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绝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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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以她的城府与涵养,纵是看不惯,也决计不会公然出面显出她的强势。
许是白日里颠簸的累了,才一安顿下来,我便实觉一身满满都是困意。她也心知我的疲惫,只于墙角三足银鼎中点起一炷安魂香,各自洗漱后便安寝下来。
一夜不过两语三言,并无多话。
她告诉我,明日一早,皇后娘娘会领着高位妃子来秀女宫教授礼仪宫规。
我了然在心,又不觉起了些许微微的惧怕。
身处陌生的环境、陌生的秀女宫,我本极难安然入眠。后不知是她点起的那一炷安神香起了作用、还是一路颠簸实在太累,我竟也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一夜只觉睡不踏实、却又醒转不得。半梦半醒、一夜浑噩,却连梦都没有。
。
只觉一双手按着肩头不住轻推,我缓而睁目,这才发觉天色已经起了薄薄一层曙色。
困乏并未全解、加之昨晚睡得本也不好,只觉眼皮濯了铅般发沉难抬。侧过首去,见是沈兮云将我唤起来的。
“妹妹快醒醒,过会子嬷嬷该催促了。”她亦是墨发披肩、底衣单薄,想是才一醒来便将我唤起,还不曾梳洗着装。
沈兮云当真不枉她高官小姐的好出身,姿容气韵无双便罢,举手投足亦是不曾寻得半点纰漏。一抹淡淡的清凉气息萦绕在她两眉与唇畔,在她身上不染半分欠美伤美之败笔。
这样的女子,日后必定会被皇上留用,且若存着细致周成的玲珑心思,身居份位也决计不会低!
我忍不住起了这般的感慨,也不敢多耽搁,跟着她匆匆收整仪容,挽了倭堕髻、着统一匹配下来的嫩粉镶白边点荷花长裙,内里衬了一件乳白底衣。
沈兮云看了我一圈,旋即浅笑着自漆花木箱里取出一件丝绸点碎红花瓣的底衣,旋即交到我的手中:“妹妹那件内衬是半纱半布的,生硬了一些,还是用这件吧!”
纵我再不会识人,辨别善恶的本能还是有的。相处时间虽短,却也能察觉出沈兮云是一个极和善的人。我微顿了一下:“谢谢姐姐好意。只是今日皇后亲来教导礼仪,还是不要太出挑的好。”话诚然是我的真实所想,当然也有婉转谢绝她好意的成分。这样华贵的底衣,我不好收下,自小也没有收人礼物的习惯。
沈兮云愣了一愣,旋即一个恍然:“我却忘了这一层。”依旧蜻蜓点水的笑意,却没有将底衣收回去,“还是妹妹想得周全。不如这样,这件衣衬还是新的,我实觉与妹妹有缘,便送与妹妹了,并不急着这一时穿。”
放在平时我决计不会收下,只是眼下也觉与她有缘,又觉我再推脱便显得小家子气了些。不多迟疑,抿唇莞尔:“谢谢姐姐了。”
她见我不再拒绝,面上也是一喜,又见我梳起的倭堕髻有些蓬松,便将那底衣放好,扶着我坐下来,重又为我挽了发髻。
这样的头型,我身处通州时从来不曾会梳,甚至见所未见。只在选秀的前一个月匆匆学会,现下难免还有些青涩。
她的手法却很巧妙,不一会工夫便将发髻梳好,且做了少许改良,只把发髻挽的浅浅的,较之原本的样式便显得不再那么繁复厚重。又在右颊留了一缕流苏,于沉稳庄重之间整个人更添一份飘逸。
“看看,妹妹原是个这般娇俏的美人。”她的嗓音若清泉涓涓,摆正了镜子示意我抬眸去顾,“像那湘江的春水,若那盛春暖阳下开了满湖的粉白芙蕖花……”竟染了薄薄一层微醉。
这样的溢美之词,诚然是与我无关的。我只当她是在恭维,并不曾当真了去。极随意的一抬眸,却也打了一个惊蛰……
铜镜中的人儿有着一张温存若水的面靥,柳眉描起黛色,盈眸因了自身素性而牵扯几分清寂,一点昙唇似开又合更显娇柔楚楚。面颊只薄扑了少许脂粉,肌肤自身的颜色本就如白玉般素净,更是恰到好处的被衬托的有如带露的芙蕖、又若迎晨霞的玉兰……
兮云又从妆奁中取了一支白玉点翠祥云簪,并着一副叶形镂空玳瑁珰,为我仔细戴好。
我微侧首,倭堕髻间的白翠祥云簪也跟着微倾,袅袅的宛若飞翔。耳畔玳瑁质地的饰物,更在清灵之外沉淀了几分古朴。
我从不知道,素来其貌不扬的自己居然也可以有如此美丽生姿的一面!与沈兮云风华绝代、神仙桂子的气韵不同,我如春暮夏初时最水嫩素净的鲜嫩的芙蓉花,虽不曾风光霁月,却是由内而外缓缓弥漫着幽幽的春溪芬芳、及与众不同的出尘气韵。
“好妹妹,这世上哪里有绝对的美丽与平庸?”沈兮云浅浅的言声打断了我的自顾自怜,又听她似自语呢喃,“所一分伯仲的,只在于自己的一颗心!”
