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仁福作品精选-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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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白见秦时月没反应,又说:“你知道陈小舟和薛征西是什么关系吗?”秦时月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东方白说:“过去薛征西追求过陈小舟,陈小舟并没把他放在眼里,但薛征西却一直没能忘记那段旧情,曾私下对人说过,他至今一见到陈小舟和陈小舟那双葱一样的手,他的心情就无法平静。”
秦时月抬头望一眼东方白,想起刚才跟陈小舟握手时的感觉,心里说,天下男人的感觉原来都是相通的。
到得四楼,那几个男人早已各就各位。秦时月又要回避,想省一个是一个,东方白还是不肯放过他,让小姐强行把他拉进一间幽暗的包房。先是泡脚修脚,接着是按摩。小姐问秦时月按什么式?是中式泰式还是日式。秦时月从没来过这些场合,哪懂这式那式是什么式?说:“小姐爱怎么就怎么吧。”小姐说:“那就日式吧,日式温柔。”
可小姐再温柔也没啥用,秦时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老想着今晚怎样才能走出这个通天楼,听任小姐怎么在身上拿捏,他横竖体会不出温柔和乐趣来。
就这样迷迷糊糊过了两个多小时,秦时月一脚高一脚低出了包厢,又见东方白正给那几个刚快活完的男人塞红包。秦时月没过去掺和,主动跑到总台去结账。收银小姐在计算器上揿了一阵,给他报了一个数:8888元。
秦时月顿时傻了眼,仿佛开了裂的气球,只觉得整个身体都瘪了下去。他节节巴巴道:“8888?小姐你没算错吧?”小姐瞥他一眼,说:“本来是9000的,给四个八吉利,才要了这个数。”从吧台里拿出一张清单,递给秦时月,补充说:“先生你放心,不会错的,我这可是计算器算的。”
秦时月一看,其中开餐多少,打保龄球多少,按摩足浴多少,预支的现金多少,一五一十都记录在案,就不好说什么了。
这时东方白走了过来,说:“秦老师结账没有?不贵吧?”
秦时月心里骂道,莫非要十万八万才算贵?我这又不是公款消费。忙把东方白拉到一边,说:“没想到会这么多,所以……”东方白看了看小姐写的数,说:“这个数也不大嘛,今晚我们可是厉行节约,没搞什么铺张浪费,才没给你太大的负担,要不然恐怕还不是这个数。”秦时月一筹莫展,无奈道:“你说得倒轻松,可我……”
秦时月话音没落,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匆匆来到总台旁,对东方白抱歉道:“东方校长对不起了,让您久等了。”东方白说:“哪里,领导们也才做完。”
秦时月回头一瞧,是承建儒林中学图书馆的杨老板。
杨老板二话不说,拿过桌上的单子,只粗粗瞟一眼,就从身上掏出一把票子,放到了吧台上。
见吧台里的小姐点钞如飞,秦时月的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久都没有合上,仿佛不知那钞票为何物似的。
4
第二天,陈小舟给薛征西打了个电话。
她先问到儒林中学到市里上访告状的事是否属实,薛征西承认有这事。陈小舟说:“这事你恐怕得做点工作,如果他们再闹下去,对你本人和教育局都不会有什么好处。”
什么人的话薛征西可以不听,但陈小舟的话他还是会考虑考虑的。这一方面因为他曾追求过陈小舟,至今旧情难舍,另一方面也因为陈小舟是教育局主要领导的宠臣,又待在那个政工科长的位置上,教育局管辖范围内的人事安排得由她造初步方案,她发句话,下面中学里的校长副校长自然会奉若圣旨。
薛征西就向陈小舟打保票,一定妥善处理好这事。
其实薛征西也不要怎么处理,他不再去鼓动就得了,而没了他的鼓动,那些上访的老师见也上不出什么名堂,加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先前的激情难再,大家慢慢也就冷了心,没谁再有兴趣去多事。因此职称开评后,邓主任他们在后面一使劲,秦时月的高级便很顺利地通过了。这职称是跟工资挂钩的,秦时月的月工资一下就加了100多元,喜得他和曾桂花做梦都笑出声来。
只是受人之恩,却没有报答的机会,两个人不免又有几分内疚。
这天吃中饭的时候,秦时月对曾桂花说:“古训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得到的东方校长的好处岂只是滴泉?简直就是长江和黄河,或至少也是资水,¨wén rén shū wū¨我们却没能对他有丁点回报,问心有愧啊。”
曾桂花当然也有同感,说:“那你想想办法,给他表示点什么呀?”秦时月说:“那表示什么?”曾桂花说:“不是说烟酒不分家吗?给他买几条烟几瓶酒吧。”秦时月摇着头说:“一般的烟酒嘛,出不了手,名烟名酒假货多,只怕弄巧成拙。”曾桂花说:“那给他夫人送件什么首饰?”秦时月说:“那又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首饰,说不定人家什么首饰都有了呢。”曾桂花说:“干脆就送钱吧,既省事又好出手。”秦时月说:“这不太俗气了吗?”
