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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大漠祭-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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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9)

“人呢?猛子。”灵官问。

“在毛旦那儿。”

灵官便走向毛旦家。老远,就听到毛旦的破锣嗓子:“怕啥?你说怕啥?球,放心……”

进了门,猛子果然在,还有白狗、花球等人。毛旦一见灵官,便露出一惯的嘻皮笑脸相,吸一下清鼻涕,说:“来呀,帮你哥参个谋,也好日后叼个奶头吃。”灵官不理他。

见灵官,猛子露出一丝尴尬,但很快他又为自己显出的尴尬而羞恼。他胀红了脸,气呼呼哼一声,想说句啥但终于没有说。

白狗说:“怕啥?又不是你叫他离的,他有多好?嘿。”

毛旦嘻笑道:“就是。怕啥?拔了胡萝卜,有窝窝儿在。有啥呢?可这孙蛋,怕是常在城里逛花了眼……听说那舞厅可逛不得,花球,啥?这个点子那个点子的,老子可记不清。”

花球笑道:“左手捏的手腕子,右手摸的靠###蛋子,胸膛挨的两点子,脚下踩的鼓点子,心里想的鬼点子……”毛旦接口道:“有了钱嘛,当然要蹬乡里女人了。然后,嘿,啧,搂一个,啧,高跟鞋,烫发头,软乎乎的奶头,白汪汪的脸,红丢丢的嘴。嘿呀,美死个驴撵的。”

白狗笑道:“眼热了,你也搂去呀。”

“搂?拿啥搂?”毛旦嘻笑道,“要肋巴倒有几根,可人家希罕不?人家喜欢的是啥?白白净净的脸儿,花花绿绿的票子,或者掌个印把儿呀啥的。老子们,只是球--还不是个好球。”

“谁说不好?”白狗笑道,“一个城里女人正和当官的贼男人在外面干好事。嘿,叫一个拾粪的农民碰见了。女人怕他嚷嚷,就叫他也干。嘿,一干,女人就叫唤:天老爷呀,还是农民好。”

花球一口茶喷了出来。猛子也忍不住笑了,但他望一眼灵官,硬生生收了笑。

毛旦拌拌嘴:“好又顶啥用?现在女人喜欢钱。谁又在乎软硬呀长短呀,钱多就好。北柱,你有经验,说,是不是这样?”

“屁,我咋知道呀?要想知道,经过一遭。你也去试一试嘛。黑夜到城里广场门口,见背个包游来游去东瞅西望的,就问卖不卖?试一试嘛。”

“也不一定。”白狗挤眉弄眼道,“女人嘛,缺钱的喜欢钱,不缺钱的还是喜欢真家伙。像双福女人,图个啥?还不是图猛子猛吗?”

毛旦说:“倒也真不知他咋个猛法,也没见识过。”

“见识一下,不就得了。”白狗煽动道。

猛子沉了脸,唬道:“你们是皮胀唤了,想挨揍?”

毛旦“哟”了一声,道:“瞧,瞧,礼行都给了你了。你多少次欺负老子,啊?老子说了个啥?老子们逗你一次,你就放恼了。不行,白狗,花球,来,我们也给他上个刑法。”

三人笑着一涌而上,掀倒猛子。灵官怕猛子难堪,出了门。屋里嘻笑声,打骂声响成一团。半晌,忽听毛旦叫道:“哎呀,电把子,怪不得……”“驴的一样……”“怪不得那婆娘……双福的我见过,平滩上一个秃桩桩,蚕儿似的……”

天空里有一牙月亮,外面并不显黑。有了这几个活宝的陪伴嘻闹,灵官便放心回家。走了几步,听到几个女人在路口上叽咕:“你说这骚货真连脸都不顾了。”“就是呀,娃娃都那么大了。”“你说双福差了啥了,钱又那么多……吃不愁穿不愁的,还巴望啥呀?”“福烧着了。”“就是,人嘛。”“就为那点事,嘿,啧啧……”灵官听出她们在喧双福女人,就绕过路口,他听出其中有一个被称做“公共汽车”的女人,心道:“你也配议论别人?”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0)

忽想到家里的沉闷,便驻了足。才入夜,离上炕还有一段时间,心中又有一种搅得他坐立不安的情绪,便想找个人聊聊。想来想去,想到孟八爷。

(6)

孟八爷家在村子的最北头,是个没有院墙的“明庄子”。孟八爷不喜欢拘束,老婆子一过世,他就和花球爹分家另过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孟八爷坐在院里的一段木头上,在夜色里凝成块石头。那条黑狗蹲在他身旁,也凝成块石头。

