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手记-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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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更好。那些纠缠着病人的症状——眼球震颤、肢体不能协调等,还有可能更严重些。这样看来,我的手术还没开始,就已注定不会成功。或者更准确地说,医生千辛万苦切开我的脑壳,并不准备治愈我的病,只不过是设法延长我的生命。这让晓东重新堕入一片黑暗中。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脑瘤已经造成的神经损伤,是不能修复和逆转的。”她在日记里这样写道,“由于头天晚上的电话,情绪又坏到极点,信心一落千丈。想掩饰也掩饰不住。”
现在,坏消息塞满了整个房间。晓东不喜欢“立即手术”的想法,对中医寄托着极大希望。妹妹却怎么也不相信中医。有一段时间,我们的讨论似乎无法继续。每个人都对国内的手术治疗前景增加了疑虑,可是谁也找不出理由拒绝手术。
在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哥哥说,如果一个机器还能运转,为什么我们要把它拆散了呢?他这是在开导我们,不要急于使用破坏性的手段。接着他又说:“如果你们决定手术,是不是认真考虑一下到美国去做?”
他在美国生活多年,禀性之中已经融入很浓的美国色彩,说话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也从来不说假话——哪怕是善意的谎言。在疾病这个问题上,他和我们一样,都主张不能对病人有任何隐瞒,而且最终要由病人自己决定应当怎么办。同时,他悄悄地为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在回到北京之前,他就在电子邮件中和妹妹详细讨论把我弄到美国去治疗的可能性,还询问在美国做这种手术需要多少钱。在妹妹给了他一个大致的预算之后,他说,他还能付得起。所以,他现在提出这个建议并不是心血来潮。
然而多日来和医生打交道的经历,已经让我产生一种直觉,也可以说是一种信念:我必须把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我希望能够证明这一点是对的。我并不排斥西医的手术、化疗,或者放疗;我也不能否定或者回避医生的结论——恶性脑瘤并且迅速长大,不可能自我修复或者逆转;但是,我已经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不同的声音。过去两周,无论是仪器检查结果还是我自己的感觉,都没有证据表明脑袋里的肿瘤在继续恶化。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匆匆忙忙切开脑袋呢?
这样的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气氛逐渐变得冷静从容。我们逐渐抓住了问题的焦点:现在不能确定手术是否不可避免,但可以确定手术并非迫在眉睫。我们还有时间等待和观察!
为了证明这个想法是出于冷静和理性,而不是讳疾忌医,我同意三周后再做一次检查,以确保对身体变化的最密切的跟踪。晓东本来就对外科手术和化疗抱着敌视情绪,好像允许别人切开丈夫的脑壳就是谋害亲夫,所以她坚决地和我站在一起。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逢我们要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她就会说:“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那一天,我和家人共同做出决定:暂时搁置医生的“立即实施颅内肿瘤切除手术”的建议,继续观察至少三周,等待下一次核磁共振扫描的结果,当然也包括细致入微地体会自己身体的变化。
西医好还是中医好
这一行人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早春的暮色中,留下一片既欣慰又疑惑的气息包围着我们:欣慰的是看到了希望;疑惑的是,若能熬过三个月,我还用得着他那神奇的“祖传秘药”吗?
