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投资-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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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务员显然都是当地的渔家女,粗手大脚,皮肤黝黑,做起生意来却有板有眼:“请问老板喝什么啤酒?我们这里有好泉纯生、雪海冰脾、南海特纯、还有黑岛、皮克……”
姜钧说:“有没有本地生产的?”
服务员说:“雪海冰啤和南海特纯都是本地生产的。”
姜钧又问:“这两种啤酒你们本地人喝哪一种多?”
服务员说:“都喝,我们这里的客人喝南海特纯的多一些。”
姜钧说:“那就来南海特纯。”
服务员又问:“老板要什么下酒菜?”
姜钧看看李天来,李天来说:“先来个卤水拼盘,再来个蒜蓉空心菜、酱油水螺、海蛎煎,就这些了,姜总你看行不行?”
姜钧问服务员:“你们这有没有奉送的小菜?”
服务员连忙说:“有的,五香花生跟油泡茼蒿。”
姜钧说:“这就够了,六个菜,咱们三个人,每人两个菜。”又问郜天明,“你再看看还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郜天明暗自好笑,这位姜总倒挺有意思,人家奉送的两个小菜他也给算计到总数里去了,便说:“行了,不够再说。”
服务员又追问他们要不要什么主食,主食有炒面线、炒米粉、面线糊、白米饭、蛋炒饭……姜钧打断了她说:“先要这些,等一会儿我们要吃主食再要行不行?”
服务员连连答应着跑去安排了,片刻两个女孩子抬着一箱啤酒过来,姜钧对郜天明说:“喝啤酒讲究新鲜,不像喝白酒越陈越好,所以喝啤酒不能看牌子,名牌啤酒再好运过来再在库里压几天也不新鲜了,所以就喝地方自产的啤酒绝对没错。”
郜天明看得出来,姜钧的心情不错。姜钧先端起酒杯对郜天明和李天来说:“来,头一杯酒先干掉,为大海,为明月,也为南方集团有个光明的未来,干杯。”
郜天明喝了一半就把酒杯放了下来,李天来也只在杯沿上抿了一抿作了个样子,姜钧十分扫兴,问道:“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李天来笑着解释:“我得开车呀姜总。”
姜钧指着郜天明问:“李天来要开车我不强求他,我干了你剩下半杯怎么回事?不给面子?”
郜天明说:“为大海、为明月干杯没问题,可是我不能为南方集团有个光明的未来干杯。”
'文!'姜钧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郜天明问:“你觉得南方集团还会有光明的未来吗?”
'书!'姜钧说:“我认为南方集团一定会有光明的未来。”
'屋!'郜天明说:“难,南方集团现在的问题不是未来光明不光明,而是牌子还能打多久。”
姜钧没想到他对前景的看法如此灰暗,更没想到他说话如此直率,觉得正面跟他讨论这个问题不是时候,就边给自己倒酒边自我解嘲地说:“看来郜天明同志对我这个总经理没有信心啊。”
“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而是对南方集团早就没了信心。姜总,你来了这么长时间,知不知道南方集团有多少职工?”
“这我哪能不知道,算上我64个人么。”
“那你知不知道这64个人里小乌龟跟柳海洋的亲戚朋友占了多少?”
姜钧觉得他这个问题太敏感,忍不住看了李天来一眼,郜天明说:“没关系,这话我当着小乌龟跟柳海洋的面都敢说。有30个!这些人都是他们用自己手中的人事权调进来的,自然而然也是他们的群众基础,同时也是南方集团的负担。像我们这样的国有企业,每安置一个职工,每年平均得负担5万元左右。光是养活他们,公司每年就得负担150多万。所以说,南方集团实际上已经成了柳海洋跟小乌龟的家族企业了。”
姜钧哈哈一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我就不相信黄总能那么糊涂,眼看着他们这么干。”
郜天明说:“你听说过59岁现象和夕阳效应吗?”
