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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梅酒香螺嘬嘬菜-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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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人说,袁枚《随园食单》里的“糖醋溜瓦块鱼”,才是西湖醋鱼的最初范本。还有西湖莼菜羹,晋朝的张翰见秋风吹起,思念故乡鲈鱼莼菜美味,干脆弃官回乡,典故和诗意就在色泽素雅滑爽鲜嫩的汤羹中。宋嫂鱼羹、鲈鱼肉丝笋丝的鲜味和火腿丝的烟香融合得天衣无缝,令人食之不能停筷。“裙屐联翩买醉来,绿阳影里上楼台;门前多少游湖艇,半自三潭印月回。何必归寻张翰鲈,鱼美风味说西湖;亏君有此调和手,识得当年宋嫂无?”食客中多有文人雅士,西湖的美食随着他们的诗文蜚声天下。

酸可去腥,辣能压阵,于江浙和沪上人而言,甜最能轻轻巧巧养护诸多人生杂味。去年秋我在广西转了一圈,发现那里所有鱼菜都要放西红柿,酸且辣。我是嗜甜不耐辣。这些年,我自己在家也仿制过西湖醋鱼,却一直算不上成功。问题不在剖鱼打刀花,也不在放清水入锅,加糖、盐、黑醋、酱油、胡椒粉煮滚,再入生粉勾芡……主要是鱼入水汆,嫩时难以出锅。失败几次,后来终于摸索出一个办法,连盘一起入水,就能保持鱼形。并且采用原汤熬汁,不必加油,尤其鲜嫩爽口。只是有一条件不能轻易达到,草鱼一定要是活的,尺来长正宜,大了肉就过老,最好先放清水里饿养三两天,使鱼肉收紧。

不管在西湖边还是不在西湖边,要想品尝正宗的西湖醋鱼,就要去一些著名的杭州餐馆。但是对于普通外地人来说,叫得上口的大约只是孤山旁的“楼外楼”和灵隐寺那边的“天外天”,此两家餐馆终究是历史悠久名声在外,菜肯定可以算杭帮菜的上品了。倘若你要是向杭州本地人打听哪里的西湖醋鱼最正宗,他们或许会告诉你一些像“天香楼”“新白鹿”“王润兴”“张生记”“奎元馆”等等这样的名店,当然消费都是不低。据说杭州本地人最爱去的地方,是“外婆家”。那里的杭帮菜不但正宗而且价格相对较低,但同花港观鱼那边红栎山庄旁的“知味观”一样,就是人太多,你要做好排长队的准备。

今年春深时节我同妻子再往杭州,再往西子湖上的苏、白二堤和孤山灵隐寺一带观赏湖光山色。烟花三月,细雨如丝。因是惧怕人多,我们约莫在上午十时三十分即步入楼外楼,但人还是多得不得了。好不容易才拿到菜单,点了一份极品糖醋鱼,价格就高得吓人:一百九十八元每斤。我是着意要探寻一下“极品”西湖醋鱼的风致。起先我以为也是要以草鱼做食材,不料厨师在下单前,将一条装在小桶里的鱼当面给我们看了看,黑糊糊的,有点像大号的塘鳢鱼(即俗称“桃花痴子”),又像是著名的松江四腮鲈鱼。一旁的女侍说,鱼重六百克,即一斤二两,意味着价值在二百四十元左右。当然还点了油汁淋漓的东坡肉和宋嫂鱼羹,还有莼羹,另加一份甜点东坡酥。糖醋鱼最后端上来了,对开两片,扁平地躺在椭圆宽大的青花盘中,浇着晶莹透明的琥珀色的糖汁,看上去就勾起人的食欲。伸筷夹一小块进嘴里,一股酸甜之感瞬间弥漫舌苔,再以舌头轻轻一裹,品咂,嗯,味儿一如既往,是不老年华的鲜嫩、滑爽、纯静……没有一根刺,大约便是这“极品”鱼与普通西湖草鱼的区别吧,后者的价码却只有前者的三分之一。

当晚,我们从曲院风荷这里上了苏堤,在拂柳的和风中一直走到花港观鱼这头,正好于暮色中顺便去霓虹闪烁的红栎山庄那边再尝滨湖美食。因我曾写过“曲桥细柳忆娉婷,红栎楼前酒几巡”的旧句,故对这里的延廊曲桥和碧瓦雕窗尤为动心。岂料进了灯火辉煌的“知味观”一看,吓得立马跑出来,除了进门厅坐满了候菜的人,外面还排了长长的队,真不知道这西湖边哪来如此多的饕餮之徒!没法,我们干脆寻幽探奇去丝绸馆和于谦祠那后面的山上,找了一处挂红灯笼的农家菜馆,看看农家烹饪的西湖醋鱼和东坡肉是什么风味,另外还专门招呼烧了一盘素炒新笋,一盘水芹干丝,一碗山菌汤。几样菜肴倒也收拾得精致清爽,红黑绿白,颜色也都挺诱人,该鲜嫩的鲜嫩该本味的本味,连同两碗米饭一起,一张百元钞就对付过来了。饭后出来,走在灯火迷蒙的山道上,感觉很是别致。

