地走到了繁妤身边。
繁妤别过脸去,带着哀求的哭腔:“你不要过来……不要看我……我知道我变的好丑……”
繁妤之言震碎了奕䜣的心,他柔柔说道:“繁儿乖……到六哥这来……六哥想抱抱你……”奕䜣料想她此时定全身寒冷,他想让她温热起来,不含半丝欲念,就像小时候那样温顺乖巧依偎在他怀中,听他口中流出幽幽清香的诗词。
“不,我不配。”繁妤没有望他,只是任泪珠一点一滴打在与她心境一样冰凉的地板之上。
奕䜣不知如何劝他,这时荣禄走来,对奕䜣道:“其实那日我与公主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奕䜣这才想起他站在繁妤寝宫外,透过窗户看荣禄轻薄繁妤的龌龊场景。他幽冷一笑,问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我只是想消除你们的误会。”荣禄淡然答道。
奕䜣狂笑不止,他嘲笑荣禄,亦嘲笑自己。他问道:“你知道繁妤以前有多美么?她的脸娇艳的如同夏日的朝阳,她的唇鲜红的犹如浸过水的樱桃,她的眼睛像回部盛产的葡萄,她挺立的鼻梁足以与夷人媲美。可你,居然将这种天赐的美丽毁于一旦!就算你从未为她动过心,但你也是个男人,怎么忍心毁掉这样一个完美的女人!”
繁妤大惊,大惊之余还有感动。她听着奕䜣口中抒情诗一般的夸赞,竟浮起了淡淡的笑。
荣禄亦觉得震撼,他压低嗓子道:“对不起,我也是圣意难违。”他转首望着繁妤纤柔的身躯以及骇人的左脸,心底泛起一丝凄凉,于是吩咐狱卒道:“先将公主关入牢房,明日再审。你们小心点,莫伤了她。”
狱卒领命,轻轻地搀起繁妤。
奕䜣望着她素白的背影,她颤颤巍巍连站都站不稳,着实令他心疼。他突然下了决心,欲上长春宫找慈禧太后问个明白,于是便拂袖转身离去。他离去后,荣禄也走了,大牢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
夜已三更,繁妤闭目而眠,仿佛进入了温柔的梦境。在梦里,她是如花园盛开的雏菊般纯洁的少女,而他是英姿勃勃俊朗飘逸的六阿哥。她很娴静,唯一的嗜好是倚着钟粹宫的廊柱莫名哀思。他英武且多才,拉弓射箭吟诗作赋总能博得头筹。而他们相遇在钟粹宫开满鲜花的后花园,在姹紫嫣红中,她的笑靥明媚比花轿,而他的温润,晶莹透亮如软玉。
她沉沉地睡着,香甜的梦让她不愿醒来。但是她的梦中却蓦然闯入了厮杀声,她惊得大呼一声,睁开双眼,厮杀仍在继续,这不是一个梦。
待厮杀声停止时,她又听见了让她心寒的开门声。她蜷缩着身子,惊恐望着前方。
门猛然被打开,来者是个蒙面的黑衣人。繁妤大叫一声,身子向后挪了挪。
黑衣人见繁妤此时容貌亦是大惊,但他仍伸出双手,对着繁妤道:“跟我走,快!”
繁妤不解,黑衣人见她不信任自己,于是一把扯下蒙在脸上的黑布,他竟然是醇亲王奕譞!
奕譞又重新蒙好黑布,上前便抱起繁妤,抗于肩上,说道:“七姐,弟弟得罪了。”繁妤轻轻点点头,明白奕譞是来搭救她的,亦不多说。奕譞背着她出了牢房,上了一辆马车,不知奔跑了多久,久到繁妤感到了紫禁城在她的生命里逐渐化为乌有。
马车停了下来,奕譞将繁妤抱下马车,繁妤望着这个陌生的地方,不解其意。她的面前是深夜映衬下黑色的大海,滚滚巨浪拍打的声音让繁妤感到惊恐。她的左边是一座高耸的山,在黑色的笼罩中看不清大概的轮廓。
“七姐,离开紫禁城,再也别回来了,西太后不会放过你的。”奕譞说道。
繁妤问他:“你为什么会救我,二十年前逼我吃毒药的是你,二十年后救我的又是你。你让我琢磨不透。”
奕譞淡然一笑,道:“二十年前是弟弟年少无知,以为逼死了你六哥就会一蹶不振,但我没想到失去了你他却将全部的心思转到洋务身上,反而更加游刃有余。更没想到你竟然没有死,而且还出现在了醉歆楼。”
繁妤含笑问道:“你恨六哥吧?他夺了本该属于你的荣耀。”
奕譞摆首:“以前是恨,但自从载湉被西太后强行拖去当皇帝后,我才发现真的没有什么比亲情更重要了。只是我,你,六哥都明白的太晚。”
繁妤喉中发出一声呜咽,眼中盈着泪水,但唇角的幅度却似微笑。她叹道:“我不过是一叶飘萍,何处才是家?”
奕譞指着不远处的高山,道:“那座山山顶上有个尼姑庵,幽静清丽,颇似桃源,姐姐可去此地安度余年。”
繁妤出声恸哭,凄厉不已,自嘲道:“桃源?没有想到我与六哥的渴望到达的地方竟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实现。”
奕譞帮她拭去泪痕,含笑劝道:“我与碧瑷会时常来看你的。”
一提及碧瑷,繁妤心又是一痛,她问道:“是她要你来救我的罢?”
奕譞颔首,繁妤又问:“你们的儿子好吗?”
奕譞道:“载沣很好,很可爱,只可惜没能让你见上一面。”
载沣,载沣。溥仪的阿玛,大清朝最后的摄政王。繁妤突觉窒息,双目通红,似欲泣血。奕譞虽不知她为何变得如此哀伤,但仍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劝道:“我在这里陪陪你,天一亮便送你上山。”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触她狰狞的左脸,感受到了细微的疼痛。他含泪问道:“疼吗?”
繁妤坚强地摇了摇头,低泣道:“这幅不知害了多少人的容貌,毁了也罢。”
奕譞见她淡然自若,愈发钦佩,此时风舞的正急,吹起她依旧乌黑的长发,遮住了她骇人的左脸。
她的右脸愈发显得动人,但她双目萧索,神情凄凉,似心已成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有写完啊~·晚上再接着写~
深宫背后的血腥和心计
第二日是北京久未光临的阴天,天边有微薄到几近虚无的光。
奕譞送繁妤来到了位于山顶的忘尘庵,这里环境清幽,四周有与御花园满园娇艳迥然不同的淡白色栀子花,开满了整个山头,像波浪起伏的花海。繁妤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甜腻如果酥的芬芳,感受到了真正存活于世界的春天。
奕譞同繁妤说了些姐弟之间的体己话便匆匆告辞了。不知为何,他离去的仓促背影让繁妤感到害怕,她似乎能感觉到他即将要去奔赴一场极其恐惧的盛宴。可繁妤没有留住他说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只是微微颤动着嘴角,然后扬手敲着忘尘庵紧掩的大门。
不一会门便被打开,是个看上去憨厚老实的尼姑。年龄有些大,细密的纹理布满了发黄的额头及眼角,但是繁妤却从她有些粗鄙的容貌中看见了比紫禁城金黄的大殿还要耀眼几倍的光。她看见繁妤血肉模糊的左脸和满身的素白也颇有些惊讶,但她并未询问什么,只是友好的说道:“施主请进。”
她引繁妤见到了忘尘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