四周很静。远离了村里的喧闹和挤压,静出一种萧条冷落,也静出一份淡漠超然。一抬眼,便可望见月光下的田野。一切都显得朦胧模糊,又因之透出相应的遥远空旷来。除了隐约可闻的“促织”的吱吱叫声外,便剩下秋风吹动树叶的哗哗了。

静立片刻,灵官的心仿佛被水洗了似的清凉。许多喧嚣远去了,近的是奇妙的朴素的静穆。他不忍打破这静穆。

孟八爷不声不响往旁边挪挪身子,让出一段木头。灵官坐下,摸摸黑狗的头。黑狗便舔舔他的手。孟八爷自言自语地说:“天凉了,一年又过去了。夜里长脖雁叫呢,今年冬天冷得苦。”

灵官没应声。孟八爷梦呓般的声音慢溜溜像喝米汤,一直流到他心里,化了许多疙瘩。他沉浸在这种氛围里,觉得话语是多余的。

孟八爷又说:“你看,树叶儿一次次黄了,人一个个死了。细细想来,怪有趣呢……啥都在哗哗地变个不停,啥都是假的……黄胡子是前年的今天死的。那可是个厉害人呀,啥都干了,斗人,打人,坑人,害人,当然也救人。现在,怕是只剩下骨头了吧……还有他的婆姨,那个大脚婆娘,能干得很,啥都难不倒她,也死了,坟也平了……啥都没了。早年,大沙河里树多,水大,野狐子多。现在,嘿,树也没了,狐子跑了,水也剩下饮猫儿的了。过几年,谁知道又是咋样呢……有意思得很。细细想来,真是有意思得很。”

灵官心头涌上一股浓浓的沧桑感,想说啥,又觉得啥也说不出心头的感受,索性闭了口,叹口气。

“天也变了。早些年,雨多,雪也多。铜钱大的雨一下就是好几天,雀儿头大雪能埋了靴子。现在,少了,啥都少了。天旱了。变个啥样儿呢?你说,变来变去,能变成个啥样儿呢?”

“管他呢?变成啥变啥。”灵官说。

“对,管他呢?可看来,有意思得很。几十年了,看得多了,经的也多了,啥事儿也有趣。骗人的叫人骗了,坑人的叫人坑了,斗人的叫人斗了,厉害的也没厉害出个啥名堂,富的也没富出个啥结果。都一样,终究都一样。一个土馒头,把啥帐都算了。”

灵官说:“就是。可人都看不透这个。”

“看透了就不疯了。真都疯了,你看,追钱的,追权的,追啥的,都疯了。都是假的。追来追去像狗追了个尿脬,一咬,迸的一声,空欢喜。啥都没有,都是假的。临亡了只是四块棺板……现在好多人连棺板都没有,只有个匣子。你说,一群狗追个吹气的尿脬,可笑不?……还不如尿脬呢。尿脬还有一块臊皮,而人,啥都没有。眼一闭,啥都没有。”

孟八爷用手抚抚黑狗的头。黑狗喉间咕噜几声,仿佛很理解他的话。黑狗已经老了,常见它身上吊着一疙瘩一疙瘩的皮毛。灵官不知道它的确切岁数。记得小时候,常和这狗玩。那时,它还是年轻雄壮的公狗,常常追逐漂亮的母狗,追上就干那不要脸的事儿。灵官几次看到娃儿们把它和跟它“连了裆”的母狗打得吱哇乱叫。现在,它老了,也不可能再有“连裆”的好事了。追忆往事时,它是否也有人似的惆怅呢?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1)

孟八爷又说:“听过猴子捞月的事吗?啥都是那个假月亮。知道了那是个假月亮,就不去捞了。可问题是猴子们都当它是真的,就去捞,费个九牛二虎之力,一捞,哗--,散了。聪明的知道那是假的,不聪明的,还以为月在水底呢,一头栽下去,完了。到死还不知道那是假的。你说,可笑不?……黄胡子,啥没干过?威风大的那阵子,皇帝老子一样,想睡谁的女人,就睡。临亡了,啥?都是假的。现在,嘿,都没了,只剩下几根骨头。再过些年,骨头也没了。都这样。你看北柱妈,年轻时,画上人一样,红处红,白处白。现在,那红呢?那白呢?啥都没了,老眉枯攒的。啥都一样。你还小,还看不出这些。到老,就明白了。”

灵官觉得自己头皮渐渐麻了。他感到灵魂深处有种震撼。心随之灰了。一切都变了样子。一切都像年代久远的画一样,无论画面如何清晰,总透出一种过时的霉味,心随之平静了。想到猛子的所为,便感到有些滑稽。几次,莹儿在他心头晃过,竟也晃不去心头的淡漠。