“听说过,不就是说许多人越接近退休,心理越难以平衡,为自己、孩子、今后考虑得更多了,或者对工作放任不管,或者开始向国家的口袋伸手,逐渐就堕落了。”
“黄智倒没堕落,也没有向国家的口袋伸手,即便有贼心也没有那个胆。他在最后这一两年,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平安降落,对黄智来说他们闹的那一套都是小把戏,没必要跟他们较真。况且,柳海洋小乌龟跟上面也都有不清不楚盘根错节的关系,那个时候谁都认为南方集团将来就是他们的,所以黄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自己能平安降落就万事大吉了。来,姜总,我们还是为大海、为明月干杯吧。”郜天明的话让姜钧想起了王部长,显然,那个王部长就是柳海洋、小乌龟的关系之一。他倒也不愿意多谈黄智的事儿,于是举起酒杯对郜天明让了一让,咕嘟嘟把一杯啤酒都喝了下去。
李天来连忙斟酒,姜钧问郜天明:“董事会报告准备得怎么样了?”
郜天明说已经完工了,明天就可以提交给他审阅。姜钧听到郜天明这么说,心里稳当了很多。郜天明的稿子他也过了一遍,感觉大不一样,语言通顺流畅不说,关键的是他想说的话报告上都说了个透彻,而且论点鲜明,论据充分,有理有据。仅就报告本身而言,相信董事会应该不会有太多的龃龉之词。尽管如此,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对郜天明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让他再改改。这也是当领导的手段或者说艺术,绝对不能让下面的人觉得这个领导好对付。
这时候服务员一样样上菜,姜钧胃口很好,菜都尝了一遍连连称赞:“想不到这种路边摊的菜味道居然做得不错。”
李天来默不作声,谨遵职守,他今天的任务就是三陪:陪吃陪喝陪听。所以他一直紧紧盯着他们的酒杯,谁喝了就赶紧给谁倒满。
郜天明给姜钧解释:“这些摊位都是海边的渔民开办的,他们的菜都是家常做法,再加上天天都是这几样,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像你这种吃惯了大酒店那种中看不中吃菜品的人,偶然来光顾一下换换口味当然觉得新鲜。”
姜钧说:“你可别胡说,谁他妈吃惯了大酒店?这儿没别人你说说倒没关系,要是有上级领导你这么说不等于给我上眼药么?”
姜钧这糙得掉渣的话反而让郜天明觉得亲切,一下子就拉近了跟姜钧感情上的距离。因为这让他体会到姜钧这阵并没有把自己当成领导,而仅仅是他的一个同事、朋友而已。他却不知道,这正是姜钧练成的一套功夫,领导适当的时候跟部下说几句粗话,适当的时候有限度地谴责对方,反而会拉近对方跟你的距离,抹平领导跟下级的界限。
果然,郜天明立刻上钩,主动起身给姜钧倒酒,挺近乎地对姜钧说:“姜总,你年龄比我大,我叫你一声老哥。来,别的不为,就为你来当南方集团总经理的勇气和傻气干一杯。”
姜钧说:“你先等等,你说为我的勇气干杯好理解,为我的傻气干什么杯?我怎么傻了?”
郜天明说:“你如果来之前知道南方集团的情况,可你仍然来了,那你就是有勇气。你如果来之前并不知道南方集团的情况,一听说当总经理就兴冲冲地往这跑,那你就是傻气,不管是勇气还是傻气,反正你来了,总经理当上了,小乌龟柳海洋那帮王八蛋傻眼了,这就值得庆贺,我先干为敬。”
郜天明喝干了杯子里的酒,见姜钧端着杯子发愣没有喝,就问:“姜总,怎么不喝?不接受我敬的酒?”
姜钧真的有点搞不明白,任命他到南方集团是人家给他的一个大馅饼还是大陷阱。他问自己,如果自己之前了解真实情况,他还会不会来?他想可能照样会来,终究从一家国企的处级干部变成另一家国企的局级干部,诱惑力足够大。脑子里这样想,嘴上却对郜天明说:“我确实有点傻,说实话,早知道这个样子我真就不来了,还不如在哪个工业协会当个副会长之类的公务员。虽然没啥权,可是舒服稳定,钱也不少挣。”说着,他也喝干了杯中酒。
郜天明酒量不行,却是实心眼儿,觉得跟姜钧挺近乎,来者不拒。这几杯啤酒喝得急了点儿,脑子已经开始晕乎乎,话也多了起来:“姜总,你这一来‘海龟帮’的希望破灭了。”
姜钧问他:“什么海龟帮?我怎么不知道还有个海龟帮?”
