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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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心头又是一惊,赶忙往手背上寻看了去,果然看见右手背上那重重痘印儿中间,被我无心一挠,竟是生生挠下了一块皮来,恰将那先前被遮盖的难寻踪迹的朱砂胎记,重又显露了出来!
心中兀自还不敢信,整个人只是愣愣的,耸身僵立当场,眼睁睁盯住了那颗胎记,也不知这样直勾勾的看了多久,方才乍着胆子拿指尖轻轻往手背上一点,登时便觉指下又光又滑,仿佛是除了壳的鸡子儿似的,竟是一般无二的,重现见昔日的细腻肌理!
心头悚然一动,忍不住提手又要再去求证,被嬷嬷赶忙一把拉住,笑着劝道:“姑娘莫要心急,这女儿家的肌肤最是娇嫩,轻易性急不得,此时新肉还未完全长成,若要强行剥除痘疤儿,只怕日后反倒会落下更深的疤痕来,老奴劝姑娘不若安心将养,假以时日,这层痘印儿必是会自行脱落个干净的……”
说到此时,嬷嬷不由长声嘘了口气:“我佛慈悲,姑娘的这场劫数,总算是出了头了……”
泪水在眼窝里溜溜打转,忙低头轻轻擦拭去了,眼见着嬷嬷满脸是笑,躬身朝我行礼贺喜,赶紧一把拉住了她,低声说道:“此一番若不是嬷嬷舍命相救,芳儿岂能盼见着痊愈的一天,芳儿拜谢嬷嬷的再造之恩还来不及,怎么反倒要受起嬷嬷的礼数来了!就请嬷嬷在上,受芳儿诚心三拜!”
说着话连连后退几步,冲着嬷嬷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纳头便拜了下去,全不顾嬷嬷上前死命搀扶,嘴里只是说道:“芳儿何德何能,危难之时能得嬷嬷舍命救助,此一番若没有嬷嬷,只怕阎罗殿前便又要多一条枉死孤魂了,嬷嬷若要再说什么不敢领受,那便是存心要羞煞芳儿了……”
嬷嬷听我这话,便也不好再推辞了,只得连连退后几步偏向一旁,斜插着身子不敢正面受礼,待我三拜之后,赶忙上前搀扶起来,抽着手绢替我连连拍打着袍边儿,虽是扭着头刻意掩藏,却还是瞧得出满抔的泪水,在嬷嬷眼眶里微微泛着光。
当时两个人立在当场,分明都是想哭,却又都得把泪藏在心中,偏偏一时又有太多感概,心中仿佛打翻了只五味瓶,酸甜苦辣纷纷搀和在一起,便是再如何努力去藏,却还是控制不住,只觉面上飞痒,涕泪潸潸如雨落下。
毕竟还是嬷嬷老成,当先克制住了泪意,探身过来依旧搀扶着我,柔声说道:“姑娘大病痊愈,正是可喜可贺之事,倒是老奴不会说话,反倒勾得姑娘跟着伤起心来。姑娘您瞧,您这脸上的肌肤,眼看也要落痂了,不若让老奴伺候姑娘卸去面纱,也好尽早展露真颜不是?”
听嬷嬷这话,我已渐渐清醒了过来,自发力收住了眼泪,转身微微错开了点儿距离,双眼紧紧看着嬷嬷,缓缓摇了摇头,继而轻声说道:“嬷嬷的好意,芳儿敢不用心领会。只是此一番遭遇,险些落得个终生毁容,芳儿实在不敢不多提防一些了,所以在时机未到之前,芳儿求嬷嬷怜爱,莫要将这落痂之事宣扬出去,每日依旧煎药煮汤,凭谁说起只做一概不知,除嬷嬷之外,芳儿不愿叫第二人知晓此事……”
眼见我变颜变色,语气如一片寒气欺面而来,嬷嬷反倒坦然了,正容冲我深深一福,低声说道:“姑娘的意思,老奴自当用心领会……老奴只是慨叹,此等大惊大喜之下,难得姑娘仍守得住这份心智气度,实叫老奴惭愧不已,从此之后,再不敢轻言妄语,起走坐卧一应事宜全凭姑娘差遣,老奴自当义不容辞。”
