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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童年-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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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匹衰老的白马,浑身的肮脏使它变成了一匹杂色马。 

它皮包着骨头,两眼昏花,脚步迟缓。 

彼德对它一向毕恭毕敬,不打它,也不骂它,叫它丹尼加。 

姥爷问他: 

“为什么要用基督教的名字叫一匹牲口?” 

“噢,尊敬的华西里·华西里耶夫,不是的,基督教里可只有一个达吉阳娜啊!” 

彼德大伯认字儿,把《圣经》读得烂熟,他经常和姥爷争论圣人里谁更神圣。 

他们批评那些有罪的古人,特别是阿萨龙,经常对他破口大骂,有的时候,他们的争论则完全是语法性质的。 

彼德很爱清洁,他总是把院子里的碎砖烂石踢开,一边踢一骂: 

“碍事儿的东西!” 

他很喜欢说话,似乎是个快乐的人。可有时他坐在角落里,半天不说一句话: 

“彼德大伯,怎么啦?” 

“滚!”他粗暴地回答。 

我们那条街上搬来了一个老爷。脑袋上长着个瘤子。 

他有个很奇特的习惯,每逢周日或假日,他就坐在窗口上用鸟枪打鸡、猫、狗和乌鸦,有时候还向他不喜欢的行人开枪。 

有一回他击中了“好事情”的腰,“好事情”幸亏穿着皮衣才没负伤。他拿着发着蓝光的子弹看了好久。 

姥爷劝他去告状,可他把子弹一扔: 

“不值!” 

另一次,他打中了姥爷的腿。 

姥爷告了状,可那个老爷不见了。 

每次听到枪声,彼德大伯总是匆忙地把破帽子往头上一戴,跑出门去。 

他挺胸抬头,在街上来回走,生怕打不中他似的。 

那个老爷显然对他没兴趣,众目睽睽之下,彼德大伯经常一无所获地回来。 

有时候,他兴奋地跑到我们面前: 

“啊,打着下襟了!” 

有一回打中了他的肩膀和脖子。姥姥一边用针给他挖子弹,一边说: 

“你干吗惯着他?小心打瞎你的眼!” 

“不会的!他算哪门子射手?” 

“那你在干什么呀?” 

“逗他玩儿!” 

他把挑出来的小子弹放在手心里,看了看说: 

“算哪门子射手啊!” 

“伯爵小姐有位丈夫叫马蒙德·伊里奇——她的丈夫很多,经常换!——是位军人,啊,那枪法,简直无与伦比! 

“他只用那种单个儿的大子弹,不用这样的一大把小东西!” 

“他让傻子伊格纳什加站在远处,在他腰上系一个小瓶子,瓶子悬在他的两腿之间。 

“‘啪’的一声,瓶子碎了!伊格纳什加傻笑着,高兴透了。 

“只有那么一次,不知是什么小东西咬他一口,他一动,子弹打中了他的腿!” 

“马上就叫了大夫来,剁了他的腿,埋了,完了。” 

“傻子呢?” 

“他,没事儿!” 

“他不需要什么手啊,脚啊的,凭他那副傻相就有饭吃了。 

“人人都喜欢傻瓜,俗话说,只要是法院的就能管人,只要是傻子就不欺负人……” 

这类故事一点也不让姥姥感到吃惊,因为她知道很多类似的事。 

我可不行,有点怕: 

“老爷这样打枪会打死人吗?” 

“当然”。 

“他们自己还互相打呢,有一回一个枪骑兵和马蒙德吵了起来,枪骑兵一枪就把马蒙德给打到坟里去了。qi書網…奇书自己也被流放到了高加索。 

“这是他们打死了自己人,打死农民就是另一回事儿。” 

“因为农奴没解放以前,农民还是他们的私人财产,现在浊了,随便打!” 

“那时候也随便打!” 

姥姥说。 

彼德大伯认为是这样: 

“是啊,私人财产,可不值钱啊……” 

他跟我很好,比和大人说话要和气,可他身上有一种我不喜欢的东西。 

他给我的面包片儿抹得果酱总比虽人的厚,,谈话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 

“将来想干什么?小爷儿!” 

“当兵。” 

“好啊!” 

“可现在当兵也不易啊,神甫多好,说几句‘上帝保佑’就应付了差事,当神甫比当兵好! 

“当然,最容易的是渔夫,什么也不用学,习惯了就行了。” 

他模信着鲈鱼、鲤鲤、石斑鱼上了钩以后的挣扎,样子十分可笑在。 

“你姥爷打你,你生气吗?” 

“生气!” 

“小爷儿,这可是你的不对了。他可是在管教孩子啊,为了你好!” 

“我的那位伯爵小姐,那打人才叫打人呢”! 

“她专门养了一个打人的家伙,叫赫里斯托福尔,那家伙,太厉害了,远近闻名。 

邻近的地主都向伯爵小姐借他,借他去打农奴!” 

他细心地描摹着这样一幅图画: 

伯爵小姐穿着白细纱衣裳,戴着天蓝色的头巾,坐在房檐下的红椅子晨,赫里斯托福尔在她前面鞭打那些农夫和农妇。 

“小爷儿,这个赫里斯托福尔虽然是个梁赞人,可他长得很象茨冈人或是乌克兰人,他唇上的胡子连到耳根儿,下巴刮得青虚虚的。 

“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怕别人找他帮忙而装傻,反正他常常坐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杯水,然后捉了苍蝇、蝉螂、甲壳虫往里放,淹死为止。有的时候,他从自己的领子上捉到虱子也放到杯子里淹死。” 

我类故事我知道很多,都是姥姥姥爷讲的。 

故事千奇百怪,可总有这样的内容:折磨人、欺负人、压迫人! 