她的语气里沉淀着隐隐的坚韧,我敛眸一个恍惚。忽而只觉,在她这副昭著的心气之下,亦该有着什么不足与旁人道的一段故事……
' 卷一 ' 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 第四话 局势渐明(2)
宇文皇后是一位贤良淑顺的国母,在民间的声誉一向极好。现下她摆了凤驾至秀女宫,其后跟着一并依礼前来的梅贵妃、容瑨妃、宜妃、荣妃。
皇后为后宫主位,而这四位宫妃则分别为崇华、锦銮、箜玉、漱庆四宫的主妃。
众秀女落身拜下,得了皇后一声不咸不淡的告免之后方起了身。只是皆数低首垂目,并不敢四处乱看坏了规矩。
秀女的礼仪自然有管事嬷嬷与司礼姑姑来教,皇后领着四妃前来传授内训,归根结底也就是走个该走的过场形式罢了!大多是些有用没用的告诫,临了嘱咐众秀女铭记在心,不得违背。
大家自是唱了喏。
正这时,皇后执了勾名金册忽有不快,召了嬷嬷近前问话:“这位小主缘何缺席?”
“这……”
我微抬眸,见嬷嬷面上似有踌躇,旋即听她嗫嚅着声息:“这位小主,她是托病不得前来。”
“哦?”皇后眉目间浮起一层淡淡的雍容,语气娴雅,喜怒皆无,“什么病让她连这等礼仪都失了?本宫今儿个,是一定要宣见她的。”不缓不急。
究竟是哪位秀女敢在这等场合下缺席?我心下好奇,目色浅浅扫了一圈,蓦地发现酌鸢身边没了江于飞。
这两人一向交好,合该在一处的。难道……
正狐疑间,又一小公公在门边唱了声参见。
方才皇后已引众秀女拜了四妃,我已心知落座在其间的四位宫妃是谁。只见落于皇后下手处的梅贵妃浅一点头,那小公公方行近几步。
“娘娘,奴才在来时的路上,看到一位小主去了御道,想来便是了。”
“呦。”这公公看来是梅贵妃的贴身内侍,话音才落,便听她一个讥诮,“现在的小主,一个比一个胆子大了。这还没怎样呢,便先学会狐媚功夫了!”先前还是闲闲然的样子,末尾忽一狠声,在场秀女无不跟着一个寒颤。
其旁坐着的荣妃轻姿慢态一唱一和:“贵妃姐姐聪明,只是妹妹不知这小主使狐媚功夫一事,又作如何解?”
“不知这个?”梅贵妃讪讪笑起,“去御道做什么?呦,荣妹妹莫不是忘了,那雪珍嫔当年是怎么有了肚子里那块儿肉的?”句句含针带刺,令人脊背不自觉便是一阵凉意。
我颔首静默,听到这里,到底有几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御道,自然是皇上銮驾每日多要途径的地方。梅贵妃口里那位珍嫔娘娘,想就是在御道与皇上“偶遇”,后得圣泽恩宠的。
我进宫虽才一日,对这宫中局势在民间时也是有所耳闻。
宇文皇后乃是萧太后的外甥女,只靠这一层关系,在皇上还为亲王之时便相伴身边是为亲王妃。只是母家早在上一朝便仅剩个框架,自从萧太后殁,更是显得势单力薄。但素性温良贤惠,大度从容、处变不惊,故而稳坐后宫不见过错。
梅贵妃上官氏,乃正一品太师之孙女。因上官太师曾于皇上夺嫡登基有功,故素受皇上敬重、也为皇上忌惮。只是上官一脉根基深厚,稳霸前朝,故这梅贵妃素性清高倨傲、为人不羁。较之皇后,到底不知谁更内慧一些。
而她口中那位雪珍嫔,曾一度是皇上的宠妃。但帝心难守,宠爱如云烟,皇族帝子从不可能独守一枝花。没几阵子,皇上自是又入了万花丛中去。
可皇上登基已有十八载,现今年方而立,膝下却只有雪珍嫔所出一子,素来对这皇长子视若珍宝。
如此,雪珍嫔仅凭这一子,便足以保得地位无虞、甚至将来还会更高。但在同时,她也明显是这后宫里的众矢之的,却能四平八稳的坐着一宫侧主位直至时今,想来心思也是极其的剔透玲珑。
荣妃一沉眉弯又道:“姐姐不提我倒是忘了,那位珍主子都带的什么歪风邪气!”以袖掩口一笑薄蔑,“人人都欲靠儿子染指皇后宝座不成?”
