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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红尘三部曲-第1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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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嚯,蛮好,老赵来了。”刘宗祥招呼的口气很随便。就是这种随便,才有更多的亲切。

“嚯嚯嚯。”赵吉夫确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就乐得轻松地周旋,混时间。说起来咧,老板对我老赵还是不错的呀,这么多年,把个这大的商行放在我手上,基本上是随我盘,汉口哪个老板也没有这样信任他们的经理。赵吉夫接过一杯茶,向吴二苕夫妇点了点头。心情一轻松,就容易出现一些好的想头。

“您家莫慌着打哈哈,”看来刘宗祥也很轻松,“是这样,建模范住宅区的工程马上要开工了,我想找您家赵老板借个人用咧。”

噢,是为这个事哦。赵吉夫更是一脸的笑:“刘先生您家真是客气!您家还分个么我的人你的人,都不是您家的人么!您家看中了哪个唦?噢,我猜一猜,对,肯定是吴师傅的大公子吴诚!”

果然是老姜。赵吉夫一联想刚才刘宗祥和吴二苕夫妇说话,就一猜即准。

“工地上扯皮的事情解决了?好哇,还是维持券这一着,把整盘棋走活了哇,您家!”

赵吉说的扯皮,指的是前些时住在工地棚子里的民工,突然买砖购瓦,准备盖房子的事。

民工往工地上运砖瓦,是吴诚发现的。

那天,正好刘宗祥和吴秀秀都在刘园,吴诚用很随便的口气提起来:

“刘先生,您家的那个么模范住宅的工程,又开工了?”

“没有哇──呃,小吴诚哪,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事来了呀?”刘宗祥有几分惊讶。这个工程对他来说,太敏感了。还有,吴诚在祥记商行上班,么样晓得工地上的事咧?

“哦,是这样的呀,您家。今日回来,看到有人用板车朝工地拖砖拉瓦。我就留了个心。您家不是说过,叫我们这些学生意的徒弟伢们,凡事多留个心么!我就声不作气不作地跟到后头,到工地上去看了一下。看到一个脑壳上冇得几根毛的人,在安排民工施工。看他们的样子,像是在放线下脚,准备砌墙咧。我就想咧,好像冇听说您家要开工的事啊!又听到那个瘌痢脑壳的人在说,莫怕,怕么事唦!就是将来刘老板说地是他的,要把地收回去,您家们又吃个么亏咧?钱是我把得您家们的,您家们一个铜皮子都冇往外头拿,住宽宽敞敞的房子!还钱?慌么事咧,刘老板收走了房子,就不要您家们还钱了。我一听哪,就晓得不对头,肯定是有么坏家伙在那里搞么名堂!”

吴诚说得很起劲,刘宗祥听得一脸的煞白。还是吴秀秀先看出来,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药来,朝他口里填了一颗──“莫把急着在前头,冇得么大了不得的。这个伢发现得早,好办。”

“是的哟,得亏这伢发现得早,又留了心眼,到工地上去转了一圈,回来又及时地说了。不然,蛮麻烦的呀!”含了一颗药,心慌的感觉强多了。倒不是害怕,是对出现这样的情况没有思想准备。停工了这么长的时间,都平安无事,怎么这姓穆的想出这种毒辣的手段来了咧!先是让民工抽上鸦片,再唆使他们在建筑工地上建房子,等到既成事实之后,让刘宗祥去激起民愤。到头来,让刘宗祥既赔钱又丢面子又失名声。刘宗祥即刻就看透了穆勉之的心思。

“这个穆勉之,我是不是前世就得罪了你!”刘宗祥长叹一声。这是心里有了主意之后的叹息。

“老赵哇,您家的年纪也一年大似一年,不是我说个么不吉利的话,我们总得有顶手的人哪!这个小吴诚,要说咧,也不小了哇。在您家跟前学了这几年,生意上的名堂,也多少看到了一些。我想让他换个位置,再多一层历练,以后,或许是个人物咧。”

刘宗祥此言一出,就把今天的谈话,推到很长远的高度。让所有在场的人,包括刚才还不停地说感激话的吴二苕夫妇,也一脸的严肃。刘老板这样想事情,就不仅是出于对哪个小伢的培养,而是着眼于事业的将来,这就突破了亲亲疏疏的范畴,不在乎哪个感激不感激了。

“该不会兔死狗烹,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啵?算了,操那多心做么事哦,还不晓得明天天亮,能不能从床上起得来咧。”赵吉夫自然比吴二苕夫妇多一层想法,可说出来的话,仍然围着生意在转──“该把吴诚也喊来的,让他对那一摊子的情况,多出些主意,也是锻炼的意思。”

