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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流-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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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在什么地方,家里有什么人怎么联系。那一次她才忽然觉察到,自己没有家,也没有什么人可以联系的,才呆呆地哭了许久。傍边的人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安慰她,她却依旧没了命的哭泣。

那时的感受又回来了,她现在真的是个没有家的人,虽然现在在这里。她看见的人和她之间隔着一道玻璃,她进不去了。灯光潺潺,人影憧憧,就是这些人,她与他们共处一室生活了那么多年,一转眼,却觉得不认识他们。

接着又想起多年来的辛酸往事,亦如自己怎么样的受到赵姨的讥讽,怎么样受到父亲的冷遇。然后是母亲,那个在她出世不久以后就离开了的人,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子。如果她还有母亲在自己的身边的话,或许又会是另外一种情况吧,至少是比现在会好一点。

就在尹如烟这样站着想的时候,倒已经有许久的时间了,才要返身离开时,却看见她的父亲正在望着自己。她的心思瞒不过他的眼睛。她被当场抓获了。那锋利的目光扫在她的脸上,立时觉得火辣辣的,好像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一样。她已经来不及藏匿,就被他的眼睛制住了。

霎时间萌生出几许落寞和遗失感。他的目光里有她昔日的影子。透过他的眼睛,她看见自己的前半生,回忆被打上岸滩。她忙地转身,直奔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沿上,忍不住地抹泪珠。

正是个晴朗的月圆之夜,迎面的窗台上还搁着一层粉黛月光,清冷又明媚。然后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拂动着她的衣袂,栩栩的感觉。多少年的春华秋实,多少年的山高水长,那个催断心肝的回忆又来袭击她了。

是黄昏斜阳,光影扶疏。山林,溪涧,断崖,嫣红色的云霞。她的手被他牵着,走在向晚的路途间。沿途是沟壑丛生的荒岭和广袤无垠的天幕。然后是笛声弥漫,光阴惨淡流离。她偎依在他的身边,静静地聆听着,眼前是云海翻滚,波涛汹涌,大片大片的风景变幻着,苍穹有如深渊,承载着那些过往的情景。

男人长叹一声,早有泪水盈眶。小小的人还不知道有什么事会让一个男人这样的伤心落泪。她疑惑地望着他,但见他的脸庞一丝丝一缕缕缠绵悱恻的珠子滚落下来,那样子令她觉得可怕,身子不由到颤了一下。

然后怯怯的,伸出双手去接那些华丽破碎的珠子,扑簌簌的,手心里汇集成渠,是温良热烈的感觉。她的心也因之振奋,像一场浩荡的洗劫。每一滴眼泪都牵动着她幼小的心灵。

恒有繁华落尽,日月荒芜之觉。人还是好的,心却患上了顽疾。她的一生纵是千般流转,尽须向这个疾病低头。

流年菲薄。

刚刚那一幕落下了,一切恢复到眼前的世界,行云是今夜的行云,流水是今夜的流水。那方月色凄清,何曾知道人心的难过。尹如烟站到窗子边,拉开窗帘,又一次看见外面花如雨下的景象。

也罢,明天还要赶去学校上课,尹如烟就又按下心上床睡觉去了。

 第二章 陈园(上)

第二章陈园(上)

或许

怀念即是一场悲剧

我看不见你的今生

你亦看不见我的前世

是陈园里的一块墓碑上的墓志铭。陈园亦是学校里一个偏僻的园子。陈园这个名字是根据以前一位去世了的陈姓校长来取的。而那个墓志亦是陈姓校长的生前亲笔。斑斑字迹篆刻在石碑上,呈现出一种沧桑的氛围。四季在这里轮回,均被视而不见,故事也被封存了,无人问津。曾经不舍或舍得的时光都不再了,园子依然,物是人非。那些人,那些事,也都换了一代又一代。

周忆又来到陈园里写生。他找了个边角的位置,先支好画板,再把画纸裱好,盛了水。接着将各色颜料从画箱里拿出来,坐于一边开始画画。画笔挥动,自是丹青如水,徐徐地落到画纸上,时间都被遗忘了。

先画好轮廓,一池,一林,一屋,一碑,一径,洗练当然,均截取其中的要点来画。因为是春天,整个园子的景象未免壮观。花团锦簇,芳草萋萋,萦绕于池畔墓地屋前径旁,自成一格,又争奇斗艳。那边毡一样的绿草蔓延过境,路经池子,则和浮萍聚集,当是和平共处。又绵延而去,到池边的柳树下,和树上的绿叶相互衬托,那绿竟是攀沿直上,挂在枝头,扶摇可得。