这话委实不敬了……
我心一震,却见高坐主位的皇后侧目扫了她们一眼,并不急于开言。
这荣妃明里是在指向新人,其实一语双关,在讽刺雪珍嫔只会靠着儿子,又讽刺皇后没有子嗣地位不牢。
“咳。”这时又听沉默经久的容瑨妃启口浅笑,眸光一转,“什么风气不风气的,人心莫测,岂是可以猜度的?”于此微扫一眼荣妃,佯作不经意,“还是不要随意谈及的好。”
“就是。”宜妃亦接口笑道,“几位姐妹玩笑话了。有咱们皇后娘娘坐镇这里执掌凤印,后宫之中又怎么有人敢出什么幺蛾子呢!”不动声色的将皇后的颜面重圆了回来。
一来二去看似平和的家常闲话,实则风波暗涌。至此已能依稀看出些端倪来,这容瑨妃、宜妃当是皇后的人;而这荣妃,则该是梅贵妃的心腹。
“也是。”不着痕迹的一个停顿,又听荣妃讪讪接口,“那珍嫔妹妹怎么着也是我漱庆宫侧主妃,臣妾是自然不会容许任何不正之气,在这宫里头蔓起来的!”似乎话里藏话,一时又寻不出错处。
便见皇后执了茶盏小口轻抿,复终于舒舒然启口:“几位妹妹说的尽了兴,莫忘了正经事。”依旧淡淡浅浅,喜怒莫测,“这小主们的礼儿,还教是不教了?”浅如徐风,又分明威严暗藏。
梅贵妃抬了眸子望似极随意的一应:“是是是。”面上一笑、附和不迭,“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呢!”轻姿慢态的抚了抚髻间一根镶着凤头的红珊瑚步摇。
' 卷一 ' 第一不见最好,免得神魂颠倒。 第五话 她再也不会回来
宫中岁月容易过……
韶华白首、啼血涅槃,往往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罢了。
自打晨时皇后领着四妃来训话过后,一整天便也没得什么清闲;接连便是尚礼司的姑姑们来教授一干礼仪,如自称、如请安等。这么一连串的听下来、学下来,天色也慢慢至了黄昏。
随头顶一片苍穹渐次深沉,幽幽深宫之中又接连点染起了一簇簇阑珊烛影。若抛开诸多本就怀着的、和被惹引起的一干茕茕情绪不提,这般景致也是极美的。
淡淡然、静静然,若幻若真的美丽又飘飘渺渺自幽处来,一瞬便仿佛置身于七宝莲台。
而自晨曦直至步入曙色、再至天幕黯淡,那缺席往了御道去的江于飞,却再也没回来。
我与兮云聚在一起,将厢房里几盏烛台渐次点亮,终抵不过心下的空虚之感,忍不住浅浅发问:“云姐姐,这个时候了……江于飞为何还不见回来?”
兮云去点烛火的素指甫地僵了一下,低首一默。
溶溶暖黄色光影将她面上表情映出几分苍缓,无言片刻,我也错了眸子不再多话,心里落寞更深。
我知道我的问题不问也罢,江于飞,她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晚风穿堂,将雕花木格子窗带起簌簌轻响,烛光随了势头摇摇曳曳,带起一簇簇飞翔的美感来。
“也是报应。”便听兮云幽幽一启朱唇,声音不大,可带着韧,“谁叫她那日初入宫闺时,便聚了一群小主炫耀家中珍宝,还带头嬉笑于你?”于此侧首顾我一眼,波光流转间掩去唇畔一抹淡笑,复又端正了神色,“那时我便心知,她这般浮躁高傲不知收敛、又品行不善的人,在这深宫之中惹了是非、引致了祸患也是早晚的事情!”复一顿,徐徐做了一个吐纳,“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罢了。”
这样的话题本就沉重,又加之如此寂寞的夜、如此幽幽的烛影。我心念恍惚、微微一颤,实觉这深宫之中的森然与可怖,居然是这般的令人发指!
又回想起白日里,那几位娘娘言话时都句句话里藏针。不禁又对往后女人之间不可避免的勾心斗角,而起了一层未雨绸缪样的疲惫……
荣妃是漱庆宫主妃,雪珍嫔乃是侧位,可看情势却又与荣妃不睦。
这后宫里头明里暗里也就只有两派,一为皇后一为梅贵妃,如此看来这位珍嫔娘娘自然是皇后的人,却为何被安置在了荣妃宫里?
“妹妹可是累了?”正不得解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