“哎,您家这话说得在点。”赵吉夫的话,刘宗祥很赞赏。“在您家手下做事,该您家安排咧,叫不叫他来,由您家说了才算唦。”

尽管赵吉夫晓得这是场面上的话,却不得不承认,刘宗祥说得既有道理,又有人情味,听起来蛮舒服。

正是繁花似锦的时节。刘园后门一带,油菜的顶花还黄灿灿的,躲在黄花底下的菜荚,已经悄悄地鼓绽起身子。在油菜地前头,几株老槐,披一身嫩得近乎透明的叶,叶间垂下几缕白中透绿素洁的花序,使人想到垂髫害羞的少女。

按刘宗祥的意思,大家都到刘园来聚餐。

这餐饭,成了对吴诚布置新任务的工作餐。

“吴诚哪,那片住宅区的工程,就拜托你了咧,你打算么样开始咧?”

刘宗祥搛了一筷子凉拌枸杞尖,没有送进口里,先过细地欣赏这一筷子绿茵茵的鲜嫩。枸杞尖用开水汆过,还这般绿汪汪的,可见火候掌握得很准。这大概又是秀秀的作品。他把这一筷子绿色送进嘴里,细细地品嚼,像品嚼遥远的回忆。

“刘老板,您家随么事都在前头做好了,我的事情好办哪,您家。先稳住这些人,以后再慢慢处置。该辞退的辞退,该赶走的赶走,这早晚就先依他们的。好在他们还冇动工盖屋,麻烦还不是很大,不就是一些砖瓦么,反正我们也是需要的,作价买过来就完了。您家说咧?”

吴诚坐得规规矩矩的,凡是回答刘宗祥的问话,他都要先把筷子放下来。这小伙子的长相,和他爹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到底是读过几年书,人也懂规矩,说话有条理。

看刘宗祥考儿子,吴二苕还不怎么在意,芦花就现出一身的激动和不安。她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这阵子越是用不停地忙活掩饰她的激动不安。手脚在忙,眼睛耳朵又不放心儿子这边,行动显得有些磕磕绊绊。

“管家,您家在忙些么事唦,又不是外头来了个么客人,您家也来坐一下,来唦来唦!”

还是吴秀秀看出了芦花的情绪。做母亲的,总是把心挂在孩子身上的。

“吴诚,你也吃唦,菜都冷了。先生哪,培养一个像您家这样的老板出来,也不是像这样一餐饭的工夫就够了的呀!您家也是看准了的唦,我看咧,这伢不错。

心思活泛,又不失忠厚,正是做生意的料!”

吴秀秀思念自己的儿子,看刘宗祥一本正经地考人家的儿子,心里无端生出些不舒服。

第八节

穆勉之看着毛芋头的狼狈样子,脸上虽然平和,心里却窝着一团火。

这个兄弟,这些时总在出麻烦。前几天,被人家搞得人事不知地丢在穆宅的大门口,好容易把他弄醒了,问他到底是么样一回事,他还至今都不肯说。上一回是被别个割了下身,这一回咧,脸上又被刀子划得一塌糊涂!未必又是搞了别个的堂客?不可能哪,老六冇得本钱了哇!眼下咧,像条丧家狗样被刘宗祥工地上的民工赶出来了。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兄弟,您家到底是么样搞的,把那些做小工的家伙都得罪了咧?”

“哎呀,大哥,您家不晓得,那些婊子养的们,不晓得有几讨人嫌!前些时叫他们快点盖房子,他们就像被人抽了筋样地冇得劲,硬像不是在为他们自己盖房子。现在刘宗祥那个狗日的,一口气把砖咯么事的买过去,那些狗日的,接钱比接菩萨还要快些!老子找他们要钱哪,他们说,您家原先不是说过,这钱不是借的,是送的吗!您家听咯,个狗日的们,简直像是在说梦话!”

毛芋头脸上的伤口好了,刀口不深,留下的疤也就不是很粗,像被哪个小伢拿支毛笔,用涮笔水在上头胡乱地画了几笔。

“好了,老六哇,就这样先放一步再说。您家咧,也再莫惹他们了。您家未必还不晓得,这些人杀无肉剐无皮,就剩下一条命,那命又不值钱。算了!”