然后就是细细刻画,石碑在树林里,端然耸立,像一个守护者。芳菲处,有落红如茵,绿草也被染成了靛蓝和绛紫。又由于树林阴翳,郁郁葱葱,少不得成了玄青。然后是拐角处,忽然遭遇一栋矮房子,则一下子被中断,颜色也必须重调,加上青黛和紫灰。绚丽的景色一再推移,氤氲着一股呛人的气息,天真而又邪恶,令画画的人难以平复。手头配好的颜色居然都不够用。

改天再来的时候,春天已经又短了些,各色的花有的开始凋零,萧萧瑟瑟,耐不住春光易失,阑珊将至,不得不败下阵来。此时的画,不知该从何下手,只觉得落英满地,一派伤人的景象,心中亦是不忍。那些花儿眼看就要化作尘土了,结局就在不远处等着它们,犹有许多的壮志未酬,许多的好梦难续,真正是无可奈何。

周忆看着这样颓败的气色,不免凄然无语,心里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嗟叹。然后眼泪浩浩荡荡地滑落在脸上,是那样的不能自己。等好一会儿,才开始作画,伤感更是一抹推一抹,阻也阻不住。

是黄昏落日,沉沦在大地上的光辉一点一点暗淡下来。树林和房屋被灿黄的光线笼罩着,变的模糊起来,纸上勾勒的线条,更是影影绰绰,画面一度浑浊。接着是满天的云霞堆积,云波浩淼,一卷一卷地拍打着天际,聚了又散,散了又聚,颜色千变万化,更是无法入画。

周忆也觉得为难,便只好收笔。此时,天也暗了许多,周围的暮色围拢过来。周忆收拾好作画用的纸笔颜料等物,便背着画板,准备离开。

走到陈园的门口,又回过头来,看见那边的小屋里已经有灯火盈溢。周忆才想起这里的守园人来。白天见那个老人佝偻着腰,步履蹒跚,打扫园内的路径,还不时在一边看他画画。

夜幕更低一些,更重一些,整个林子就只见那边屋子里的灯火了。四周沉没,寂静无垠,周忆依旧伫立在那里,双眸停留在那片光芒之上。他想守园人没有亲人朋友,一个人在这里住着会有多么的孤独啊,身边竟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想着想着,周忆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春寒袭过,不觉抖了一抖。接着又听见嘎吱一声,一扇门被推开了。烛火也被移到了另一间屋子,周忆知道的,那幢小矮房,一共有三间屋子,正中的那间是个大厅,有一道通往外面的大门,然后正厅左右两边还各有一个侧间,一间是睡房,里面摆了一张床和一张旧书桌,另一间则是文献资料的小型收藏室,书架上堆满了书。

每个房间都有窗子,是以周忆可以隔着窗子看见守园人进到了睡间,以及那盏摇曳不定的灯火。他几乎可以看见守园人将烛台放置在书桌上,那右手微微战抖的动作。等了一会儿,才见烛火熄灭了,想守园人该睡了吧。他睡的那样早。周忆才展转着离去。

下次周忆再来陈园的时候,那个守园人正在打扫池边的花瓣。两人各行其是,待到守园人将园子打扫完以后,才见他侯在周忆身边看他画画。完了守园人端来茶水让他喝。周忆也自觉老人很温和,且心里自觉都是熟悉的,便搭起话来。

老人告诉周忆一些自己的事。他姓柳,本是一民国民党的高级将领,解放战争时投降进了监狱接受政府的改造。在狱中过了十年的牢狱生活,因为虔诚悔过,改造良好,被放了出来。且政府又考虑到他家里没有什么亲眷,晚年竟连个依靠的人都没有,才又安排到这里来守这个园子,每月拿着工资和补贴,衣食无忧,倒也过的安生。

“有时想想从前的人,从前的事,恍如一梦,什么也没有留下,到头来还不过是一个人。很小的时候,一直都以为人生必须做一翻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等到年老之时才不会有遗憾。但现在想来,那真的是太天真了。天地虽然宏伟,而人却很渺小卑微。”是那样凄楚哽咽的白描叙述。

还记得年少时候告别故乡和亲人,单枪匹马,只身前往陌生的地域,开始与世俗抗衡,作过马倌,作过教书先生,打过仗,吃过子弹,成家立业后还出过家。等到国难临头,才又复出为一名将领,行军打仗又是十载,之后入狱忏悔,再在来了这里守园子。