朋友们接踵而来。我们不断地接受各种各样的鲜花、祝福、同情和关切,很快习惯了那些故作轻松的目光,习惯了在一种庄严的气氛笼罩下一遍遍叙述疾病的来龙去脉,倾听各种各样的鼓励、开导和劝慰。在亲友们絮絮叨叨的细语中,我睡过去,又醒过来,心里感谢上帝待我不薄,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刻有那么多温情相伴。可是理智告诉我,朋友们只是在为我做精神按摩。他们本能地躲避着事实最残酷、最令人绝望的部分,尽力让我心情好些。看到他们深情肃穆地把鲜花从起居室一直摆放到床边时,我不禁想到,他们也许正在潜意识里和我告别。当他们一边说着轻松逗趣的故事一边笑起来时,我听到了勉强、哀痛和忧伤。
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打来电话,声音中带着喜悦。这一回,我听出他的兴奋发自内心,而不是专门做给我看的。
“刘太医要来给你看病。”他在电话那一头宣告。
我对医学界的人物知之甚少,但是对于“刘太医”这个名号并不生疏。他依靠“祖传秘方”治疗肿瘤的诸多病例,好几个月以来都是这个圈子里最神奇、最脍炙人口的故事,也让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江湖郎中”一下子变成当红的“中医世家”。多年以后他被公安机关逮捕调查,又以“制售伪劣产品”的罪名被检察院公诉,但还是不断地有一些癌症患者的家人打来电话,向我们询问他的“治癌秘方”。
他的原名叫刘弘章,其“太医”的称谓,受惠于他的一位显赫的祖先。在风行一时的《刘太医谈养生》一书中,刘弘章自称,刘家源远流长的族谱中,有一位专为皇帝和皇后治病的御医,名叫刘纯。这位光彩夺目的刘氏先人生活在14世纪的明王朝,与明朝永乐皇后徐仪华有着表姐弟的亲缘。刘纯曾因未能治好徐皇后的乳腺癌而痛心不已,因此以毕生精力专攻肿瘤治疗。似乎是为了证明这一段历史的确凿无误,他在书中讲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位御医弄来大批在押死囚,饲以剧毒物质,催生体内肿瘤,再以形形色色的药物配合起来给予治疗。在皇家的支持下,这一试验规模巨大,牵涉数以百计的活人,历时66年,直到15世纪中叶,最终形成一套治疗肿瘤的卓有成效的方法。刘纯本人被明清两朝太医院尊为“太医保护神”,得享126岁高龄,死后将这治癌秘方留于后人。刘家因此成为代代相传的“治瘤世家”。
刘弘章诸如此类的叙述为他赢得了无数病人的信任。不过,没有人能够证实六百多年前这一试验的科学性,甚至没人能够证实它是否真的存在过,因为没有人能够从文献古籍中找到关于这个故事的只言片语。他们说,如此规模巨大且耗时悠久的一个事件,又是在皇家一手操持下进行,倘若真的发生过,不会不留下记录。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故事,进而暗示刘弘章是在撒谎。有些人进而指出,所谓“御医”之说也大可怀疑。他们说,尽管历史上确有刘纯其人,但他根本不是什么御医。几年后公安机关经过一番调查,果然认定刘的所谓“太医传人”的身世,都是子虚乌有。
然而我的这位朋友当时虔诚地相信刘弘章的故事。他口口声声都是“刘太医”,这不仅因为他相信刘的家传渊源,而且也因为他相信刘的医术。他对我眉飞色舞地述说“刘太医”别出心裁的治疗法术,还列举若干病例证明,经过“刘太医”妙手回春的癌症患者是如何感激涕零。好多病人慕名求医,踏破他家门槛。而现在,这位“神医”居然答应从天津跑到北京来为我治病。作为“刘太医”的忠实信徒,我的朋友认定,有这位“治瘤世家”的传人亲自登门,我的前途充满光明。
治疗肿瘤究竟是中医好还是西医好,几个星期以来一直是我们的两难选择。老实说,我自己一点数都没有。这两大门派的相互排斥,早就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几乎所有中医都会尖锐批评西医治疗肿瘤的种种方法,而大多数西医则干脆否认中医治疗肿瘤的作用。一位声望很高的西医专家甚至干脆对我们说,中医所谓的控制病情恶化和减轻症状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中药不可能真正控制和缩小肿瘤。
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对中医抱有希望,在西医对手术前景的预期如此糟糕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如今竟有一位“太医”从天而降,我当然乐得听从他的意见。
第二天下午,“刘太医”在朋友的引领下如约前来。晓东满怀虔诚,把他们一行人迎进门来。我也挣扎着起身相见。在我和家人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此人顶着寒风,驱车赶路一百多公里,直奔我家而来,仅仅这个情节便令我感动不已。我对这次治疗充满期待,摘下墨镜,努力睁开眼睛,把自己最真实的样子展现在“太医”面前,也希望能够一睹真人容颜。
在一片模糊重叠的人影之中,我很快感觉到面前这个人浑身洋溢着一种粗率的江湖气。他的身形既不高也不矮,薄薄的头发衬托着一张长脸。衣着松垮邋遢,不修边幅,喜欢高谈阔论。几句话之后,他便显露出自己最明显的特点:谈论自己的热情甚于谈论病人。他在说话时不断地将眼光在我脸上扫过,对我的反应非常留意,却并不急于询问我的病情。我知道中医诊断下药讲究的是“望、闻、问、切”,想象中他也会如此这般,现在看来“太医”自有一套。他不像其他中医那样张大鼻孔嗅出病人味道,对病人自述的症状似乎也不关心,他甚至既不为我把脉,也不让我张开嘴巴露出舌苔。这让我不免生出几分疑惑。
他的书表明他是一个研究过西医理论的人,所以我特别希望他能对我的脑部核磁共振检查结果提出看法。看来晓东也抱着同样的希望,递上了那一大堆胶片,打断他的话头,请他查看,却被他挡了回来。就这样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太医”终于从那堆胶片中拣出一张,对着灯光草草扫了一眼,又放到一边。
“这就算看完了?”我正想着,就听见他说:“哦,还不止一个。”
什么意思?莫非我的脑子里面不止一个瘤子?