郜天明说:“海就是柳海洋,龟就是小乌龟,他们俩是海龟帮的头头,左膀右臂是糖三角和李大宇。你这一来呀,海龟帮可是大失所望啊。首先,柳海洋当总经理的希望破灭了;其次,小乌龟跟裴国光当副总经理的希望暂时也难以实现了;再次,小乌龟跟柳海洋把南方集团变成个人财产的目的也难以达到了。还有,那些亲戚朋友跟着鸡犬升天各得其所的愿望也达不到了。你想想,你有多少人恨啊,所以么,你出来进去都得小心点儿,别让人打了黑枪,或者别让人给你后背上插刀子。”
姜钧让他说得有些毛骨悚然,半真半假地问他:“你说真的有人会对我实施暴力?你别制造恐慌好不好?我这人胆小。”
郜天明说:“我说的打黑枪、背后插刀子只是说背后告黑状,当面装人样,这是海龟帮最擅长的事情。想当初我刚刚调来的时候,他们就到处告状,说黄智搞近亲繁殖,拉帮结派,培植个人势力等等,上面还专门派人下来调查,把黄智闹得不得安稳。其实是柳海洋跟小乌龟为了排挤我给黄智施加压力,因为我当时也是办公室副主任,柳海洋认为我调过来就是黄智想排挤他,小乌龟当时是人事科长,我就更成了提拔他的绊脚石,所以他们一方面在黄智面前表现得百依百顺,什么事情都尽心尽力,包括合法不合法的事情都替他办;另一方面却又写匿名信到处告状,结果黄智终于中了他们的套儿。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拉帮结派,表现自己公平正直,把我从总经理办公室调出来安排去搞贸易;贸易有了货款纠纷,就又把我弄到了清欠组,提拔柳海洋当了总经理助理兼办公室主任,提拔小乌龟当了办公室副主任,仍然执掌人事大权。再后来事情的发展就越来越出格了,连我都想不通黄智到底怎么了,柳海洋跟小乌龟成了南方集团实际上的主人,黄智对他们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好像完全成了他们的傀儡。按照我对黄智的了解,他绝对不会那么庸碌无能,更不会容忍自己大权旁落。我有时候甚至想,这帮家伙会不会对黄智施了什么精神控制之类的邪术?”
说到这儿,郜天明喝了一口酒继续往下说:“你来这么长时间感觉怎么样?”
姜钧当然不会对他说自己的真实感受。他的酒量大,几杯啤酒下去脑子反而更加清醒了,听到他这么问,就淡淡地说:“还可以啊,我们领导班子几个人合作还比较顺。”
郜天明连连摆手:“算了,什么顺不顺,你说顺,有两个可能,一是明明不顺,可也得违心地说顺;二是自己觉得顺。那不过是你的幻觉,还没遇到利益的冲突,到了真格的时候你就知道不顺是什么滋味了。”
姜钧微笑,脸上也微微发烫。他也知道,目前“顺”的基础非常脆弱。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既小心翼翼地维护这难得的“顺”,又要坚定不移地朝自己的目标迈进。在统一意见跟坚持原则之间保持平衡,是他天天都要完成的作业。没想到,今天跟郜天明在酒桌上竟然意外得到了许多过去并不了解的情况,也突如其来地受到启发:争取群众支持,建立广泛坚实的群众基础。不然,上级来考核干部,职工评议打分的时候,这么多职工是人家的亲戚朋友,人家再稍稍做点工作,给他评个不称职让他灰溜溜地下台走人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想到这儿,他问郜天明:“你觉得裴国光那个人怎么样?”
裴国光是他拉拢成功的第一个集团领导班子成员,对这个人的人品他却一点都没有数,尤其是靠他掌管财务大权。如果没有充分的了解,今后的使用上就会很盲目。
“那是一个小刮刮,只要是公家的,只要有机会,没有不想刮进他自己家的项目。”
“是吗?看样子你对他也有成见啊。”[汶网//。。]
郜天明激动了:“我对他没成见,我跟他个人也从来没有冲突,我是看不起他的为人。我还是用事实说话吧。我敢肯定,你刚来不久,他就向你汇报过,国税局来找麻烦了,是不是?”
姜钧点点头:“还真有过。”
郜天明哈哈大笑:“这小子,又玩这一套了,欺负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实话告诉你,他和国税二分局通着呢,不时勾结起来制造点麻烦,然后就以摆平税务的名义,大吃大喝玩个痛快,然后还能开出各种发票从集团替自己挖一块,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过去黄智也让他懵得一惊一乍的,后来不知道怎么让小乌龟了解了内情,告了他一状,黄智后来就不吃这一套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