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华如梦-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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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妾易氏叩谢皇恩。”深深的匍匐在那道圣旨脚下,恍若眼前伫立的便是宸煜那张充溢着玩味和轻蔑的面庞。
苏永盛低垂着眼,眼角深深地鱼尾纹里,藏匿着不易察觉的笑纹。“老奴恭喜贤妃娘娘。”
易水起身接过那道圣旨,只觉得捧在手中,有十成十的分量,足以压垮孱弱的身躯。“苏总管。”见苏永盛转身要走,易水蓦然开口,止住了苏永盛本就有几分迟疑的脚步。
“苏总管,皇上请总管来宣旨,可还说了旁的?”
苏永盛恭敬的立在原地,呼吸的间隙里已然思忖了几分。易水见他面上是谦恭而不失体面的神色,那样的熟悉,不由得心中渐渐放松下来。“回娘娘话,皇上并没有带话给娘娘。”
易水只觉得好笑,轻轻的垂一垂头,看着手中圣旨的字字句句。不知道宸煜在找人代笔这圣旨时,是如何能够压下满腔的愤恨,一字一句口述落就,再一字一句的呈现在自己眼前。
“那么,多谢苏总管。苏总管昔日对我的恩德,易水必然没齿不忘。”
苏永盛似乎永远都带着那一点愉悦而客套的笑意,“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如今不过是否极泰来。从前延英殿里的一切事务,奴才已然派人替娘娘打点好了,只请旨娘娘何时移驾,奴才自请人替娘娘风光引路。”
易水颇待有几分动容,肃立在当地,眼中渐渐渗出泪光。“黄昏路难行,多谢公公一路相陪。”
苏永盛会意的一笑,垂首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日后再有何折挫,亦不过如人含冰,冷暖各宁而已。”
易水觉出这言语中的玄机之处,只是低头沉吟思索,须臾间已经明白过来。屈膝向着苏永盛一拜,倒是吓了苏永盛一跳。急忙搀扶了易水起来,口中连连不止,“娘娘折煞老奴了。”
易水眼中泪光愈加明亮,渐渐模糊了全部目光。一眨眼,泪珠滚滚而下,无奈今时今日即便是满心悲苦,亦不得不强颜欢笑了。
苏永盛一走,锦如和水杏都跪在易水眼前,重重得叩了三个响头,一起道,“奴婢等不曾有幸见得,当年皇上与主子如何缱绻情深。但从今日,奴婢等日夜恭祝主子日日顺遂,和乐如初。”
看着锦如等叩下头去,忽然便怀念起当日初至延英殿,那样雄浑而恢弘的气魄,生生的震撼了自己的一颗心。而此时复归延英殿,要堵住宫里的悠悠之口,并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延英殿未曾有一丝变化。如同初见之时一般,只是多了几分雍容,多了几分沉郁的气息。易水高高立在廊檐下的条廊里,看着大明宫皆匍匐在脚下一般,激起人全部的心念,想尽力一搏,将这天下握在手中,掂上一掂。
锦如立在廊檐下,初入延英殿,清宛立在自己身后,同样是这样谦恭而谨慎的神色。清宛的背叛如通过一朵盛开骄矜的花朵,层层拨开,最终将一朵完整的花,悉数零落在易水眼前,那残破的窘境,不带有一丝生机。
易水凝视着延英殿檐角下暮沉沉的一片灰霭,锦如和水杏恭谨的侍立在那一片灰暗不明的阴影里,还是涌动起一丝欣慰,如同当年的清宛,芳宁一般,终究是给了自己许多的安慰。
“皇上为何突然复了娘娘的位分?”水杏一手替易水擦拭着后背,水珠顺着她嶙峋的肩胛滑落下来。
伸手挽起散落在肩头的黑发,用一支簪子挽住。眼前蒸腾着芬芳的迷离。木桶里的水很热,层层涟漪几乎要渗入到骨髓里去,洗刷掉这延英殿外,宸煜赐予自己的薄情和耻辱。
水杏的手轻缓而温柔,水珠淋淋沥沥的落入木桶,激起点点涟漪。易水将头埋在那雾气里,许久才摇一摇头。“我也不知道。”
水杏静静的擦拭了半晌,又添了半桶热水。易水转圜过身体,看着那倾盆而入的水,升腾起更宽阔而激荡的涟漪。“那么,皇上还会像从前那样宠爱娘娘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必秋风悲画扇。若如初见,锦如与水杏谁都不曾见得当年自己与宸煜是如何的初见缱绻,而日后里,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却是两人常常相见的情境。大明宫、永巷十数载相携,她们亦为自己吃了许多苦处。
“我不知道。”水杏听了这样的回答未免有些失望,手停了一停,又换了干净的帕子替易水擦拭身上的水珠。
“依奴婢看,皇上复了娘娘的位分,是因为娘娘与兰主子的情分。仗着这份情分,娘娘定然还会有东山再起,煊赫后宫的一日。”
