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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童年-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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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点儿,格里沙,这么喝下去你会乇底成为瞎子!” 

格里高里很严肃地说: 

“瞎吧,我要眼睛没什么用,我什么都见过了!” 

他越喝越多,好像还没醉,只是话多了,见了我总要提起我的父亲: 

“他可是有一颗伟大的仁慈的心啊,我的小老弟,马克辛·萨瓦杰依奇……” 

姥姥叹一口气,说: 

“是啊,他是上帝的儿子。” 

每一句话,每一件事,人们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吸引着我,一种甜蜜的忧愁之情充满了我的心头。 

欢乐和忧愁永远是相依相随的,它们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 

雅可夫舅舅醉得可能并不特别厉害,他撕扯着自己的衬衫,揪着自己的头发和浅色的胡顺: 

“这算是什么日子,为什么要这样活?” 

他捶胸顿足,泪流满面: 

“我是个流氓,下流坯子,丧家犬!” 

格里高里突然吼道: 

“没错儿,你就是!” 

姥姥也醉了,拉着儿子的手: 

“得了,雅沙,你是什么样儿的人,上帝最清楚!” 

姥姥现在显得特别漂亮,一对含笑的黑眼睛向每个人挥洒着温暖的爱意。 

她用头巾扇着红红的脸儿,如唱如诉般地说: 

“主啊,主啊,一切都是这么美好!太美好了!” 

这是她发自内心深处的感叹。 

我对于一赂无忧无虑的雅可夫舅勇的表现十分吃惊。我姥姥,他为什么要哭? 

还打自己骂自己? 

“你并不是现在就要知道这世界上的一切!迟早你会明白的。” 

姥姥一反常态,没有回答我。 

这就更令我的好奇心不能满足了。我去染房问伊凡,他老是笑,也不回答,斜着眼看格里高里。 

最后他急了,一把把我推了出去: 

“滚!再缠着我,我把你扔进染锅里,也给你上个色儿!” 

格里高里此时正站在炉子前,炉台又宽又矮,上面有三口大锅,他用一根长木棍在锅里搅和着,不断地拎出棍子来,看一看顺着棍子头上往下滴的染料场。 

火烧得很猛,他那花花绿绿的皮围裙的下摆映着火光。 

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直响,蒸汽雾似地向门口涌去,院子里涌起一阵升腾的云。 

他抬起充血的眼睛,从眼镜下边儿看了看我,粗声粗气地对伊凡说: 

“快点,拿劈柴去,长眼睛干什么用的?” 

茨冈出去了。 

格里高里坐到了盛颜料的口袋上,招呼我过去: 

“来!” 

他把我抱到他的膝盖上,大胡子盖住了我的半个脸: 

“你舅舅犯浑,把他老婆给打死了!现在,他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懂了吧?” 

“你可小心点哟,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与格里高里在一起,我感到特别自然,跟与姥姥在一起一样,不同的是,他总让我有点怕,尤其是他从眼镜片儿底下看人时,好像那目光能洞穿一切。 

“那,是怎么打的?” 

“晚上两个人睡觉得时候,他用被子把她连头带脚兜住,然后打死的。” 

“为什么要打?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伊凡这时抱了柴火回来了,蹲在炉子前烤着手。 

格里高里没在意,继续说: 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也许是因为她比他好,他嫉妒她!” 

“他们这一家子人,都不喜欢好人,容不下好人!” 

“你去问一问你姥姥,就会知道,他们是怎样想弄死你的父亲了!你姥姥什么话都会对你讲的,她不说谎。尽管她也喜欢喝酒,闻鼻烟,可她却是个圣人。” 

“她还有点傻气,你可得靠紧她啊!” 

说完,他推了我一下,我就到了院子里。 

我心里非常沉重。 

凡纽希加追上来,捧住我的头,低声说: 

“不用怕他,他可是个好人!” 

