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残卷·禁恋之殇-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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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支撑着身体坐起,猛然发觉紧缚住我的布条已被解开,仿佛如获新生般喜悦。伸出手来摸着仍旧有些疼痛的脑袋,眼神却定在他手中那碗粥上,狠狠吞了一口口水,道:“六哥……我饿了……”
奕訢浅笑,舀了一瓢粥,放在嘴边轻轻吹凉,方才递至我口边。
我满足地大口吞下,甚至连嘴边的残渣也未能及时擦去,便迫不及待问道:“议和之事怎样?”
奕訢笑容顿时一僵,深深阴霾布满脸颊,沉声道:“不怎么好。”
“为什么?”
“还不是前些时载垣、端华诱禽了英驻广州领事巴夏礼那伙人,并将他们投进了牢房。你知道牢房的黑暗,那些夷人哪里受的了,死的死病的病。偏偏额尔金跟我谈的议和条件便是释放那些人,如今那伙人只剩下巴夏礼,我已经将他释放,夷人还不满意,非要我释放与巴夏礼一起被拘留的人,那些人如今已成游魂野鬼,我往哪里去寻!”
“你可以如实跟额尔金交代那伙人已经惨死,再谈另外的议和条件。”
“你以为我没想过?夷人贪得无厌,他们另外开的条件便是开放天津为通商口岸,天津距离北京不过二百余里,开了天津对我们威胁太大!”
“如今都已到这步田地,还管什么威胁不威胁。”
“可是……”
“六哥,”我神情一定,道:“不管你现在对‘开天津为商埠’持何种态度,我都要告诉你,这是天津的命运,也是我大清的命运。夷人无情,想得到的东西必然会不顾一切地讨去,我们眼下正处于下风,倒不如同意夷人,不然,不久以后,大清将会有场更大的浩劫!”陡然间我忆起了现在依旧安然屹立于东方的圆明园,知晓它的风采很快便会被两个强盗夺去,无限凄凉抚过心间。
“不行,无论如何天津不能开!”奕訢坚决说道。
“好,不管开不开,浩劫都是再所难免的……”我悲怆地自言自语,知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中华民族的劫数,如若颠覆历史,也便没有辛亥革命,社会主义,更没有生于现代的我。于是我索性不去与他计较,轻轻夺过他手中早已冷却的米粥,一饮而尽。
“王爷,英国公使额尔金给您的信函!”一个小厮疾步如飞地奔进来,手中紧紧握住信函,仿佛握住了整个中国的命运。
奕訢接过,一目十行,愤怒说道:“夷人简直无法无天,昨日还谈增设天津口岸,今日便要求觐见皇上,并且不行叩拜之礼,还扬言火烧圆明园,简直可笑!”
奕訢正欲将信函撕的粉碎,却又思索一瞬,小心收起信函,回首望着我,道:“我出去一会儿,你一定要挺过去,等我回来。”
他吩咐身旁小厮重新将布条缚住我的手脚,我不再挣扎反抗,温顺地像一只迷茫已久终于找到一席栖息之地的末路羔羊。
“好,六哥,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我双眼含泪,凄恻之意尽渗眉目,望着奕訢迅速离去的背影,心系着中国未来的命运,头变得好痛、好痛……
恭王责载澂
撕裂肉体的疼痛如漫天大雪将我死死覆盖,我湮没在一片苍茫之间,连挣扎与喘息都演变成绵延不绝的奢望。我惟有拼命摆动身躯,企图让如雨汗水融化这一刻窒息的冰凉,无奈用尽力气却终是徒劳无功,痛觉反而更胜从前。
于是肉体的摧残逼迫出了声嘶力竭的叫喊,一声声撕裂耳膜的巨响从我口中滋生,如杜鹃血鸣,两岸猿蹄,蔓延至无尽苍穹,凄婉而高昂。恭王府那些人倒真是忠心耿耿,这般惨叫竟然未引半人前来,看来奕訢早有过吩咐。
“姐姐,刚才是你在叫吗?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的伤心?”头痛欲裂,却突然听见一声软绵清凉的童音,寻声望去,原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见他年纪大约与载淳差不多,穿的是青色滚边袍子,必定是奕訢的长子,载澂了。
如此一个可爱至极的孩子竟将我心中的痛苦化去几分,我虚弱一笑,道:“载澂,我不是姐姐,我是你七姑姑。”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载澂怀有几分好奇,飞快跑至我床边。
“你与你阿玛这般相象,我又怎会认不出来?”
