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 不负如来不负卿-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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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而堕入了肉欲的陷阱。不管怎样,世人很难把握好“爱”与“欲”的关系,所以佛教徒在执行这一戒律时,也习惯性地将“男女之爱”戒了。
欲,是我们要戒除的物质生活;真情,却是我们可以保留的珍宝。在与这酿酒女的相恋中,仓央嘉措明白了这个道理。他要的不是那虚无的物欲,他要的是最珍贵的真情。这真情,不是对对方好那么简单,它更应该是对对方心灵的了解。仓央嘉措此时懊悔,当初不该如此仓促地接受这份感情。她为他带来的,不是美妙的爱情。即便她美丽不可方物,但她离他理想的爱恋,差得太远了。他懊恼地写道:
邂逅相遇的娇娘,
浑身散发着芳香;
却像拾到块白玉,
又把它抛到路旁。(高平译)
想起当初遇到这酿酒女的情形,他就生气。他把怨气发泄在了酒肆老板娘的身上:
与爱人邂逅相见,
是酒家妈妈牵的线;
如果欠下孽债,
可得你来负担!(高平译)
还好,仓央嘉措能够及时从中醒悟,否则他继续沉沦,真会为今生欠下孽债。
佛教讲究的是因果轮回,任何一件事情都可能成为一个因,它将导致未来的果报。种善因,就能得善果;种恶因,就会得恶果。如果仓央嘉措沉沦在情欲之中,就会造下一个恶因,他必将在未来或者下一世遭到恶报。但仓央嘉措正在气恼之中,他认为这恶因是酒肆老板娘导致的,她也为此种下了一个恶因,他现在为未来欠下的孽债,需要老板娘去负担!
这显然是仓央嘉措的气话,和禅师们的出口成脏差不多,只是在表示当时的情感。表达过了,这情绪也就过了,并不会多留心头。他依然来这酒肆,接受老板娘的道歉,和酿酒女坦然相对。
好聚好散的恋人,相见时依然可以是朋友,就如同仓央嘉措与娇娘,虽然决裂,可毕竟有甜美的过去,没有必要把对方恨之入骨,不能入眼。
感情,就应该是一次拿得起放得下的举重,不要让自己陷入一场负重的比赛。高估自己的能力,便会使自己受伤。人总要对自己的感情有正确的评价,太过偏激,也许可令你失去本可能存在的美好。
仓央嘉措和娇娘对两人感情的失败,都很明确原因,继而见面,依然相视而笑。
对这事,老板娘自己倒是内疚了很久。她知道这宕桑旺波说的,不过是过场的调笑话,她并不介意,她介意的是,她低估了他对感情的要求。仓央嘉措对恋人的要求,其实很高,堪称完美:不为钱,不为欲,有共同爱好,重情义,又有仙女的容貌,甚至在两人的交流中都要契合。仓央嘉措要的感情,就像一个乌托邦。
不仅是老板娘,就连仓央嘉措也怀疑着。他突然觉得自己身处的世界虚无起来,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但凡遭受过重创的人,都容易生出如许的厌世情绪。仓央嘉措经历了父母的生死,经历了身份的突变,经历了傀儡的压抑,经历了感情的背叛和打击,他在人生的任何一个方面都不如意,他审视自己的人生,难以发觉值得他得意之处。
这人生有什么意义?这世界有什么意义?他一概不知道,他知道的是,他不如全世界的意,全世界也不如他的意。他的心思在酒香中飘忽得不知方向,他感觉自己身处在一座虚无之城。
佛说:我们身处的一切,是虚无的,就连我们身处的躯壳,都是虚无的。用一句标准的佛教术语来说,这虚无,就是“四大皆空”。
通常我们知道,“四大皆空”指的是一切皆是虚无,不过很多人并不知道何为“四大”。佛家认为,世界是由地、水、火、风四大元素组成。这四大元素的说法,听起来甚为耳熟?在影片《第五元素》中,也提到了西方文明中的四大基本元素,竟与佛教的一模一样。佛教的四大元素理念,因袭自印度教的创始思想。不同的是,佛教虽然认为世界是物质的,但同时也提出,这些物质是虚无的。
这样的理论听起来极为矛盾,其实这不过是佛教搞的思辨术。佛教认为,世界有物质的本相,但相的里面,有各自的自性。就好像我们的身体,是物质的相;我们的精神意志,是藏在这物质的相中的自性。因为有这样的自性,所以我们才各不相同,世界才丰富多彩。但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本相和自性,我们才烦恼多多。
所以,如果想让我们的思想解放,破除诸多烦恼,首先要做的,就是破除对相的执迷。如此我们方知,自性主导我们的行为和思维,才知自我力量的强大。这就是为何佛教要说“四大皆空”。物质都是虚无的,只有自性才是最为真实的。只有认识到了自性,才可能寻找到智慧。
可这只是一方面。当我们把本相的“色”当做了“空”,那么我们的自性所住的,就是一座虚无之城。既然自性是依靠虚无而存在的,那怎么可以说它是实在的呢?我们只能说自性也是空。现在不仅“四大皆空”了,甚至出现了“性空”。这样说来,这个世界岂不就是空空荡荡的一片?