我急切地等着下文,不料他把话头一转,顾左右而言他。看样子“太医”对胶片不感兴趣,又好像在躲闪什么。我不由得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他真的会看片子吗?
这个念头让我有点不自在。我这人一向“多疑”,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先打个问号。我担心自己“怀疑一切”的毛病又在作祟,不禁隐隐有一种内疚。也许人家早已胸有成竹,只是不愿意当着病人的面说得太过直白。
晓东仍然锲而不舍地寻找自己的希望:有没有可能不是肿瘤呢?有没有可能是结核?有没有可能是脑血栓?有没有可能是一种奇怪的脑炎?就算是肿瘤,有没有可能是良性的呢?
“太医”对这一切问题都不给予正面回答。
“在我们中医看来,这些都是一样的。”他说,“肿瘤和结核是一样的东西。良性肿瘤和恶性肿瘤也是一样的东西。”
“怎么会一样呢?”我们全都大惑不解。
“对!一样。”“太医”毫不含糊地回答,“就是体内经脉不通,毒素淤积。西医叫肿瘤,我们叫淤积。肿瘤和结核都是淤积,所以我们对付肿瘤和对付结核的办法也是一样的。”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刘太医”的办法就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以不变应万变”。无论你是什么病,只要到他这里来,都是一个办法。但在当时,我对这种理论闻所未闻,不免为自己的无知觉得惭愧,还有点将信将疑。
晓东开始介绍西医专家们提到的那些办法,穿刺?伽马刀?化疗?放疗?开颅手术?还把专家的预测告诉他:如果不手术,恐怕挺不过三个月了。
“不要手术!千万不要手术!”“太医”几乎跳将起来,操着一口浸透天津味儿的普通话断然喝道,“你要是不想活了,就去手术。”
“刘太医”是西医的激烈反对者。他排斥手术,排斥所有的西医治疗方法,排斥所有流行的“特效药”和“营养保健药”。在叙述这些看法时,他不假思索地使用一些最极端的贬义词,情绪激烈,器宇轩昂,声如洪钟,震得房顶嗡嗡响。按照他的说法,“PET的检查是有钱没处花”“化疗是把杀人刀”“穿刺会促使癌细胞转移”……尽管我已经在他的书中领教了所有这些教导,现在当面聆听,仍然为他那些激烈的言辞震惊。
然而还有让我更加惊讶的事呢。他甚至也排斥他本人之外的所有中医。他认定,灵芝孢子没有用处,花旗参反而会让肿瘤细胞更快生长,冬虫夏草没害处也没什么好处……
西医不行,中医也不行。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喝我的牛筋汤和开胃汤。”他说,“先喝三个月。”
这是“太医”的两大法宝,他就是用它们来医治所有肿瘤病人的。了解这一点后,我们不禁如饥似渴地聆听“太医”讲述其中奥妙,虽听得吃力,但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尤其对他的信心十足印象深刻。
“牛筋汤”顾名思义,是用牛筋经过长时间文火熬制而成。“牛筋,”他抬起手来做出牛蹄子的样子,进一步解释,“是牛蹄上的筋脉,不是超市里的那种牛筋。”他反复告诫我们,超市里卖的那种牛筋不是牛蹄筋,是牛腿大筋,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