“哦——”载澂点点头,黑溜的眼珠在眼眶里灵活转着,突然,那抹亮光印在了绑缚我手脚的布条上,他颇感疑虑:“七姑姑,阿玛为什么要把你绑在这儿呀?”
“因为你七姑姑没有听你阿玛的话,载澂乖,帮七姑姑解开好不好?七姑姑好疼啊。”载澂迟疑了一会,但见我手腕淤痕斑斑,恻隐之心终于战胜了疑惑,毫不犹豫伸出小手帮我一一解开。
犹如破茧而出,满足伸展双臂后,抚着载澂小脑袋,爱怜说道:“载澂真乖,姑姑要上街去买样东西,呆会儿再回来陪载澂玩,好吗?”
“不好,不好!”载澂不断摇晃的头,一把抱住我此时已如枯枝弱柳的细腰,哭闹道:“载澂心里有种预感,姑姑这一次离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载澂不要姑姑走,载澂不要姑姑走……”
“载澂,姑姑答应你,姑姑一定会回来,一定!”我轻轻将他推开,如箭一般的飞快跑出屋子,却正好对上门口惊慌失措的小厮。那小厮像是刚方便回来,颇为吃力的迈着步伐,见身着白衣的我,神情突然呆滞,猛揉眼睛,恐怕是将我当作白鹭掠影了。待载澂出来后方才惊醒痴梦,跟在我身后边跑边嚷:“公主,您快回来呀——您要是跑了,王爷会要了奴才的命呀!”
我全然不理会,没命地向前方未知处奔跑。
突然拐向左角,好似撞到一堵高墙,狠狠将我击退在地。我狼狈爬起,正欲转弯至别处,却见奕訢如碉堡一般立于眼前,滚滚怒气萦结眉间,身旁还站着呆若木鸡的桂良,宝洌В南椤
那小厮与载澂正好追上,见前方四人,均吓得面如土色,小厮扑通一声跪地道:“王爷饶命,奴才只不过方便了一小会儿,一回来就见着公主往外跑,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你呢?你可知道?”奕訢锐利目光扫向载澂,载澂腿一软,俯身跪下:“阿玛,载澂不是故意放走姑姑的,载澂见姑姑手上都是布条勒青的痕迹,载澂于心不忍,便……便放了姑姑。”
见载澂已被奕訢弄得泣不成声,心中恨意顿涌,多大一点的孩子,值得这般严厉对待吗?我扶起载澂,趁着自己暂时还保持着清醒,望着奕訢说道:“是我要载澂替我解开布条的,你要罚,罚我便是, 莫要连累无辜孩子。”
“你究竟是为什么千方百计地想跑出来?”
“我要鸦片,我要鸦片!”一提及鸦片,欲裂之痛猛然袭来,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以减轻痛苦。
“我看你还没找到鸦片,就会被这该死的毒瘾折磨死!”奕訢上前将我抱起,我因暂时迷失本性,竟一掌向他挥去,他俊朗如昔的脸颊顿时划过一条深刻狰狞的口子,他却并不吃痛,仍旧小心地护着我,生怕我把自己脸也给抓花了。
走至半路,他猛地想起了仍旧跪在地上的载澂与小厮,便折回去,吩咐左右道:“将萨克达杖责五十,赶出王府,载澂家法处置。”
载澂陡然一惊,哭声更加强烈:“阿玛,阿玛,载澂知错了,载澂知错了……”他话还未说完,就被一旁三、四个小厮架走,凄厉的哭音亦越来越远,越来越飘渺。
=奇=“奕訢,你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感情?他是你儿子,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不怕将他打死吗?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不配抱我!”我一路叫骂,他却漠然回应,仿佛当我虚无,直到重新回到他的房间,他松手一抛,我滚落在床,几个小厮便上来重新拾起落地的布条,将我狠狠缚住。
=书=“今天我心情异常不好,你最好不要再闹。”奕訢平静说道,可我却感应到了他内心的巨浪滔天。
=网=“我要鸦片,我只要鸦片,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
“好,既然你受不了,六哥只好用另一种办法了,你休怪六哥无情,六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奕訢吩咐一旁小厮道:“去提桶冷水来。”小厮颔首答应,不出片刻便拎着一桶水进来,正在迟疑,奕訢却指向我:“朝公主泼。”小厮仍略有不忍,奕訢却更为烦躁,一把夺过水桶,不带一丝犹豫地朝我泼来。
冰凉的水浇息了我躁动不安的心,亦冲刷了我对鸦片的思慕和神往,仿佛骤然重生,眼前是一片汪洋,分不清是冷水还是泪水,只觉迷离一片,仿佛虚幻。