“你以后要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喜欢那样!”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安。 

我记得我的父母不是这么生活的。他们干什么都是在一起的,肩并肩地依偎着。 

夜里,他们常常谈笑很久,坐在窗子旁边大声地唱歌,弄得街上的行人都来围观。 

那些仰起头来往上看的面孔,让我想起了饭后的脏碟子。 

可是在这儿人们少有笑容,偶尔有人笑,你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吵闹、威胁、窃窃私语是这里的说话方式。 

孩子们谁也不敢大声地玩耍,他们无人搭理,无人照顾,尘土一般微不足道。 

在这儿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总感到如坐针毡。 

我凝心重重地注视着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姥姥成天忙里忙外,很多时候也顾不上我。于是我就跟着茨冈的屁股转,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深。 

每次姥爷打我,他都会用胳膊去挡,尔后再把那打肿了的地方伸给我看: 

“唉,没什么用!你还是挨那么多的打,而我被打得一点也不比你轻,算了,以后我不管了!” 

可是,下次照旧,他还会管的。 

“你不是不管了吗?” 

“唉,谁知道到时候,我的手又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后来,我又了解到了他一个秘密,这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兴趣。 

每星期五,茨冈都要把那匹枣红马沙拉普套到雪橇上,去赶集东西。 

沙拉普是姥姥的宝贝,它脾气很坏,专吃好东西。 

茨冈穿上到膝盖处的皮大衣,戴上大帽子,系上一条绿色的腰带就出发了。 

有时候,他很晚还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十分焦急,跑到窗户前,用哈汽融掉窗户玻璃上的冰花儿,向外张望。 

“还没回来?” 

“没有!” 

姥姥比谁都急。她对舅舅和姥爷说: 

“这下好了,连人带马全让你们给毁了!” 

“不要脸的东西蠢猪! 

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姥爷嘟囔着: 

“行啦,行啦!” 

终于,茨冈回来了! 

姥爷和舅舅们赶紧跑到院子里,姥姥拚命地吸着鼻烟,像大狗熊似地跟在后面,一到这种时候,她就变得笨手笨脚的。 

孩子们也跑出去了,大家兴高采烈地从雪橇上往下卸东西。 

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让你买的都买了?” 

姥爷锐利的眼睛瞟了瞟雪橇上的东西,问。 

“都买了。” 

茨冈在院子里蹦着取暖,啪啪地拍打着手套。 

姥爷严厉地斥责道: 

“别把手套拍坏了,那可是拿钱买的!” 

“找回来零钱没有?” 

“没有。” 

姥爷围着雪橇转了一圈儿: 

“我看,你弄回来的东西又多了,好像有的不是买的吧?” 

“我可不希望这样。” 

他一皱眉头,走了。 

两个舅舅兴致勃勃地向雪橇冲去,拿下来鱼、鹅肝、小牛腿、大肉块,他们吹着口哨,掂着份量: 

“好小伙子,买的都是好东西!” 

米哈伊尔舅舅身上像装了弹簧,跳来跳去,闻闻这儿,嗅嗅那儿,眯着眼睛,咋着舌。 

他和姥爷一样,很瘦,个子略高一点儿,黑头发。 

他抄着手问茨冈: 

“我侈给你多少钱?” 

“5个卢布。” 

“我看这些东西值15个卢布!你花了多少?” 

“4卢布零10戈比。” 

“好啊,90戈比进了你自己的腰包。” 

“雅可夫,你看看这小子多会攒钱。” 

雅可夫在酷冷的空气中打着颤,眨了眨眼睛,一笑: 

“瓦尼加,请我们喝点儿伏特加她吧。” 

姥姥卸着马套,跟马说着话: 

“哎呀,我的小乖乖,怎么啦?小猫儿,调皮啦?” 

高大健壮的沙拉普抖了抖鬃毛,用雪白的牙齿蹭着姥姥的肩膀,快乐地盯着姥姥的衣服,低声地嘶叫着。 

“来点儿面包吧?” 

姥姥把一大块面包塞进了它的嘴里,又兜起围裙在马头下面接着面包渣儿。 

看着它吃东西,姥姥好像也陷入了沉思。 

茨冈走了过来: 

“老奶奶,这马可是真聪明啊!” 

“滚,别在这儿摇尾巴!” 

姥姥后来给我解释,说茨冈买的东西没偷的东西多。 

“你姥爷给了他5个卢布,他只买了3个卢布的东西,剩下那10多个卢布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 

“他就是喜欢偷东西。 

闹着玩儿似的,大家夸他能干,他就尝到了甜头,谁知道就此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 

还有你姥爷,从小就爱苦,现在就非常贪心,钱比什么都重要,看见东西白白地跑到自己家来,自然是乐不可支。 

“还有米哈伊尔和雅可夫……” 

她说到这儿,挥了一下手,闻了闻鼻烟儿,又说起来了: 

“辽尼亚,人间的事儿啊,就像花边儿。而织花边儿的又是个瞎老婆子,你就知道织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人家抓住小偷儿,可是要打死的!” 

