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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人体课-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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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只要发现小李不在,就往我家来找,一找准能找到小李。”

“她是不是喜欢上您了?”

“有那么点意思吧。但我已经是五十岁的老头子,而且还顶着反革命特务嫌疑的帽子,她才二十出头,又是市革委会副主任的女儿,当然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后来她知道我最需要的是人体模特,曾对我说过,我要是结婚就好了,这样就可以在家里拿老婆当模特了。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即使有可能,我也不会同意,因为我来日无多,要把一切都奉献给艺术,没有时间再考虑个人问题了。没有人体模特就没有吧,即使有,那个年代画出人体画来也只能藏在家里,根本不敢给人看,更不要说发表,我又何必去较真呢?能够在有生之年留下一些人物画,即使是着衣的,我也很满足了。即使是着衣的人物画,我也根本不可能发表。那时候,人物画全是一个模子,先勾小稿,再对着模特拍照,然后真人不要,把照片画出来,再一个一个往画上搬,你说这样画出来的还能叫画吗?可当时就是那个风气,政治决定一切,一切创作方法都要跟政治挂钩。别说人物画,连画几条鱼,也要写上‘力争上游’,画梅花呢,千万不能疏影横斜,一定要枝枝朝上,否则就是‘倒霉’,就是仇恨无产阶级专政,就要挨批斗。我画好了画,也只能藏起来,盼着有一天它们能见天日,盼着自己能活到那一天。我和小李就像父女,亲密无间,但规规矩矩。厂里有些人看出我们走得太近,但因为她是市里大官的女儿,始终不敢干涉。应该说,她不仅是我的模特,同时也是我的保护神,虽然她才二十出头。”

“您那时候觉得有盼头吗?”

“觉得有。我们厂里有一个造反派头子,还专门请我到他家里去作画。起先我还以为他要整我,进家门一看,桌子上摆着上好的宣纸和湖笔,又惊又喜。多少年没见过宣纸了,也没见过湖笔了,能不高兴吗?他对我说,是请我来画画的。我太兴奋了,提起笔来就画,画了一个上班路上的车间女工。脑子里的模特居然是大洋马,给她穿上工人的衣服就是了。画完一幅他就收起来一幅,我可真是过了瘾了,硬是画了一上午都不觉得累。我那时候有胃病,还有非常严重的痔疮,老要到他家院子里上厕所,拉出的屎很臭,在屋子里都能闻见。她老婆埋怨他,你知道他说什么?他说,你妇道人家懂什么?将来他画的这些画,一张少说也要值一百块。他老婆还不信,一百块钱那时候可是普通工人两三个月的工资呢。”

“后来这些画流入了市场没有?”

“流入了。但这家伙可能没发大财,因为他卖得太早了,可能真是一张一百块卖的,我最早在1982年就看到了不少幅,都是在他家画的。前年有一幅《不爱红装爱武装》,还被送来让我鉴定。我一看,就是在他家画的,真是哭笑不得。是真迹呀!可它比伪作更让我难受。我让小葭不惜代价把它买回来毁掉,可小葭还是说价被抬得太高,没舍得买,唉!”

“可这个造反派很有远见啊,知道您的画有一天会值钱。”

“是啊,他也算是我那时候的一个知音。那天回家我非常高兴,既然造反派头子都觉得要变天,变天的日子看来是不远了。我这个反革命,又有变天的盼头了。那时候风气真是大变了,厂里的工人们对政治运动很反感,造反派的气势也没了,工人们敢跟他们对抗了。有一次开批斗会,一个女造反派说,金卓如这个玩弄劳动妇女的大流氓,是喝劳动妇女的鲜血长大的。话音未落,一个青年男工人站起来指着她的鼻子说,你是喝男干部的(尸从song)长大的。她气得要死,但也没办法,因为谁都知道她就是靠跟男造反派干部乱搞两性关系上台的。他们拿工人没办法,但还敢欺负我,跑到我家里一通打砸抢,把我的画毁了不少,幸亏我藏了一部分,否则几年心血又毁于一旦。我后来对那个仗义执言的工人说,以后他们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你别为我打抱不平了,你这一骂,她拿你没办法,我可遭殃了。那个工人也只有苦笑……就是这些事吧,直到‘四人帮’垮台,我更有盼头了,觉得自己的问题迟早能搞清楚,共产党不会冤枉我一辈子。果然,1978年,我就平反昭雪了,而且顺利地调回了北京。”

077

“回北京的时候,您没想过把江葭的妈妈也一起调回去吗?”