佛教却说,什么都是空的认识,是顽空,是恶业。我们既然能感知自性,能感知本相,就说明它们是存在的,它们本来具有物质的属性。由此,“空”即是“色”。
佛教的色空观说得非常绕,绕得有条理的人也容易被弄糊涂。可就是这样的绕,让思辨变得不仅仅是乐趣,更富智慧。当一个人能将这样绕的思想理顺时,他的心就能真正理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道理,心便彻底地获得自由。不执迷,不留恋,不抛弃,不离舍。随遇而安、自由自在地生活于物质的世间,无障无碍。
不知道仓央嘉措有没有真正理解这种“相”、“性”的“色”、“空”变换,至少此时他觉得他的世界是虚幻的。他是在用他的肉身去感知虚幻的物质世界,他的心灵,则在探索难以被人察觉的智慧。
所以不少后人,认为他做到了,他完全有于世间无碍的智慧。世人喜欢他的诗,喜欢他的坦诚,喜欢他的自由随性,便连带喜欢上了他这个人。所以他的一切应该是美的,应该是没有缺失的。所以他们认为,他是在彻底地了悟了佛学的色空观后,才以放浪形骸的举止来反观世间。他的入世法,是对人世最真切的关怀。
其实要说看透了色空变换的活佛,济公可算是一个。他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就是无色无空的最好体现。一切外物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所以他不在乎外观的华贵和整洁与否。既然外物不入他的法眼,万物就等同于一般。华贵、整洁与肮脏没有区别,富贵与贫穷也没有区别。好的东西,他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劣等的东西,他也能甘之如饴。他感受着世间的物来物去,却一切都不挂心头。
宋代无门禅师的诗说得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烦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世间自有大美在,但只有心的自由,才能让人时刻感受到美。出家之人所追求的,就是这种心的自由。
但能修炼至此的,能有几人?
仓央嘉措算是其中之一么?或许算。至少告别了两段荒唐的情感后,他看穿了这世人的伪善。他知道这一个个笑吟吟的面孔后面,未必是一颗良善的心。即便是一颗良善之心,却缺乏智慧,亦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于是他坐在酒肆里一个人喝酒,他也和大家一起唱歌,他也与人互敬干杯,但他的心退了一步。他不再积极地想要融入到真正的世俗中去了。他开始用心去观察、去感受世人的情感,去判断他们情感的真假,去感知他们的智慧。他要去寻一段真的感情,而非构筑在任何的物质之上的。
退一步或许真能海阔天空。这段时间,仓央嘉措的心是释然的。有酒且喝,有歌且唱,有乐且笑,一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派头。至少此时,他已经很像一个得道的活佛了。不过他的心中,尚还有一丝执迷,那便是对真性情的追求。
真正看穿一切的人,又何须执迷于真情。情之于人,有则有之,无则无之。遇到有情之人,可以感其真,却不会入其心。真正的修行,应该是如此般来去如风。嬉笑人间,却不执迷于人间。
仓央嘉措还得继续经历磨难,方能明白这一点。
第19章 以爱之名
十七八岁正值懵懂的青春,正是飞花飘雨的季节,心中总是萌动着,一颗朦胧的爱的种子。几乎每一个人在这个阶段,都要经历这样的情节:心中总有一个他或者她,见则怦然心动,不见则日夜思服,既欢喜,又惆怅。
仓央嘉措的爱情之花,在14岁之时便早已绽放。无奈命运捉弄,最终很快地凋谢了。夭折的爱情并没有熄灭他爱情的火苗,相反,布达拉宫里焚香青灯的寂寞清冷,激起了他对自由爱情的无限神往。