一片话虽说得真心诚意,我却只敢取信五成而已,其实彼此的心里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嬷嬷之所以迟迟不肯将当日施害之事坦诚告知,就是唯恐我一时心浮气躁,只顾以牙还牙贪图报复之快,反倒坏了今后那桩天大的喜事。而我之所以不愿将病愈之事公告天下,除了图谋自保之外,却还另有一份不足为人道也的心思。
眼瞧着嬷嬷毕恭毕敬的施礼,我也稍稍收敛起思绪,几步上前将她轻轻扶起,面皮微微放松,便已恢复了平静,只凑在嬷嬷轻声笑着说道:“嬷嬷的这份儿情意,芳儿命小福薄,岂敢领受得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芳儿与嬷嬷一道儿已经历了这许多风雨,嬷嬷却还要再来讲究这些虚文礼仪,就难免要叫芳儿伤心了。从今往后,芳儿敬嬷嬷一如长辈一般,请嬷嬷只管直抒心臆,再莫要做这些假巴意思了。”
此一番话说完,却丝毫不见嬷嬷有所反应,只是一转脸便恢复了从前的沉稳气度,见我靠近,赶忙垂头矮身下去,仿佛自忖着不敢和我比肩似的,轻声说道:“老奴草木之人qi书…奇书…齐书,只因前世积德,今生才得此近身姑娘的福泽,蒙姑娘错爱已是侥幸,更难敢错了零星半点的规矩,姑娘一日是老奴的主子,便一世是老奴的天,老奴便是再多千百个胆子,又岂敢犯下这目无君父,不敬主子的大罪,若姑娘当真抬爱老奴,那么方才的那些话,求姑娘莫要再提了。”
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我虽隐隐有些不悦,却也暗自安下了心,想来嬷嬷这般耐得住性子的人物,没有十成的把握,必是不敢轻易妄为任何一件事了的,既是如此,那么之于我,在这一段时期里头,便依旧还是安稳的了。
想到这里,便也撒开了手,抬头挺身看着嬷嬷,口中朗声说道:“嬷嬷既是如此坚持,芳儿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就依着嬷嬷的意思吧。方才嬷嬷说要芳儿看一样东西,不知此刻可有幸一睹真容了呢?”
嬷嬷听我这话,面上一喜,忙往几案上端过油灯盏,拔下发簪跳高了火苗,躬身朝我微微笑道:“是,老奴一时欢喜,倒差点儿将正经事儿抛在脑后了。就请姑娘稍移尊步,随老奴前去看个究竟吧。”
说着话,已微动身形朝前引去。我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抬眼观瞧,只见嬷嬷一步一步,竟是将我往书架的方向慢慢引去。
昔日也曾每有听闻,前朝皇廷官宦荒淫成性,私弊苟且之事甚广,所以历来于这深宅大户之中,多在卷轴后头,水井之中,专设有交通消息或是避难逃生的暗道,而这座避暑山庄原也是一座前朝旧庭院,莫非于这架书橱后面,也另有一派洞天不成?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辰光,果然见嬷嬷来在了书架前头,徐徐停下了脚步,只见她不慌不忙的,将手中油灯,轻轻放在了书案上头。转身面向着我,轻轻伸出一只手指,引着我的目光一路朝书架看去。
此间少年10
这书架约合两人多高,工工整整九宫格的规矩,乃是用百年老柚木打制的排架,自根儿上就透着股子木质的清香,和着满架书卷的那些古旧气息,常常引得我捧着书卷,守着它一坐就是一整天,今日细细瞧来,只见这书架除了年头老道,做工也着实考究,里里外外也不知打磨过多少遍,经阳光这么一照,通身看着如同上了清漆似的那么油光铮亮,虽说难免落了俗套,而用在此处,却也正和架子上那一排排焦黄色的古书搭配成趣,仿佛整个书架仍是以一棵参天大树的姿态,牢牢托起满捧的繁茂枝叶,虽已不再鲜亮葱郁,却也别有一种秋风乍起、生机将逝的动人魅力。
此事只见嬷嬷拿手指向书架的左侧,轻轻点在一个怪显眼的角落处,仿佛是块木质本身天然的纹路儿似的,还不待我明白过来,却听嬷嬷轻声喝道:“姑娘小心,看这儿!”