三十三、君子好色食红鱼

若论中吃又中看,恐怕没有什么能超过婺源荷包红鲤鱼了。这种红艳迷人的鱼,简直就是游动在水中的鲜花。在风景名胜地和公园的池塘里,锦鲤是最常见的。但荷包红鲤鱼与身形灵动的锦鲤却有很大差异,荷包红鲤鱼头小尾短,背高体宽,脊部隆起,大腹似袋,故以荷包名之。

鲤鱼是金鱼的近亲。据说,荷包红鲤鱼原是明代深宫中的金鱼变化而来,某年一位婺源籍高官大佬告老还乡,皇上多少有点恶作剧地赐给水湿湿活鱼一对。以后,这对千里迢迢小心呵护着捧回家乡的鱼,就在婺源繁衍生发,花团锦簇,民间互赠,香火延传。婺源历史上曾属徽州,山明水秀,松竹连绵,飞檐翘角的民居或隐现于崖峰青林之间,或倒映于溪池清泉之上。徽州除了牌坊匾额这些帝王敕封外,连鱼中也有皇亲国戚。徽州大户人家喜在院中掘池或置大水缸蓄养好看的鱼,亦观亦食。荷包红鲤鱼同那些古树茶亭、廊桥驿道一样,展示的正是一种地域的风雅。徽州地面上还有许多很特别的东西,就拿做菜来说,多喜欢蒸,清蒸、粉蒸、干蒸,从蹄膀到苋菜,不问荤的素的无不可以拿来蒸。弄得做徽菜的厨子到哪里都背着屉笼,虽是外人有点看不懂,不过你也别说,这蒸菜就同那些明秀的山水一样,最能保住原汁原味。清蒸荷包红鲤鱼是婺源风味鱼馔,以“池中芳贵,席上佳肴”闻名天下。

十年前,我带队省副刊会采访团去婺源。午后到达,第一餐在县委招待所,就享受了清蒸荷包红鲤鱼的美味。白盆红鱼,真有点让君子好色了。初见之下,感觉鱼肉很厚实,特别是肚子上的肉呈透明状,鼓鼓囊囊的,以为里面全是鱼子,没想到用筷子拨开来全是肉。迫不及待尝上一口,果然名不虚传,鱼肉肥美嫩滑、甘腴香鲜,鱼刺细小柔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特别是一点儿腥味都没有,就像吃爽口的嫩豆腐一样。众人边吃边呼过瘾,风卷残云一扫而空。剩余残汤,用汤匙舀了入口,也是鲜美异常。主人慷慨,我们受益,以后每天都有荷包红鲤鱼佐餐。红鲤鱼先在油里煎一下,然后与咸肉豆腐大蒜一起炖制,亦为当地常见的食法,只是一定要放入足够的紫苏调味。

隔了六七年,一个暮春时节再去婺源。彼时婺源旅游开发正热,到处可见形形色色的旅游者。在县城或那些热闹场所路边店门前的水池里,红彤彤一片,全是养的红鲤鱼的身影,无环肥燕瘦之分,大小都差不多,一条一斤多点,二三十元,现抄现烧。这价格比早先贵了两倍还拐弯,水涨船高,像我们这样的地市级媒介,也不再如先前那般享受到优渥待遇了。好在我们亦有经验,凭着记忆,自己拿张地图开着车子跑,倒也自在。比如我们想吃不是饲料喂出的鱼,就往偏远乡村跑。原生态的荷包红鲤鱼长在深山人未识,市面上很少能见到,其真伪识别,看看那个明显瘪多了的鱼肚子就大致知晓一二了。

那回在里坑往东北的一处深山,找到一户人家,在山潭里撒网现捕,经一小时的耐心等待后,一锅热腾腾的清蒸荷包红鲤鱼就端上桌来了。做菜时,我就跑到厨间看。当家的是个瘦高中年人,姓汪,据称是在上海打工时经高人点拨,才回家专做野生红鲤鱼的营生。他十分利索地刮鳞、挖鳃、去内脏,洗净拿抹布揩干水,在鱼身两边剞斜形刀花,抹精盐、料酒腌片刻,香菇、葱、姜摆上鱼身,倒入半碗泛着油花的清汤,再挖一勺熟猪油搁上,上笼用旺火蒸,约十来分钟就上桌了。

据介绍,那清汤是用山泉熬制的,若无此泉水的入味,做不出真正美味的婺源荷包红鲤鱼。汪师傅说,清蒸除了好吃,也好看,炖烩稍稍破坏鱼形,要真正品出味道来,还是红烧的好。于是那个下午我们就在周边转,晚上在他家店里品尝了红烧的正宗味道。我们还根据他的推荐,要了当地传统名菜拳鸡和掌鳖,即拳头大小的子鸡和巴掌大的幼鳖,十分鲜嫩。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正是婺源油菜花弥眼黄灿的时候,山蕨、野芹、小笋这样的天赐野蔬,最能调养口味,无论凉拌或与腊肉同炒,都是无与伦比的美味。