“想过。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子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即使我提出来,组织上也不会同意。她就一直留在了安徽,我在监狱里同她签字离婚,是见到的最后一面,我出狱后她一直躲着我,我也没必要特意去见她,连小葭的抚养费,都是组织上转交给她的。她的一生是被我毁了,我有愧于她。我这一生遇到过几个女人,没有一个有好结果,都是我害的。所以回北京后,我下决心再也不结婚了。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也有姑娘主动追求我,我都拒绝了,直到今天。我把自己的后半生非常单纯地献给了艺术,献给了人体美,过得很充实。我五十岁之前耽误的时间实在太多了。回到北京,回到美院,我的人体艺术终于可以重新起飞了。但最初的振翅是非常艰难的,因为好久没有飞翔,真是忘了该怎么飞了。最初那几年,我还不如二十几岁在巴黎的时候画得好。那几年最缺乏的也还是模特。”

“回到美院了,怎么还会缺模特呢?”

“文革是结束了,但文革给人们造成的思想禁锢,并没有结束。美院百废待兴,师资没有,教具也没有,谁还想得起来招人体模特?而且没有姑娘愿意当模特了,连文革前都不如。文革前,有毛主席的指示,大家都觉得人体模特也是革命工作,同教师一样,只是分工不同,而且给职工待遇。可文革后呢,人体模特只能招临时工,那时候农民还不能进城打工,城里的小姑娘,在父母跟前,谁敢出来干这个?所以人体模特呀,奇缺,奇缺,简直就是没有!我实在没办法,就找来各种各样的画册,照着画册画,从古希腊一直画到19世纪,从欧洲画到徐悲鸿,把能画的都画了,算是重新温习了一遍。那时候现代派还流传不进来,毕加索、马蒂斯还算资产阶级颓废画家呢,其实毕加索是西班牙共产党员。”

“您就没画过一个真人?连着衣的也没有?”

“有啊,当然有,着衣的经常画,但那毕竟不过瘾嘛。又过了两三年,到了八十年代初,人体素描课终于恢复了,但人体画还是不让画。人体素描只被当作画画的基本功,但不能出作品,真是荒唐!米开朗基罗算什么?拉斐尔算什么?安格尔算什么?而且请来的人体模特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就是这位老大爷,也是冲破家人和朋友们的重重阻挠毅然前来的。画了他的素描,只能藏着掖着,连校内都不让挂,真是奇怪!怎么会连文革前都不如呢?我真是想不通。教了一学期,到第二学期,加了个年轻的小伙子,我感到高兴。毕竟年轻的生命才能展现真正的人体美嘛。再到下一学年,听说要来女模特了,我兴奋得一夜未眠,觉得总算盼到了。可见面一看,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又矮又胖,腿短胳膊短,还挺着个大肚子,活像罗丹的《巴尔扎克》。我真是为那时候的学生感到悲哀啊!好不容易考上了全国著名的美术学府,居然连像样的人体模特都画不上,这是什么样的时代?这是什么样的社会?难道连几千年前的古希腊都不如?”

“幸亏我不是那时候上学的,等我上学的时候年轻的女模特多得是。”

“你是八十年代末上学的嘛,我说的是八十年代初。实在没办法,我想自己请模特,可我那时的工资还很微薄,即使有钱也请不到人。人们觉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光衣服,是淫荡的,下流的,无耻的,甚至连妓女都不如,这种观念直到今天仍然存在。我觉得中国的美术事业,特别要感谢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女模特们,她们是当时思想最先进、观念最开放、最有勇气的中国女性,怎么尊敬她们都不为过。我们美院请来的第一位年轻女模特,是名牌大学的一个在校女大学生,她本人是学外语的,但从小在家庭里深受美术熏陶,听说美院奇缺女模特,就决定做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当她褪去衣衫,坐在高高的模特台上,向全班同学展示出纯洁的肌体和年轻的生命时,我真的被深深感动了。快二十年了,终于又看到了这么白皙细腻的肌肤、这么匀称流畅的腰身,这么圆润结实的乳房,只觉得缪斯女神醍醐灌顶地给我来了一下子,觉得一线阳光透过沉沉的黑夜照射了过来!我预想学生们第一次见到女模特,应该有一阵骚动的。结果没有,他们都认认真真地画了起来,一点波折也没有发生。画了两个课时,中间休息了一次,在休息的时候我想和她聊聊天,但看得出她很紧张,不愿说话。到第二个课时快结束的时候,她晕倒了。好在没什么要紧,休息一下就缓过来了,只是太紧张了。”

