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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大漠祭-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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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八爷笑道:“是时候了。猛子一过,灵官又到了。你个老驴连卸磨的时候也没有。”老顺说:“活一天算一天吧。到哪山打哪柴。我估摸这把老骨头也到了该扔的时候了。老天爷该可怜可怜我,叫我歇息歇息了。”孟八爷说:“早咧,早咧。便宜了你。老牛不死,稀屎不断。你还得好好苦哩。苦了媳妇苦孙子。想撒手?嘿,便宜了你。”老顺苦笑道:“也就啊。一口气不断,四股子筋就得动弹。有时候,真想寻个无常……太没意思了。”孟八爷收了笑:“屁。啥话?活,好好活。好死不如赖活着,天不杀无根之草,终究它得给个路数。一寻无常,就是个冤屈鬼,哪里也不收。活没活出个眉眼,死了总不能再不明不白吧?”老顺说:“说是那么说。谁还忍心丢下这一摊子去享福呢。苦吧。像老牛,苦一辈子,临亡了连骨头和肉都叫人吃了……你说,活人有个啥意思?”

孟八爷笑道:“忍吧,这是命。命里该吃球,走到天尽头,拾了个匣匣儿,球是个码码儿……闭了眼,吃就是了。胡思啥哩?乱想啥哩?越思越想越恼苦……没意思。”老顺说:“话虽那么说,可做起来就不容易了。苦了苦些,心里舒坦,也成。可心里……嘿,乌烟瘴气的。”孟八爷笑了:“你有啥不舒坦的?不就儿子睡了个女人吗?又没有啥掉头的大事。你胳膊没掉,腿没坏,全家大大小小平平顺顺。还求啥哩?你到城里医院看看,一天到晚都有死的,哭哭啼啼的,哼儿叽儿的,哎哟呻唤的,鼻子烂的,眼睛瞎的,肠子断的,肝花坏的……啥没有?你还求啥哩。人嘛,人心不足蛇吞象。知足了,就好。”

老顺叹道:“当然,那样一比,心里是平顺了。可又能解决啥问题?”“啥问题?你有啥问题?你说你有啥问题?不就是一些屁事吗……细一想,啥都没有,真是屁事……甚至算不上屁事。有些事就像过年,你想也过,不想也过,想也是白想。不会因了你的想,一下从腊月二十三跳到大年初一。你不想,它也不会退到八月十五。你想也过年,不想也过年。愁死也过年,不愁也过年。白想,白愁。就这样,啥都一样,没用。到了该解决的时候,不想也能解决。不到解决的时候,愁死也白搭。像你儿子,小时候,愁着长不大,白愁。愁也那么个长法,不愁也不会缩到你女人的肚子里。不管你愁不愁,他还是大了。大了,你又愁,没个媳妇呀,怕儿子一天天老了。也是白愁,你愁他也往老里去,不如不愁。”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八章(4)

老顺哭丧着脸道:“你站着说话腰不疼?不愁能成?”

“咋不成?嘿,你说咋不成?你说,没钱,你能愁来钱?没媳妇,你能愁来媳妇?--就是你愁成个‘烧白头’。嘻嘻,也愁不来媳妇的一条大腿……没孙子,你能愁来孙子?嘿,你能钻到媳妇的下身捞一个出来?嘿,没用。愁他干啥?你该干啥干啥。心平气和的,借钱,提媒,这才是正事。愁啥哩?就像种个西瓜,你上你的肥,除你的草,浇你的水,不就对了。愁啥哩?功到自然成,还怕结不了瓜?……再往坏处想,你该干的,已经干了。结不了瓜,也没个愁头。你的心也尽了,力也尽了,剩下的是老天的事。对不对,老天错了,叫老天愁去。你愁啥?真是的。”

老顺笑了:“我服你这张臭嘴了。骡子都能叫你说得怀了驹。”

“这不是嘴……”孟八爷笑道。

“是啥?是水门吗?”

“这不是嘴的事。是心。知道不?主要是心。要知足,啥都不要贪。喝米汤不想兔肉,吃兔肉不嫌弃米汤。有啥了,享个啥。贪啥?贪得多了,心就坏了,就剥人,谋人,害人……也就活得没名堂了,也就没啥意思了。活人嘛,主要活个心。心里好,活得就好。心里不好,活得也窝囊。你把猛子的事当成包天大事,就是包天大事,你上吊抹脖子也挡不住;你当成屁大个事,就是屁大个事——不就是娃儿们一时糊涂,干了点荒唐事。谁没有荒唐过呢?你……嘿嘿,我不抠你的老疤了……你觉得他在你脸上抹了狗屎,那就抹了狗屎。你一天到晚脸上脏兮兮臊烘烘的,大沙河里也洗不净。你觉得没啥大不了,那就没啥大不了。哪个人净养孔夫子,没一点毛病?……就是孔夫子也有毛病。听瞎仙说,他也和一个叫南子的女人拉扯过,书上这样说的。就这样。啥事都这样,你何必颠个吊死鬼脸,‘唉,祖宗羞得往供台下跳呢’。他们羞啥哩?跳啥哩?祖宗也当过人,不信他们没嫖过风……嘿嘿……所以你也用不着叫唤啥的。不把它当回事,不就得了……多想想你年轻时,嘿。”