“六哥……”意识回归脑海,虚弱无力地唤着奕訢。
奕訢吩咐左右退下,徐徐走至我面前,温暖的大手抚上我的额头,寒冷亦逐渐被他驱散,须臾,他默然道:“六哥有话对你说,你要有些心理准备。”
我轻点头颅,凝望着他。
“圆明园……”他痛苦讲出这三字后,便再也没了下文,几滴红泪自他目中掉落,那样的无助彷徨。
这一刻终究还是来了,来得如此不经意,却又是如此深刻。
“六哥……”我伸出手抚着他的脸颊,血痕与泪痕交错在一起,融为我从未见过的凄凉悲愤。“你不必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圆明园被烧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疑惑,有些悲怆。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在古老神秘的东方有一座耗尽几代人心血的皇家园林。她被称为‘东方瑰宝’或者‘万园之园’。她的成就堪比这世界上任何一座建筑,泰姬陵、比萨斜塔在她面前统统黯然失色。可是,这样的一个结合了世间奇美瑰丽为一身的园林,却毁在了两个强盗手上,那两个强盗,一个,叫法兰西,一个,叫英吉利……”我早已泣不成声, 奕訢略带哀求地说道:“别说了,别说了……”
“后来,我又做了一个梦,梦到了我有一天来到了这座万园之园,可是,屹立在眼前的只有几根孤单的石柱……”
“别说了,别说了……”
“天啊———你为何要把我送到这个鬼地方——我不想知道中国的屈辱——更不想亲身经历这些国恨家仇、生离死别——”我仰天而泣,声音极尽哀婉绵长。
“别这样……”奕訢俯下身来,细细品尝着我满脸的眼泪,企图将它们一一吸尽,却不知脸颊上的泪水消失,心里的泪水却是永不褪色的哀伤!
见我终于不再哭泣,奕訢方才起身,柔声道:“我走了,晚上给你送吃的来,我相信你一定挺的住的,是不是?”
“是……也许我的肉体可以抵制住鸦片的侵略,可是我的内心,永远无法抵制住国之将亡的伤痛,更加无法抵制对那些残酷洋人的恨!”我切齿说道。
“恨……这个残破的大清,很快便不允许我们去恨了……”奕訢凄凉说着,决然转身而去。
“奕訢……”我叫住他,他止步,却不再回首。
“去看看载澂吧,他一定伤心死了……”
奕訢一点头,大步跨了出去,很快便消失在如血暮色中。
承德索上谕
极尽痛苦的七昼夜终于结束,这简短几日我不知打坏了多少玉器古董、奇玩珍宝,更不知惹怒了奕訢多少回,就是那门口负责看守我的小厮也是换了一任又一任。不过,这般狼狈不堪的日子终于走至尽头,如今是守得云开,柳暗花明了。这样的高兴事自然值得终日眉头深锁的奕訢开怀一笑,只是匆匆不过数秒,欣喜过后,那层灰暗又回归到了他本来明朗的面目,好似方才他发自心底的笑意只不过是我春睡中的一场迷梦,虚幻飘渺,若有若无。
“六哥,”我的一声浅唤终使得他萦结的眉心舒展些许,他轻轻执起我的手,眼眸温柔似水,依情绵绵。“繁儿终于戒掉鸦片了,你不开心吗?”我轻问道。
“开心,自然是开心了。”他勉强牵起一丝笑意,柔柔望我。
“那你为何还是紧皱眉头,这样会变老的。”说着,我果真在他的青丝发辩上搜索到了一根极其刺眼的雪白。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议和的事有点累。”
“是天津口岸的事吧?”圆明园已经成灰,事已至此,天津是难逃一劫了。
他轻点头,道:“我已经向皇上奏请了,掐掐日子,上谕早该发到我手中,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未到,怕是沿途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你不是便宜行事全权大臣么?为何还要奏报四哥?”
“这个‘便宜行事全权大臣’就是个说法而已,四哥只让我与洋人议和,并未说明我有权决定一切事务。”
我猛然一惊,上谕早该到了,莫非是肃顺一伙故意不想让奕訢议和成功,好让咸丰治其重罪?如果是那样就太可怕了,在这国之将亡的时刻,如若私心占主导地位,大清怕真的是回天无望了!“六哥,洋人给了你几天时间请求上谕?”我迫切问道。
“十天。”
掐指一算,十天时间仅余五天,除非快马加鞭、不吃不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