月亮缓缓地在云层里移动着。是云层移?抑或是月亮移?不知道,反正在动就是了。没有院墙的院里很静。风很清。黄叶哗啦啦响。孟八爷望着很远的地方,又像啥也没望。黑狗也痴了似的,不知是老得懒得动了,还是经的多了,已没再叫它动心的东西了。

灵官的身心都化了。

遥闻一声犬吠。

(6)

猛子被白狗打坏了。当晚,就被背回家里。

打架的原因很简单:白狗们强制性参观了猛子的生殖器后,还不尽性,提议给猛子个“老汉看瓜”:就是将他的头塞入裤裆扎成一团。猛子放恼了。

放恼了的猛子几下就将花球和毛旦摔倒,按倒白狗,用生殖器在他眼窝里捣,边捣边叫:“看,没见过?老子叫你看。”白狗也放恼了。两人扭成一团。

最后,白狗一酒瓶打昏了猛子。

一见猛子血迹模糊的样子,妈吓坏了。她以为是双福打的,赶紧打发憨头去请大夫。

老顺跳起来:“扔出去!扔出去!打死活该!打死活该!老子门里没这号畜生。羞先人哩。羞先人哩。死了好!死了好!”

猛子挣扎着爬起,却不由自主地呻吟起来。

“你叫啥?叫啥?还有脸叫哩?死去!死去!”老顺猴子似跳着。

妈用热毛巾擦着猛子脸上的血,身子哆嗦着,眼泪不住地涌。

憨头请来了大夫。大夫察看一番,说不要紧,包了伤口(伤口早不流血了)。猛子直喊疼。大夫就开了点西药。

这时,毛旦才说出了猛子受伤的原委。灵官妈一听,像抖着毛护小鸡的老母鸡一样跳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双福呢。是白狗呀?他凭啥?凭啥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老娘问他个青红皂白。”说完,就往门外扑。

毛旦捞住她:“猛子也打人家呢,鼻血也打下来了……猛子先放的恼。”

“不管咋说,总是他打坏猛子,又不是猛子打坏他。抬,抬到他家。不信天底下还没个理儿。”灵官妈吩咐憨头。憨头却不知所措地望父亲。

“你咋呼啥?咋呼啥?”老顺指着老伴鼻子喷唾沫星。“羞死先人了。养下这么个爹爹,还有脸到人家门上去呀?”

“是我的爹爹,不是你的爹爹?挨了打,还不叫人问个理?”

“他咋不打我?啊?!他咋不打你?!啊?!为啥单打这个短命畜生?啊?!他天生就是个挨打吃粪的货。我还嫌打轻了呢。一下子把脑浆捣掉多好,省得日后浪费国家的一颗子弹。”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七章(12)

灵官妈哮叫起来:“你恨啥哩?咒啥哩?你捂住心口想一想,你还像个老子吗?啊?!憨头,你去取那个洋镐来,叫他捣。我看他捣谁的脑浆。老娘尿一把屎一把抓养大,还没动过一指头呢……把你个老贼还有理得很。”

老顺抖着胡须道:“呸!根子就在你这个老妖身上。小小儿就顶到头上。老子一句也挂牵不成。看,看,大了啥坏事不干?啊?!你不要鼻脸,我还要呢。我知道你的脸皮有城墙厚,我知道你‘杂格子里不干净’。还有脸说老子?呸!丢底典脸的老祸害。”

毛旦往门外推老顺:“算了,算了。别提起箩儿斗动弹了。谁都忍一忍。事情嘛,出的已经出了,说也没用。”

“你过开!”灵官妈撕开毛旦,“叫他说。我咋丢底典脸?我偷了?抢了?坑了?骗了?还是卖了?你说,说不明白,老娘不饶你。我也委实不想话了。要捣,你把我的脑浆也捣了。”边说边用头一下下撞老顺的胸膛。

憨头慌了手脚,前走一步,后退一步。前后几次,才决定去捞母亲,手刚拽住衣襟,便挨了她一巴掌,更显得手足无措了。倒是花球果断得多,拽住灵官妈胳膊,一下就将她拽过来了。

“花球,你丢开。”老顺叫道?“看她还吃了我?简直不是东西,成精了?啊?!你的爹爹干了些啥?还说不成?啊?!你个老妖好得很,咋不把你的爹爹管住?啊?!咋尽往先人脸上抹黑?啊?!”

“算了,算了。”毛旦劝阻道,“谁都忍一忍。忍一忍,啥事都过去了。”

“哟,是我一个人的事了?”灵官妈凶乎乎前趋一步,“你尽了老子的责任吗?养不教,父之过,你教了个啥?”

“教?”老顺大叫,“老子说两句你都要吃人。咋叫老子教?”

“就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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