老顺瞪孟八爷一眼,笑道:“谁能比上你这张嘴?像骡子发情时一样,忽尔正了,忽尔反了,啥都是你有理。当初骂猛子最凶的是你,说这些话的又是你。”

“你看你。”孟八爷笑了,“这话只是我和你说的。对娃儿们,得另一个样。我们老了,该经的经了,该看的看了,到了该闲闲心的时候了。娃儿们可不?一说这些,他们就听邪了,把干坏事不当回事。或干脆啥也不干,吃了睡,睡了吃,不成猪了?这就像吃药,你该吃这副药,而猛子不该吃这副药。该你吃的药给他吃了,不但治不了病,还要命哩。”

老顺吁口气,心里平顺了许多。几日来淤的闷气叫孟八爷说没了,就笑道:“我可听你的话,不愁了。可猛子的媳妇钱一半得靠你……放心,不会是刘皇爷借荆州……我可连骨头熬不了四两油,连毛撕不上一盘子,就那点家当,卖光当尽也值不了个媳妇钱。”

孟八爷笑道:“你拼命不成?娶来的媳妇叫你公公,又不叫我公公。我管那么多闲事干啥?”

“叫她叫你不就成了?你想叫她叫啥,就叫她叫啥,心肝也成,宝贝也成,别说一个公公。”

“那是你的专利。我不争。到时候,在媳妇怀里抱娃娃时摸到软乎乎的东西时,别忘了我的好处就成。”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八章(5)

“好说,让你抱去,让你摸去,我挪开。”

老顺与孟八爷调笑一阵,一抬头,看见太阳。他很惊奇,这几日咋没见过太阳呀?

(3)

猛子躺在炕上度过了难熬的一个星期后,出了门。伤口好得很快,除了偶尔隐隐作疼,大的症状都消失了。他从花球嘴里得知,双福走了,婚没离成。据说是乡上文书不在,双福就“灰溜溜走了。”这是花球的原话。村里人都以为双福打坏了猛子,是花球毛旦还有白狗的极力辟谣,人们才相信了他们的添油加醋,即:猛子狠狠揍过双福一顿:七拳八脚十三点,再给个蒜锤儿踏干姜。双福就趴下了。猛子是看了女人的面子并在女人的哀求下才取开踩在双福背上的那只脚,不然,双福早成断脊梁的狗了。

“你猜,人们怎么说?”花球兴奋地说,“他们说,活该。那孙蛋,活该。不就有几个臭钱嘛,咋能把乡下老婆往脑后扔。”因了深秋暖融融的太阳,还因了花球口里乱坠的天花,猛子很惬意。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郁闷和羞耻无疑消失了许多。

见猛子脸色活泛了些,花球越加唾沫星子乱迸:“哈,你猜,双福是啥时候走的?清早。大清早。天还灰蒙蒙的--老婆叫人弄了,没脸见人了--可还是叫人见了。谁?北柱。北柱说:那孙蛋见了他,脸上红不朗灿的,赶紧给了他一根烟。--当然是好烟,可能是外国的。北柱说他知道双福心里的鬼事,叫他不要给人说他这么早就溜走。可北柱见人就说:双福溜走了,羞不答答的,脸红不朗灿的,溜走了。那么早,没脸见人了。不管咋说,自己的女人叫人弄了。嘿。”

猛子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想到自己和凤香调情的事,心想:北柱还不知道呢,他的女人也差点叫我弄了。但花球误会了他的笑,说:“就是。不管咋说,是大快人心。嘿,这孙蛋也太牛气了。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嘛。上回他来,给谁都敬了烟,可没给我。鸡儿鵮球看人太皮薄……当然,我不抽烟。可我不抽是我的事,对不对?你连望都没望老子,还以为老子是个娃娃。屌,你有多大?比我才大几岁?有志不在年高,无志枉活百岁。金银能识透,肉疙瘩识不透。说不准哪一天,老子也拾上个狗头金,发个大财,老子还抽鸦片烟呢。谁还稀罕他的纸烟。”