金卓如讲到这里,梁莹从衬布上站了起来。站直了身体,挺起了胸膛,注视着白发苍苍的老画家。下意识地用手抚弄着乳房,像一个刚刚分娩的母亲要把奶水挤出来喂养初生婴儿。看来她也要仿效那位敢为天下先的女生,为美术献身了。她似乎忘却了我的存在,忘却了我是她的情人,这让我的心“咯噔”一下,翻了个个儿。

“后来她又来过多次,只要自己不上课,她就会骑自行车穿好几条马路到美院来,给我们当模特。渐渐的她不紧张了,课间休息的时候也跟师生们聊天了。我为她画了好多素描,赠送给她两幅。那时候给的报酬太低了,一课时才一块钱,一个月下来挣不到五十块钱。但我知道她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支持中国的美术事业。但下个学期她没有再来了,听说是在自己的学校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由于学校官方的干涉不得不停止。这件事后来还影响她的毕业分配,她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等着,我去找找。”

金卓如翻找了半天,找出了几张纸页已经发黄的人体素描:“你看,这就是她。将来这本传记要配插图的话,一定要选一张她的素描。以今天的眼光,她的条件并不算好,腿不够长,身体也不算很匀称,但她是在那么艰难的时候毅然站出来的女孩子啊!我们不要去提她的名字了,但一定要把她的形象流传下去,应该记住她们。”

078

金卓如说得很动情:“面对这样严峻的局面,我挺身而出,发表文章。在57年我就是因为一两篇文章惹了祸,到了80年,为了人体艺术的生存发展,我不得不再次拿起写字的笔。本来我是只想拿画笔的,我这个人从来没有兴趣研究什么美术理论,但是没有办法啊,形势所逼啊。我就在《美术》杂志上发表了一篇《人体美是造型艺术的基础》的文章,招来了一片谩骂声。有人说,画裸体画只会毒害人民,败坏社会风气。有人说,读了这篇文章才知道世界艺术史上还有叫做‘人体美’的东西,就是女人的屁股乳房上面的美,真有这种美,那强奸犯不就是艺术家了吗,那黄色淫秽书刊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出售了吗?还说人体美是资产阶级道德堕落的表现,人体艺术是剥削阶级玩弄妇女的艺术。这样的言论出自国内赫赫有名的美术评论家之口,刊登在国家权威的美术刊物上!他们说话的口气,真是连当年大骂刘海粟的军阀孙传芳都不如!我真是悲哀,感到这个国家这个社会与外界隔绝得实在是太久了,太闭目塞听了,太固步自封了!不过这篇文章也给我带来了好处,就是引来了诸葛聪对我的拜访。”

“诸葛聪?”

“你忘了吧?就是1935年我在北平学生军训的时候,引领我走上美术道路的那个人,也是在巴黎竭力劝我不要回国的那个人。”

“哦,我想起来了。是他?他后来一直留在法国?”

“是啊,旅居三十年,终于踏上了祖国的土地!到1981年,国门开启,国外的华侨开始回国内访问了。诸葛聪已经是享誉世界的大画家,回国后受到了一位副总理的接见。他在被接见的时候提出来,要看几位在国内的老朋友,其中就有我,金卓如。原来我发表在《美术》杂志上的那篇文章,被他在法国看到了,所以回国之前就决心一定要找到我。接待他的中方人员,还没听说过金卓如这个人,需要进行查找,最后是找到了《美术》杂志的编辑,才找到了我。两人见面之后,真是百感交集。自从50年回国之后,整整30年,我们又见面了。这30年我出生入死,所经历的困苦磨难,面对老朋友却说不出来。他送给我他的画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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