易水止住水杏的话头,从她手里接过帕子,擦拭着鬓边的水珠,忽而便十分心焦起来。挥手示意水杏出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深深的沉入水底,闭上眼睛,任四下里温热的花瓣,遮挡住自己的整个世界。
第三十二章 榴花如火半面开(3)
“怎样,皇上到底还是放不下姐姐。”微微的一笑,易兰的手自然而然的放在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身体倾向一侧,自然的保护腹中幼子的姿态。易水看着她面上颊边那和煦而温柔的笑容,不由得心中刺痛。手里执的针线一停,指间渗出丝丝的血迹。
“姐姐这是怎么了?”易兰身体前倾,一手护着小腹,一面却看着易水手上溢出的血珠,心疼的直皱眉。易水柔和的一笑,安抚着易兰。“不碍,看你急的。”
取了绢子系在伤处,目光杳杳的看向蓬莱殿里德珐琅香炉,鼻息开盍,缓缓道来。“当时日里,皇上因误伤我的手,送一串珊瑚珠来赔礼。”轻浅的一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那样别致的心思,怎教人不动容呵。”
易水兀自的讲着,仿若这宫室间,唯余下自己与那些纷纷扰扰的往事,温暖着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姐姐?”易兰的声音里有探寻的意味,易水惘然的一笑,眼中泫然未落的,是晶莹的泪滴。四下里安静下来,易水听着耳边的轻响渐渐隐去,空旷的殿堂里,唯有自己和那一星半点的,无可丢弃的心事。
“叩见皇上。”不经意的一抬头,三步开外,宸煜立在当地,痴痴的神色。易水的唇边漾起一丝微笑,宽大的衣袂敛在胸前,那如雪的素白,映衬着易水满头的青丝,格外的素雅怡情。
兀然这般相对,静默无言。没有往日里刻薄的言语相轻,唯有此时凝胶般的寂静,交错着两人的呼吸,此起彼伏的诉说着各自的心事。易水的额头轻轻碰触着冰凉的地面,不由得几分蹙眉。宸煜不知愣了多久,才沙哑着开口,“起来吧。”
这样温柔而宽和的语调,几乎让易水错以为,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幻化如梦,飘渺得遥远无从边际。缓缓起身,微微仰首正对上宸煜探寻的目光。亲眼得见,宸煜的目光自高绾的发髻,渐渐移至光洁的额头,手指轻触,像是赏玩一件稀世珍品一般。
“伤势大好了?”那样轻浅而随和的口气,易水抬起头,同样轻触着方才宸煜抚摸过的伤口。昔日骇人的伤痕而今已全然愈合,光洁细腻如同上好的瓷器。
“是,臣妾已无大碍。”带着几许刻意掩饰的哽咽,易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忍住眼中泫然未落的泪滴,那将落未落的神态,最是惹人怜惜。宸煜像是极为无措的望着易水,对着那样柔弱无依的神色,再极力的克制,亦是无法十分从容面对。
轻咳了一声,缓解了几分尴尬。易水低垂着眼眸,听得宸煜轻咳一声,睫毛轻轻的一动,泪珠自眼角悄悄滑落。“御医当赏,既然大好了,也无须太过操劳,不落下大病根才是正理。”
易水低头浅笑,屈膝谢过,抬首眸中却是掩饰不去的黯然。抬眸,见易兰立在垂花门内,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宸煜行至越发相近,易兰含笑迎了出去,未及行礼,已然被宸煜一把搀扶起来。半依在宸煜怀中,当着易水,易兰的双颊微微泛红。宸煜似乎很是喜欢易兰这时的神色,唇齿温柔,已然在她发髻间落下一吻。“这些日子可还安好?”
易水对眼前的一切恍若无睹。遣了人上茶,独自寻了垂花门的一角安坐。门内笑语晏晏,易兰娇怯而温柔的低语,如同一淙泉水,叮叮咚咚的涤荡了宸煜所有的疲劳。“皇上昨日还来看过兰儿。”带着几分俏皮的神色,易兰的娇痴神色迷醉在宸煜的目光里。“御医说一切安好请皇上放心。”
宸煜很是欢欣的捧一捧易兰的脸,触手丰泽圆润如同皓月宝玉一般,含笑道,“好在是安稳了,兰卿可晓得胎像时时不安,朕有多忧心。”
易兰亲昵的点一点宸煜的鼻头,细细的手指拂过他眉眼口鼻的每一个棱角轮廓,带着如许深情,双目对望都是满满的情意。“煜郎心意如斯,兰儿甘之如饴。”说着两颊火辣辣的,如同深秋枫叶又似葡萄美酒深深浅浅的浮起两许酡红。
宸煜的轻吻落在了易兰颊边耳畔,易兰含笑闪躲,低嗔道,“煜郎好不正经,姐姐还在外头。”
说着声音渐低,目光也不觉向外间看去。宸煜倒不是十分在意,只是扶了易兰在贵妃榻上坐下,一仰首,苏永盛会意的走出垂花门去,不过须臾便回来复命,“皇上,贤妃娘娘已然去了。”
易兰带了几分嗔怒,转头看着皇帝,“都是煜郎,可是唬的我姐姐去了。”宸煜极爱易兰这样大发娇嗔的神色,不由得浅笑开怀。正一正易兰的娇躯,“贤妃一向识得大体,哪里需要朕着意嘱咐。”
易兰本自扭过身子去,听了这话蓦然转过身来,目光迎合着宸煜,“皇上其实很喜欢姐姐端庄大体是不是?”