猛子笑了,刚一听花球口气,仿佛有吞天吐地打天下的大志似的。说了半天,他的所有理想不过是想拾个狗头金;却说:“就是。瞎子的嘴里也能掉进个油馓环环儿。说不准那天,天上掉下个乌纱帽,直溜溜落到花球头上,当他个县太爷啥的。”

花球破口笑了:“县太爷算啥?弄好些还当回国家主席呢……你说这国家也不像话,只设一个国家主席。哼,太小气。你弄上他十个八个,叫老子们也当一下--不发工资也成,老子们也不在乎那几个钱。”

猛子大笑,伤口处又疼了,马上用手捂住。花球见惹笑了猛子,很得意,又说:“其实,啥还不是一样的。国家主席也罢,草民百姓也罢,肚子里还是屎。该死的时候,还得死。谁稀罕它?我今日有酒今日醉,不管明日喝凉水。活一天,是两半日子。”

猛子笑道:“你看你,一下要吞下日头爷,一下连蚂蚁的孙子都不是。”

花球说:“谁不是这样呢?”

正说话间,老顺出了庄门。花球忙住了口。老顺却谁也没理,牵了骆驼,朝大沙河方向去了。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九章(1)

花球一拍脑袋:“差点把正事儿忘了。”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五十。白狗的。他叫我给你的,叫你买些营养啥的,不要生气呢。”

猛子沉了脸,说:“我不要他的钱。男人嘛,打了就打了。说不准哪天,我在他头上取个窟窿,也不会给他一分钱的。”

“他怕的就是这个。”花球笑道!“他知道他打不过你。不过,他心狠。闹大了,说不定动刀子啥的。”

“别唬我。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你那几拳也不轻。”

猛子沉了脸,半晌,说:“没事了,成不?这事儿就算完了。钱我不要。”

花球说:“也成。我就对他说过你不会要的……谁不知道你是块大材料。”

(4)

灵官出了庄门,见猛子花球边叽咕边嘻笑,就对猛子说:“你倒好。一杆子捣进鸡窝里,就啥也不管了,弄个鸡飞狗上墙的,倒还有心思嘻嘻哈哈。”花球笑道:“你气不过了是不是?有本事你也去捣那么一杆子……量你也没那个本事。人家能啃上双福婆姨那肥屁股蛋子也就不错了。”灵官推一把花球:“你爱啃了啃去。小心把牙迸了。”花球笑道:“迟了。叫人家先伸了一腿。”灵官在花球胳膊上捣一拳,转头对猛子说:“你龇牙咧嘴的,倒轻松。爹可气蒙了。”

猛子皱眉道:“知道,知道。你们不就是叫我装个愁眉哭脸的吊死鬼相吗?我装不出。”花球笑着劝道:“灵官也是好意,你不见你爹那个凶样,天门脸上爬个癞蛤蟆。说不准啥时候就会咯哇两声。”猛子梗着脖子大声说:“他还有个啥咯哇的?谁是他的出气筒?能活了老子就活两天,不能活了,上刀路,上绳路,路数多得很。”灵官冷笑道:“哟,威风得很。就当我啥也没说。”掉头就走。

到了地上,见憨头正蹲在埂上,捂着肋部直抽气。灵官说:“不舒服了,回家缓去。你不看菜籽也不太黄,过几天也没啥。再说,还有我们呢。”莹儿将手中的菜籽放下,捞过头巾擦把汗,说:“人家总要听嘛。我催他也有个几十遍了。”憨头说:“没啥……到哪里也是个疼……躺到炕上也一样。”灵官说:“究竟是啥病?要查就查出个名堂。乱吃药也不是个办法。”憨头说:“查了,肝功也做了。也没查出个名堂……让做B超……一次好几十呢。啥意思?”说着,他直了直猫着的腰,说:“好多了。这不,就一阵阵。你说,怪不惊惊的,肋窝里又胀又疼。”灵官说:“死挨也不是个办法。再说小病会拖成个大病。”憨头说:“我想好了。等过些日子,豁出去做回B超,看看。命尽了,也就算了。”莹儿说:“瞧,他老说这些晦气话。活人嘛,自己先要打起精神。”灵官说:“就是。”

憨头问:“猛子咋样?该看着他,不要想不开干出糊涂事。”灵官笑道:“人家还和花球打牙撩嘴呢……看起来光彩得很。”憨头望一眼灵官,说:“你少说风凉话。不要把人往绝路上逼。”灵官说:“人家刚才还骂我呢。”憨头说:“要是人家心里好受,平白无故骂你干啥?”灵官笑道:“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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