时间真的是不饶人的,它使人疲倦,使人受伤,使人难过,使人失落,还使人死亡。

周忆听着守园人的叙述,心里又悲凉起来,眼见那头白发,曾几何时还是黑的。

然后是。

南方古镇的青石巷,逼仄的阶梯连绵而清冷,上面还盘旋着经年的苔藓。远远的听见人声,是一群嬉戏的少年,此时正由私塾放学回家。落日哽咽苍凉,高墙内伸出海棠花枝,沉默而又肆意地开放着,与凛冽的暖风一道袭人心肺。

路经一个门第高昂的人家门前,忽然听见有姑娘的哭泣,才知道那是邻家大伯的大女儿,说是要出嫁了,这时正在哭嫁呢。回到家里,又在家人的闲言碎语里得知那个大姐姐嫁的人是个官宦人家的儿子,不过是个残废。

深深地叹了口气。才在第二天就听见隔壁那家的哭丧声,最后听母亲说,那个要出嫁的新娘子头天夜里上吊了,年纪轻轻的,太也不值得了。随后见母亲忙着赶了过去帮忙办丧事,忙到很晚。她还不知道我曾跟在她后面到那里看见了那个不堪的场面。

春天的南方,一行穿着白衣的人,途经门前的巷子,抬着棺木,隐隐有人的模糊的哭声,背后还留着袅袅的回音。而没有人知道,躲在门后的我,曾经目睹这一事实。陈旧的石阶微微翕动,嘎吱嘎吱的,觉得难忘。

——是旧日的悲伤记忆。

又有一次,我在舅舅家和表兄弟玩耍,才在一个屋子的房檐下看见几缕裂痕,顿觉无语。堂皇的背后,竟然深藏这这样不为人知的缺陷。才又自问,浮华的后面还有多少这样的裂痕呢。那些裂痕又到底见证了多少虚伪和不堪。

直到后来,我几乎跑遍了全国,岁月流转,以迅疾的速度将一切过往封锁。日益孤立,对生命一再省视,不甘和无奈,每次看到阳光反复,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紫薇花的香味,不觉黯然伤神。男人的感情并非坚如磐石,更多时候,在雍容体面的背后,藏有几缕不为人知的裂痕。

字句断断续续的,但周忆还是能听懂守园人所要表达的东西。他亦是感同身受,觉着守园人的故事对他自己的人生有莫大的指引意义。且周忆原本是个感情丰盈的人,每次听完老人的叙述,他的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巨大的浪潮,两只眼睛自觉的湿润,眼泪淌了下来。

然后是尹如烟,以青春华丽的姿态闯入他的世界的。他看到的她,如同摇曳在晨雾里的水仙,当时清泠俊秀,上面还微微躺着雨露,虚幻而流丽。在他年少的路途里,邂逅了这样一个女子,他的生命因此而出现转机。只是他尚不知道,到底情归何处。

当时,周忆正在给连日画着且几近完工的一幅油画打高光,就见他的妹妹周忧和沈鹃儿,尹如烟从园外进来。他才也放下笔,和她们打招呼。

“我说他在这里吧。”周忧以埋怨的口吻向身边的两个同学兼室友说道。

周忆不由脸红,像做错了什么事一样,低声说道,“我在这画画。”

“不然你还能做什么?”周忧抢先一步说道。

“周忧哥哥在画什么啊,能不能借我们看看?”尹如烟和沈鹃儿走上来,看着画纸上的画,细细观摩了一翻。

“也没什么,就是见这个园子的景色不错,课闲时候来这里写生,胡乱画了些东西。”周忆本想遮掩自己的画,可见尹如烟和沈鹃儿已经到了跟前且在那里观看了,倒也不好意思。才又循着和她们两个一起省视自己刚刚画的东西,忽然很羞涩地说,“这个屋顶的色彩没有处理好,显得脏乱。”说着便要提起画笔去修改。

“也已经够好的了,还在学习的时候都能画成这样,可见造诣很深。将来指不定要成为闻名世界的大画家的。”尹如烟望着画面说道。

“哪里,这也算是一般的。”周忆谦虚地说道。接着才又想周忧她们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你说呢。我们也不是来找你的。我们也是来这里逛逛的。难道许你来就不许我们来了。”周忧说道。“没有想到这个园子还挺有趣的,我们去四处看看吧。”才是要周忆领她们几个去的。

周忆对周忧颐指气使的脾气已经习惯了,也不以为意,径直放下画笔,领她们三个女生到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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