宸煜有一刹那的恍惚,禁不住易兰一味的痴缠追问,含混的看着桌上的绣品,低头扯一扯易兰的耳垂,“朕更喜欢兰卿的娇柔不胜。”
易兰似乎并不满意宸煜的反应,轻轻一躲却被宸煜揽入怀中。轻轻挣扎着,倔强的抬起头,缠住宸煜宽广的臂膀。“姐姐是皇上的贤妃,是兰儿的亲姊,是腹中龙嗣的亲姨娘,皇上不许抵赖。”
宸煜闻听此言,或许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轻笑出声,像是深思了一刻,才含糊道,“贤妃本分识得大体,自然不会惹人厌烦。”
易兰俏颜巧笑,攀着宸煜的手臂又紧了一紧,很是欢欣无限的样子。“那么皇上便是喜欢姐姐,兰儿独自一人孕育皇子十分孤单。不若皇上也赏赐姐姐一个孩子,日后与腹中龙儿作伴可好?”
宸煜的目光里有一刹那的黯然,松开易兰的手,极深沉的叹了一声,“贤妃已然不能生育子嗣了。”
易兰不想皇帝竟如此说,只是不信,还道是宸煜玩笑,侧首嗔笑。宸煜握一握易兰的手,缓缓道,“贤妃早年为药物所伤,致使小产,此后便再没能孕育子嗣。”
易兰的眼中渐渐渗出泪光来,咬一咬下唇,眼圈通红。“煜郎有没有派人好生为姐姐诊看,若是还有一线生机回转,可不是救了姐姐的命一般!”
宸煜的叹息像是从胸腔中溢出一般,看着易兰纯净清澈的双眸,目光中微现不忍。“兰儿,若是贤妃厚待于你不过是为了复位复宠,你当如何?还是这般一力回护她吗?”
易兰的双手握在宸煜掌中,此时翻覆着紧紧地握住宸煜的双手。目光里那坚不可摧的信任,足以融化世间一切虚伪的冰雪。“兰儿是庶出,姐姐自幼与我亲厚,从未因我的身份苛待我半分。”易兰沉溺在过往的回忆里不可自拔,“即便是府里的下人,因着有姐姐的回护,对兰儿都是偏袒爱重。”
转头看着宸煜俊朗的面庞,微微含笑,“所以,若有来日,便是兰儿负了姐姐,姐姐也必不会辜负兰儿。”
宸煜的眉心里满是遗恨和惆怅,几分犹疑着开口,“时过境迁,今非昔比。”话犹未尽,易兰已然盈盈含笑,“若真有煜郎所言之事,兰儿也愿意相信,姐姐必定有姐姐的原因和无奈。”不过瞬息间,易兰的笑容便轻快而明媚,“更何况,姐姐钟情煜郎,煜郎亦喜欢姐姐,自然不会有兰儿口中的原因与无奈!”
带了几分心疼,宸煜伸臂将易兰小小的身躯揽入怀中。“兰卿,你总是这样一心为了旁人,叫朕添了多少心疼。”
苏永盛带着御医来到延英殿时,易水正细心的替易兰煨着一盏糯米山药粥。那徐徐飘散开来的香气,四溢在整个延英殿里。苏永盛上前几步躬身做了一礼,含着不失大体的笑意,“贤妃娘娘万安,皇上吩咐老奴带了御医来为娘娘请平安脉。”
手上停了一停,也不抬眼,依旧徐徐的搅动着手里的粥,半晌才道,“有劳总管与诸位大人,只是这糯米山药粥轻易不能得成,只好慢怠各位大人稍等片刻了。”
苏永盛面上露出些难色,见身后侍立御医皆为千金之症能手,赔笑道,“娘娘与兰贵嫔姐妹情深,奴才们着实感念敬佩。”思忖了一刻,复道,“只是,诸位大人奉皇命而来,只怕不好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