穆勉之实在有些烦心。麻烦已经够多的了,自家兄弟,不好说得太重。

“大哥,我晓得,这些时我身上出的事情多。您家也莫烦。我是想多做点事,将功补过哇!”毛芋头心里一急,说话的声音喑哑。

“老六哇,兄弟呃,您家莫想得太多了唦。不就是丢了几个钱么!钱是用的水是流的。再说,这钱也不会白丢唦。那些杂种们都上了瘾,怕他们不乖乖地把钱往我们的篓子里头装?算了,您家就莫管这个事了。随便让哪个小兄弟,拿点劣膏子,在工地旁边,搞一间门面,再开一家铺子,要不了两个月,就赚回来了。”

一得到市面上已经发行“维持券”的消息,穆勉之就晓得,他想在刘宗祥工地上动手脚的打算要落空。只要民工的永久性住房没有建起来,民工们和刘宗祥之间的皮就扯不起来。好在他穆勉之花钱不多,这个回合刘宗祥算是有惊无险,他穆勉之是小输当赢,算打了个平手。

最让穆勉之发烦的还是钟毓英。昨天就打电话来,要他到刘公馆去。他懒得理,推说忙。这不,又打电话催,说是有蛮要紧的事。

么事,骚不过的事!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晓得有几骚。么样办咯!老子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唉,老子这一生哪,一是被朋友所累,一是被女人所累!

看毛芋头走了,一阵疲惫涌上来,穆勉之在椅子上打了老大一个哈欠,胡乱地发起感慨来。

其实,两次电话都是小梅打来的。在穆勉之看来,小梅就是钟毓英,两个女人没什么区别。去不去呢?看电话打得这么勤,还是去一趟吧,不看僧面看佛面,朝两个伢身上想,算了,能敷衍就敷衍一下吧。

经过孙厚志的房子,穆勉之的脚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来,朝前走了。对这个最贴心的老五,穆勉之也有点摸不准脉了。原先飞天神王的,是个屁股沾不得板凳的家伙,除了睡瞌睡,从来不落屋不上床的。现如今咧,帮里的事情还是没少做,就是不像原先那样一天到晚泡在山寨里,有时候,临时有点么事,还要派个小兄弟到家里去找。唉,家,家是个么东西咧?是个温柔乡?是个避风港?是个安乐窝?是个陷阱?是个笼头?老五这个几十年不挨女人的硬汉子,居然也有个家了。想起来真是不可思议。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咧?真是说不清楚。穆勉之意义不明地摇摇脑壳,朝租界一家卖笑人家走。穆勉之自己也弄不明白,何以在去见钟毓英她们之前,要到婊子行去一趟。

汉口租界区,操皮肉卖笑生意的勾栏,数法租界最多。

在距穆勉之洪门山寨不远的巷子里,做这生意的,就有三家。进这里去的,多是穆勉之的弟兄们。也许是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心理左右,附近些地方,穆勉之都没有光顾过。

刘宗祥的刘公馆附近,是一家档次颇高的去处。

这家门面没有任何招牌。外国人讲究实惠,不像花楼街一带的烟花脂粉人家,还要挂个什么“倚花楼”、“偎香阁”之类的招牌。都是有鼻子的,闻就是了。臭肉臭鱼吸引苍蝇,也是不要招牌的。这地方,穆勉之也没有进来过,有时路过看到这里迎进送出的,都是些娇滴滴的女娘,土的洋的都有,也就晓得了。

到目前为止,穆勉之还没有和洋女人厮混的经历。

接待穆勉之的,是个看不出年龄的女人。吃这碗饭的女人,都难以看出年龄。这个女人长得也一言难尽。个头和穆勉之差不多了,胸发得极泡酥,腰却只有一掐细。一袭长不长短不短的连衣绸裙,将身段裹出一些起伏来。非土非洋,眼睛大鼻子短,嘴阔唇厚。要是从她脸上单另挑一样出来,只有眼睛还说得过去。但这几样一起摆在她脸上,再在你跟前站着一走动,看着还真舒服。这不是那种让人顿生怜惜呵护之心的舒服。

穆勉之吸一口气。这是他让自己情绪放松的习惯动作。

“哦,老子一些时都冇得这样的心思了,今日么样这快就出火了咧!么样回事咧?”对自己的定力,穆勉之还是很有自信的。他对眼下自己的表现不满意。

“先生,您家是吃花茶,还是?”看来这个女人还是领班的咧,说得一口带京韵的汉口话。

“到你这里来,未必还有吃素茶的?花茶,上好的。哦,带荤。”穆勉之晓得,在这种场合,做派一定要绝对的大爷。即使你不是大爷,或者刚才还在饭馆里讨口舔盘子,一进这道门槛,你装也要装出大爷的相来。这是世界上最欺穷的地方。穆勉之应答的口气很干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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