一阵沉默她又说: 

“唉,真理何在啊!” 

第二天我找到茨冈: 

“人家会不会打死你啊?” 

“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眼明手快,马也跑得快!” 

说完了他一笑。可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偷东西不好,而且很危险,可我只是想开开心、解解闷啊!” 

“我也不想攒什么钱,不出几天你的舅舅们就把我手里的钱都弄走了。” 

“弄走就弄走吧,反正我也吃饱了,钱也没什么用。” 

他抓住我的手,说: 

“啊,你很瘦,骨头很硬,长大以后力气肯定特别大!” 

“你听我的话,学吉他吧,让雅可夫舅舅教你,你还小,学起来一定不困难!” 

“你人虽小,脾气倒挺大。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姥爷?” 

“我也不知道。” 

“除了老太太,他们一家子我谁也不喜欢,让魔鬼喜欢他们吧!” 

“那,你喜欢我吗?” 

“你不姓卡什林,你姓彼什柯夫,你是另一个家族的人!” 

他突然搂住我,低低地说: 

“唉,如果我有一副好嗓子,我就能把人们的心都燃烧起来,那会多好啊!” 

“好啦,你走吧,小弟弟,我得干活儿了!” 

他把我放到地板上,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钉子,把一块湿湿的黑布绷得紧紧地,钉在了一块大个儿的四方木板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过了不久,他就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 

院子里有一个橡木的大个儿十字架,靠着围墙,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我刚来时,它就放在那儿了。 

那会儿它还挺新的,黄黄的。可过了秋天,雨水把它淋黑了。散发着一股橡木的苦味儿,在拥挤而肮脏的院子里,更显得添乱了。 

这个十字架是雅可夫舅舅买的,他许下愿,要在妻子死去一周年的祭日,亲自把它背到坟上。 

那是刚入冬的一天,风雪严寒的大冷天。 

姥姥姥爷一大早就带着3个孙子到坟地去了,我犯了错误,被关在了家里。 

两个舅舅穿着黑色的皮大衣,把十字架从墙上扶了起来。 

格里高里和另外一个人把十字架放到了茨冈的肩膀上。 

茨冈一个踉啮叉开腿站住了。 

“怎么样,挺得住吗?” 

格里高里问。 

“说不清,很沉!” 

米哈伊尔舅舅大叫: 

“快开门,瞎鬼!” 

雅可夫舅舅说: 

“瓦尼卡,你不嫌害臊,我们俩加起来也不如你有劲儿!” 

格里高里开开门,嘱咐伊凡: 

“小心点儿,千万别累坏了!” 

“秃驴!” 

米哈伊尔舅舅在街上喊了一声。 

人们都笑了。大家似乎都为把这个十字架抬走而高兴。 

格里高里拉着我到了染房,把我抱到一堆准备染色的羊毛上面,把羊毛围到了我的肩膀上,又闻了闻锅里冒出来的蒸汽,他说: 

“你姥爷今天也许不打你了,我看眼神挺和气的!” 

“唉,小家伙,我和你姥爷在一块呆了37年了,他的事儿我最清楚。” 

“最早,我们是朋友,一块作买卖。后来他当上了老板,因为他聪明,我不行。” 

“不过,上帝是最聪明的,人间的聪明,他都是一笑了之了的。”尽管你还不知道别人为什么那么做,那么说,可是你慢慢地都会明白的。 

“孤儿,苦啊!” 

“你的爸爸,马克辛·萨瓦杰依奇就什么都懂,他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也就是因为这个,你姥爷才不喜欢他的!” 

听格里高里这样絮絮叨叨地讲,我心里特别高兴。 

炉子里金黄色的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屋子里弥漫着雾似的蒸汽,它们升到房顶的木板上,变成了灰色的霜,从房顶上前缝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线蓝蓝的天空。 

风小子,雨也停了,阳光灿烂,雪橇走在大街上,发出刺耳的鸣叫。炊烟悠然而起,轻淡的影子从雪地上滑过,好像也在讲述着什么。 

大胡子格里高里身高体瘦,一对大耳朵又没戴帽子,简直太像个善良的巫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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