话音未落,只听耳边一阵锐利的风声滑过,一只半尺把长的翎羽小箭,“嘣”的一声,正牢牢钉在离我一丈开外的墙壁之上,也不知用的什么硝机,力道甚是惊人,竟是在深入墙壁三寸余长之后,尾段的翎羽依旧微微发颤,显是余力未尽。
心头不由一惊,转眼看着嬷嬷,只见她微微含笑,举手点着那支小箭,轻声说道:“姑娘受惊了,这机关乃是专为那些瞎打误撞的小贼设的。若不小心触动此处,纵他有三头六臂,也逃不脱当胸穿个葫芦的下场。”
接着,嬷嬷又指向另一处:“姑娘请看,这第二排左手后的这一处突起,表面儿上看着平平无奇,实则最是凶险的一处,一旦触及机关,这书室四角缝隙立即会有无数牛毛小箭如蝗而出,五丈之内,取人性命易如翻掌一般。”
见我微微变色,嬷嬷轻声的笑了一笑,仿佛对眼前这些杀人的利器久已习惯了,拿捏把握,竟是如手里的针线头上的珠钗,不过是桩随手把弄的玩意儿而已。
耳旁只听嬷嬷接着说道:“昔日京城兵祸连连,多少王孙贵胄为避兵乱,不得已纷纷携家外逃,这座避暑山庄便曾经暂住过一家官宦老少,只可怜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孱弱无附鸡之力,要于兵祸之中图谋自保谈何容易,万不得已之下,才设下这重害命机关,即为保命,也为殉节。当日随孝端皇后驻跸之时,老奴就曾从这书架缝里,扫出过一片女子的断甲,虽已时隔多年,然那上头鲜红的丹凤花汁,依旧历历可见……”
说到此处,嬷嬷轻轻叹息了一声:“其实这重重深宅楼舍,哪一间里没有屈死的亡魂,一个弱质女子要在其间扎下根基,第一桩要学会的便是心狠,既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
先时还听得头皮发麻,待到后半句,我那一颗微微发寒的心,反倒兀自镇定了下来,忍不禁打心底里幽幽叹息了一声,半是感伤半是慨叹的想道,嬷嬷她这是,一点一点儿的,要把我教导成一名深宫中人呢。
也不知怎么的,本应是要厌烦的心境儿,此刻却丝毫也提不起劲儿来,也不知是因为感念嬷嬷的一番心意,又或是大病初愈精力不及,心里头仿佛是有种莫名的情绪暗自涌动着,即是酸楚的,却也夹着丝丝希翼的甜蜜。
嬷嬷见我低头不语,遂轻轻咳嗽了一声,起身搀扶过我,一并来在书架前头,接着往下说道:“姑娘请看,这一处位置,老奴想请姑娘仔细瞧瞧……”
说着话,只见嬷嬷略微撩起袍边儿,提左脚,一步踏在书架西北角上的一块方砖之上,过了大约半盏茶的光景,只觉一阵凉风迎面吹来,拂动鬓边碎发微微作痒,随即只觉地面微微颤动,眼看着书架的一扇向墙壁内平移隐去,墙壁之上逐渐露出一面一人来高的暗阁出来,入口只见一条阶梯蜿蜒向下,前端不辨,尽是漫入一片昏暗之中。
此处果然藏着暗道,奈何设计别具匠心,若无嬷嬷引导,只怕空寻百年也还是不得要领呢。
提步刚要登阶,却被嬷嬷一把拉住,俯在耳边小声说道:“姑娘莫急,这道石阶看似平实无奇,实则暗有深机,若不小心一步踏错,便有殒身不逊之险。”
说着话一手端过灯盏,一手撩起袍边儿,先穿入暗阁行下几步,扭身冲我说道:“请姑娘小心随着老奴的步子,千万不可疏忽大意了。”
随即嬷嬷在前引着,我小心加小心的跟着她的步子,每步只踏单数阶级,一级一顿,丝毫不敢大意了去,左右不过几十级的路程,待好容易才下到最底时,伸手一摸,竟已是满额的冷汗了。
此时已身在一片黑暗之中,凭借嬷嬷手中一盏如豆灯火,勉强能将周遭景致分辨一二,只见脚下踏在一片黄土铺垫的山道上头,两旁夹道有巨型山石森然矗立,青苔遍布,从风雨侵蚀的痕迹上看来,竟已是不啻数十年的经历了。
微微调着气息,只听嬷嬷在昏暗里笑着说道:“姑娘可知,这道阶梯虽甚险恶,却还有个雅致的名讳,叫做‘斯人生在世’”
听着嬷嬷这话,我也不禁笑了出声,跟着说道:“这个名讳倒也别致,正道出‘斯人生在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韵味儿,我们这一路下来,却不也应了‘战战兢兢,汗出如浆’的道理嘛。”
嬷嬷拨了拨灯芯,嘴里回道:“姑娘说的可不是这个道理,只是老奴还曾听闻说起,这个名讳未免拗口了些,不若叫个‘错不得’,反而更为贴切呢。”
错不得,可不正是个“错不得”,一步走错,满盘皆输,人生如棋,真真是半点差错不得!
想到这里,抬眼看着嬷嬷,心中多有感念,却又不能张口道谢,只能扬起唇角微微笑了笑,轻声说道:“嬷嬷带芳儿来到这里,却不知前方是否还有蹊径?”
嬷嬷微微一福身,抬手搀扶着我,声音在闭塞的空间里嗡嗡作响:“是,请姑娘暂且忍耐片刻,再往前行不过三五十步,便能瞧见老奴所说的那件什物了。”
虽是回事儿的规矩一丝不乱,然而此时嬷嬷的脸上,竟悄悄浮现出一片笑容,仿佛是好笑着的,又像是含着口酸楚的,更带着种水到渠成,舒展筋骨的松快。
看着嬷嬷的样儿,我这心里,开始隐隐觉出点子兴奋,却带着有点儿紧张,依稀还夹杂着种莫名的期盼,不由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纱巾,感觉出底下的痘儿痂微微皲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