爱情始终是人世间亘古不变的话题。即使历经沧桑,那份暖暖的爱意,总能激起人内心最原始的欲望。男女之间相互爱慕,是自然界的规律,谁也强求不来,谁也无法阻止。少男少女一旦心仪对方,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情人的影子,在脑子里、心里来回地飘荡,挥之不去,想抓住却又抓不着。那抓心挠肝的思念,仿佛有一支箭射中了心窝,有种令人窒息的刻骨铭心。
相思,令时间被穿越,令空间被流转。
这位多情的美少年,经历了一场场无果的,甚至让他厌恶的爱恋。他心中填满失望,可越是失望,渴望真爱的火苗,就越烧越烈。在他为自己浪费的、骗走的情意伤感之时,一个身影翩翩而来,为他带来了一潭爱情的春水。
初见于琼卓嘎,惊鸿的一瞥,便感她宛若飞天的仙女。她眉宇如山黛,脸庞似池中清莲,温婉动人。玫瑰虽美,却总是带着扎人的刺,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无情。他的心有些惧怕,可她依然如强磁一般吸引着他。
真诚,永远是融化坚冰的春阳。戥子可以量轻重,言语可以量人品。于琼卓嘎的坦率和天生的艺术气质,像是一首缥缈的歌,穿越了千山万水,融化了他们之间的隔阂。她的声音如山涧的清泉、出谷的黄莺,轻轻地拨动着他紧绷的心弦。她懂他的诗,能与他应和。她的话总能说到他心底,这让他觉得,他的心,从未与另一个人如此地紧贴着。
这就是他要找的真情么?应该是吧,他对自己如许说。于是爱慕之情,就像火山爆发一样热烈起来。
从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月亮。
未生娘的脸庞,
浮现到了心房。(萧蒂岩译)
“未生娘”在藏语里不仅有少女的意思,更有把自己钦慕的女子,当做自己非亲生的娘之意。这个温情、美丽、纯洁的姑娘,好像青藏高原的格桑梅朵,热烈地绽放,风姿绰约。疾风越大,她的身姿越是挺拔;雨越是吹打,她的叶越是翠绿欲滴;太阳越是焦灼,她的笑颜越是灿烂。
这次,并不是仓央嘉措的单相思,他的爱就像投进清波的石头,于琼卓嘎还给了他美妙的涟漪。宕桑旺波的文雅,像高原的草甸般幽远尔雅;他的诗,像是激流一样热烈;他的才学,像是春风,掠走了她的春心。他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他,就像一颗在风中飘摇的种子,在历经了千山万水之后,找到了它归属的土地,爱情就这样生根发芽。
低矮的土屋,开始升起袅袅的青烟。缠绕着枯藤的窗前,夕阳的余晖,变成了玫瑰色,皑皑的雪峰,被染成了金黄色,好像是绽放的锦葵花。仓央嘉措望着于琼卓嘎时的眼神,像是热烈的火,而美丽的姑娘,则静柔得像一汪水。品着酥油茶,腾腾弥漫着香味的热气,随着这爱意徐徐上升,缠绕并相容在一起,仿佛他们紧紧缠绕的心。
爱情的种子在仓央嘉措的心里急速地生了根,发了芽,枝藤蔓延,紧紧地缠绕着他的心。情到深处诗自来,这就是仓央嘉措。
摇晃着白色的佳弓,
准备射哪支箭呢?
你心爱的情人我呀,
已恭候在虎皮箭囊里。
俏眼如弯弓一样,
情意与利箭相仿;
一下就射中了啊,
我这火热的心房。
一箭射中鹄的,
箭头钻进地里;
遇到我的恋人,
魂儿已跟她飞去。(高平译)
这便是远扬后世的“三箭诗”。真正的爱情到来时,犹如泄闸的洪水,怎么都抵挡不住。这位美丽的姑娘,善良得像洁白的哈达,坦荡得如高原的蓝天和草原,睿智得像优雅的空行母。与那些欺骗他感情的女子相比,于琼卓嘎是天上圣洁的云,而她们只是狂傲的、虚伪的刺玫瑰。
印在纸上的图章,
不会倾吐衷肠;
请把信誓的印戳,
盖在彼此的心上。
初三弯弯的月亮,
满天洒着银光;
请对我发个誓吧,
可要像满月一样!
心如洁白的哈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