太好看的东西,就是天珍,将天珍吃到肚子里,近似暴虐。我曾将带露的金黄南瓜花摘了投开水锅里焯了,切碎炒鸡蛋,尽管味道不错,但把太漂亮的东西投之锅镬再吃掉,总是有点顾忌和惭愧的。我家阳台上放有一口半人高的景德镇产彩绘山水观赏鱼缸,内有一条足有半斤重的琉金鱼,通体鲜红,也是头小背隆,大腹便便,同荷包红鲤鱼甚是相像。曾有朋友开玩笑让我烹吃了,说味道一定不错。

……哦哦,是么?我有点怔怔地看着他。

三十四、千年的鱼子,万年的草根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养一方鱼鳖虾鳅。

鳅的家族里,最多的是泥鳅,圆珠笔一般长短粗细,弄上来后到处乱钻乱溜,滑黏黏的逮也逮不住。抓泥鳅,可以放干水用手扒尽烂泥一个个抠出来,也有一种像粪筐一样的叫泥鳅趟子的专捕工具,拦在田沟里,用杈棍从另一头往里驱赶。夏天的水稻田里泥鳅最多,招引得白鹭飞起又落下。还有一种生活在大江大河里的刀鳅,暗褐色身子过于瘦削细长,尖嘴猴腮的,扁平的背上有一排刺,极不安分,一副到处惹事生非的模样。黄梅初夏发大水,扳起横跨河面的拦河罾,罾网起水时,一些网眼里银亮亮地一闪,是被嵌住的小鱼,倒霉的刀鳅因背上那排惹祸的刺也给挂在网眼上。至于布鳅,肥而扁,有一拃长,脑袋圆润且有两撇胡须,背青腹黄,着布纹一样暗斑花色,极有肉感,是鳅中最味美的。布鳅不爱钻泥,布鳅爱的是小水沟和水坑。一场雷雨,四野哗哗流水,在淌水的草地上或细小的沟缝里,你常会看到正奋力逆流而上的饱胀胀怀满一肚皮子粒的布鳅。奇怪的是,这个传宗接代的季节之外,你很少再能见到它们。而且居住在坑里的布鳅似乎并不需要同外面世界沟通。取土挖了个大坑,与周围水塘相距甚远,但几场雨注满,待四周长上绿草,某一天,你走过水坑边,发现水坑里竟然游着一群活泼的小鱼。过若干时日你再来,弄干坑里的水,肯定能收获到肥美的布鳅。

大自然的造化,也正应和了一句乡谚:千年的鱼子,万年的草根。鱼子和草根都是很贱的,很贱的东西生命力强,好养活,只要农田里的一口水,山脚下的一洼潭,它们就能自生自长。

其实,在鱼米丰盛的江南,无论是泥鳅还是刀鳅、布鳅,都是微不足道的,上桌的机会并不多。在身份上,它们与鳜鱼、鲇鱼有天壤之别,比起蟹鳖之类的美味,更是上不了台面。光顾它们的,只有草根家庭,弄点油盐寻常地一煮了事,乡下不闻有椒盐泥鳅、炖糟泥鳅、泥鳅煲或泥鳅钻豆腐之说……除此之外,其命运下场更多的是用来喂鸭子。

今年春末的一天,朋友开车带我去宣城军天湖附近吃农家菜。都是事先电话预订好了的。我们走进农舍,灶头瓦罐里炖着土鸡,香气扑鼻,锅里炒着腊肉蒜苗,还有难得一见的腊味猪脚蹄蒸霉豆子,洗净的菜薹就搁在一边。后院有一老头守着一口大铁锅,焖着柴火锅巴饭。柴火堆上蜷缩着一只肥大的麻栗色狸猫,守着这么多美味大白天竟能上下起伏肚皮扯动酣畅地打呼噜。最让我眼睛一亮的,是旁边一个小姑娘正在收拾小半篓布鳅……嘿,布鳅,真是睽违已久了!

随之就有一高个的中年妇人走过来,给我们烧小姑娘收拾好的布鳅。她将那些布鳅煎得两面焦黄,个形完整,加上酱醋辣子水焖。后院的老头也给喊过来,接了小姑娘的活,不说话,满腹心思地往灶洞里续着柴草,时光仿佛溯回从前……锅里透出的鱼香到了无以复加时,中年妇人终于在热气腾腾中拿开锅盖,将布鳅盛入一个粗瓷盘里端了上来。虽然烹调谈不上精致甚至说还很粗糙,只放了姜蒜和辣椒,但鲜美的本味却非常突出。鳅类的刺一般都很硬扎,不易煮酥烂,但肉质细嫩而丰满,搛一条过来,顺着大脊一抿就成了,满口的肉。那就叫鲜啊!

吃刀鱼、鱼是吃,吃鳅也是吃,只要有味,就能怡情。有一个说法,叫“鳅不如鳝,鳝不如鱼”,在我老家那里,是不把鳅算作鱼的。我年少的时候,放过绷钓、桩钓、麦卡、丝网,撒夹子网和拖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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