这一下曾桂花不耐烦了,说:“你怎么这么多顾虑?你这样子办得了什么事情?怪不得你四十多岁的人了,还一事无成,要不是东方校长帮忙,你那个一级教师都要当到退休那一天去了。”说完,扔了饭碗,气呼呼甩门走了出去。
秦时月就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没几分钟,曾桂花却回来了,对正在洗碗的秦时月说:“我刚才碰着东方校长了,他正从外面回来,要你到他办公室去一趟。”秦时月说:“他有什么事吗?”曾桂花说:“他没说,你去吧,碗我来洗。”
秦时月放下水池里的碗,匆匆出了门。
赶到办公楼,东方白的办公室却是关着的。秦时月就有些纳闷,莫非东方白没在办公室里?那他又喊自己到这里来干什么呢?转过身想走开,觉得不甘心,复又回去,伸了手要去敲门。
这时门忽然开了,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那次在通天楼买单的承包图书馆工程的杨老板,另一个是秦时月做家教的徐宁宁的家长市税务局徐科长。杨老板开玩笑道:“是秦老师哟,你怎么鬼头鬼脑的?”徐科长也笑道:“怪不得东方校长说还约了人,我还以为是个美眉,原来是你。”秦时月只得也客气地笑笑,算是跟他们打过招呼。
杨老板和徐科长出去后,秦时月就进了东方白的办公室。一抬头,只见上次东方白写的“一身正气,两度春风”那幅字,已经裱得十分雅致,挂在了墙上。
在那字上瞄了一会儿,秦时月忽然想起昨晚从杂志上看到的一篇文章。那篇文章说的是一位大官写得一手好字,刚好也写了“一身正气,两度春风”八个字,高挂在自己办公室里。大官身旁自有高人,看出他曾两度春风得意,因此写了这样的字。东方白的官虽然不大,却也历经浮沉,深谙为官滋味,估计跟那大官有着相同的感慨,可谓英雄相惜,才不约而同也写了这么八个字吧?
秦时月还记起,那篇文章最后交代,那大官手中有大权,到他那里去办事的人,总是先要盛赞主人那出手不凡的书法,对其高雅的志趣和不随流俗的气节表示出由衷的敬佩,然后再将人民币和支票塞进他的抽屉。想东方白为自己办了好几件大事,自己跑到他这里来,虽然也对墙上的字倍加赞赏,却从没送过钱物,真是惭愧。
想到这里,秦时月不由得摇了摇头。东方白不解何意,说:“你摇什么头?”秦时月掩饰道:“我是想东方校长怎么来得这么早,上班还要个多小时呢。”东方白移过一张椅子,让秦时月坐了,才说:“刚在家里吃过中饭,杨老板和徐科长就打电话,说在办公楼等着我,要交换些基建结算和税收上的事。”秦时月说:“找我有什么事吗?”东方白说:“没什么事,中午安静,想跟你聊聊天。”
随便聊了几句,秦时月起身去把门关了,回来放低声音说:“听说上面就要来考察学校领导班子了?”东方白笑道:“来考察就来考察呗,这是组织上的事,我这一摊子杂事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操心这些?”秦时月说:“那也是。不过据我所知,大部分老师都认为,薛征西一直在儒林待着,分管一下教学还可以,如果让他来负责全盘工作,他既没有开拓精神,又缺乏工作魄力,儒林中学是不会有什么起色的。”
东方白似乎对秦时月的话不以为然,沉下脸道:“薛校长比我资历深,工作务实,可不能这么说他。”秦时月忙说:“那是那是。只是……”秦时月正要说下去,东方白就打断了他,半开玩笑道:“秦老师别忘了那句老话: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秦时月又点头道:“那是那是。”没有再去说薛征西。
不觉就到了快上班的时候,秦时月说:“领导没事,我走了,下午还有一节课哩。”东方白说:“没事没事,你走吧。”可秦时月起身正要挪步,东方白又随便说了句:“呃,听人说,市政府那个吴副市长是你师专时的同学?”
秦时月站住,说:“这倒不假,我们还在一架床的上下铺住了三年呢。刚毕业那阵也还有些往来,可自从人家当了官,彼此就没打什么交道了。东方校长跟他熟悉?”东方白笑道:“我熟悉他,他不熟悉我。”秦时月说:“这是为什么?”东方白说:“报纸上每天有他的大名,电视里每晚有他的光辉形象,我能不熟悉他?可我一个中学里的小小副校长,他怎么熟悉?”秦时月这才明白过来,说:“那倒也是。”
东方白这时也站了起来,过去开了门,说:“感谢你陪我聊天,没事的时候常来坐坐。”秦时月边向门外走去,边说道:“那肯定,密切联系领导嘛。”东方白在秦时月肩上捶了一下,说:“秦老师几时也变得这么幽默了?”
晚上曾桂花问秦时月,中午东方白跟他说了些什么。秦时月说:“也没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扯了些闲话。”曾桂花说:“却没说一句正经的?”秦时月说:“天天都见面的,哪有那么多正经话要说?”曾桂花有些不相信,说:“我敢肯定,他一定说了什么重要事情,我从中午他托话给我,要你到他办公室去的那一下,就意识到他是找你有事。”
秦时月望了曾桂花好一阵,才说:“你有这样的意识?我怎么却没在他话里听出有什么正经事呢?”曾桂花说:“那是你脑袋不转吧,你再想想看。”
秦时月就认真想起来。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东方白哪句话说的是正经事。
两人正琢磨着,电话突然响了。秦时月就坐在电话旁,顺便拿起话筒。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问是不是秦时月家的电话。秦时月就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是谁了,便问道:“你是谁?”电话里说:“我是谁你都听不出了?我是你一个床的。”
秦时月便知道是谁了,忙说:“你是吴万……”那个“里”字还没说出去,又赶紧改口道:“您是吴市长?”吴万里说:“吴万里就吴万里嘛,什么吴市长。怎么样,还好吗?”秦时月笑道:“托您大市长的福,还过得去吧。已在报上看到您回市府主政了,只是您当领导的日理万机,不敢去打扰您,想不到您亲自打来了电话。”吴万里说:“我不亲自谁亲自?我还亲自吃饭,亲自睡觉呢。”
秦时月被吴万里说得笑起来,心想这个吴万里当了这么大的官,在同学面前还随便。便说:“当领导的不是有秘书吗?让秘书代呀。”吴万里说:“给老同学打个电话也让秘书代,我还没这么官僚。”
吴万里倒确实没有什么正经事,不过打电话跟秦时月叙叙旧。末了,他把家里住址、电话和手机告诉给秦时月,说:“有空就上我家来玩玩,政府领导分工,我分管文教卫体这一块,还想多听听你这位行家对教育管理方面的意见哩。”秦时月就有些感动,说:“一定去看您。”一边点头如捣蒜,仿佛吴万里就在前面一样。
要挂机了,吴万里又嘱咐道:“不过我的电话和手机号码你不要告诉别人,如今找的人不知多少,烦心。”秦时月就更是受宠若惊了,心想吴万里这是将自己另眼相看了。一边说:“我知道领导的难处。”
放下电话后,秦时月一脸的兴奋,仿佛刚拣到一个金元宝。
他和吴万里的话,一旁的曾桂花听到了些,她说:“你这个同学还不错,当了这么大的官,还没把你这位老同学忘到脑后。”秦时月说:“我们究竟是在一架床上待了三年的嘛。”曾桂花说:“他在政府干什么?”秦时月说:“当市长呗,干什么?”曾桂花说:“我还不知道当市长?当市长也像我们在食堂里一样,谁采购保管,谁淘米洗菜,谁掌勺打饭,总有个分工什么的嘛。”秦时月说:“正好管我们教育这一块。”
曾桂花就开他的玩笑,说:“看来你有出头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