我请求他: 

“讲点别的吧!” 

“好好,讲点别的。” 

“我们那儿有一个厨子……” 

“哪儿呀?” 

“伯爵小姐那儿呀!” 

“伯爵小姐好看吗?” 

“好看,她还有小胡子呢。漆黑的!” 

“她的祖先是黑皮肤的德国人,很像阿拉伯人……” 

“好了,咱们还是讲那个厨子吧,这个故事也逗人呢!” 

故事是这样的:厨子弄坏了一个大馅饼,主人就逼他一下子吃完,后来他就一病不起了。 

我很生气: 

“不可笑!” 

“那,什么才可笑?” 

“我不知道……” 

“那就别说了!” 

过节的时候,两个萨沙表哥都来了。 

我们在屋顶上奔来跑去,看见贝德连院子里有个穿绿色皮礼服的老爷,他坐在墙边逗着几只小狗玩。 

一个萨沙表哥建议去偷他一只狗。我们制定了一个机智的偷窃计划。 

两个表哥跑到贝德连的大门前,我从这儿吓唬他,把他吓跑以后,他们就进去偷狗。 

“怎么吓唬呢?” 

一个表哥说: 

“往他头上吐唾沫!” 

吐唾沫算什么,更残酷的事儿我都听多了,我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我的任务。 

结果是一场轩然大波。 

贝德连来了一大群人,当着他们的面,姥爷痛打了我。 

因为我执行任务时,两个表哥正在大街上玩儿,所以没他们的事。 

彼德大伯穿着过节时的衣服来看我了: 

“好啊,小爷儿,对他就该如此,应该用石头砸!” 

我脑子里浮现出那个老爷的脸:圆乎乎的,没有胡须,像个孩子,他像狗崽子似地叫了起来,一面用手绢擦着脑袋。 

想到这儿,我注意到了彼德大伯那张皱纹堆累的脸,说话时肌肉的哆嗦,跟姥爷别无二致。 

“滚开!” 

我大叫一声。” 

从此我再也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同时开始期待着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此事以后,又发生了一件事。 

贝德连家一向过着喧嚣不已的生活,家里有很多美貌的小姐,军官们和大学生们常来找她们。 

他们家的玻璃窗是亮堂堂的,快乐的歌声和喊叫声永远在那后面飘出来。 

姥爷非常不喜欢他们家。 

“哼,异教徒,不信神的人们!” 

他还用极其下流的字眼儿骂这家的人们,彼德大伯解释给我听,非常让人恶心。 

与他们家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奥甫先尼可夫家。 

我觉着他们家颇有童话色彩:院子里有草坪,中间是口井,井上有一个用根柱子支起来的顶棚。 

帘户很高,玻璃是模糊的,阳光下映出七彩的光。 

大门边上有个仓库,也有三个高高的窗户,却是假的,画上去的。 

院子有点破旧,却非常安详,甚至还有点傲气。 

偶尔,院子晨有一个瘸腿老头儿走动,雪白的胡子,光光的偶尔,又有一个络腮胡子的老头出来,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来。 

那是一匹瘦瘦的灰马,总是有点着头,像个谦恭的尼姑。 

我的感觉里,这个老头要离开这个院子,可他被魔法镇住了,走不了。 

院子里似乎总有3个孩子在玩,他们灰衣灰帽灰眼睛,只能从个头儿的高矮来区分。 

我从墙缝里看他们,他们看不见我。 

我真希望他们能看见我! 

他们是那么巧妙而快乐地玩着我所不熟悉的游戏,彼此之间有一种善意的关切,两个哥哥尤其对他们矮胖的弟弟好。 

他如果摔倒了,他们也像平常人那样笑,可不是恶意的,幸灾乐祸的。他们会马上把他扶起来,看看是不是摔着了,和蔼地说: 

“看你笨的……” 

他们不打架,不骂街,又团结又快乐。 

有一次,我爬到树上冲他们吹口哨。 

他们一下子就都站住了,看着我,又商量着什么,我赶紧下了树。 

我想他们立刻就会向我扔石头子儿了,所以把所有的衣服口袋里都装满了石头子儿。 

可等我又爬到树上去以后,发现他们都到院子的另一个角落里去玩了。 

我感到有点惆账,因为我是不愿意挑起战争的。 

一会儿,有人喊他们: 

“孩子们,回家啦!” 

有好几回,我坐在树杈上,等着他们叫我跟他们一起玩,可他们没叫我。 

不过,我早在心中跟他们一起玩了,出神入画地跟他们一起大笑。 

他们看看我,又商量着什么,我有点不好意思,就从树上下来了。 

有一回,他们捉迷藏,该老二找了。他诚实地蒙着眼睛。 

哥哥迅速地爬进了仓库里的雪橇后面,小弟弟却手忙脚乱地绕着井跑,不知道该往哪儿藏。 

最后,他越过井栏,抓住井绳,把脚放进了空桶里,水桶一下子就顺着井壁下去了,不见了。 

我稍一楞,立刻就果断地跳进了他们的院子。 

“快,掉井里去了……” 

我和老二同时跑到井栏边,抓住了井绳,没命地往上拉! 

大哥也跑来了,边拉边说: 

“请您轻点儿!” 

很快小弟弟被拉了上来,他手上有血,身子全湿了,脸上也蹭脏了。 

他努力微笑着: 

“我——是——怎么——井里——去了……” 

“你发疯了!” 

二哥抱起他,为他擦着脸上的血迹。 

大哥皱着眉说: 

“回家吧,瞒不住了……” 

“你们得挨打了?”我问。 

他点点头,向我伸出手来: 

“你跑得真快!” 

我很高兴,可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他就对二哥说: 

“走吧,他别着凉!我说他摔倒了,别说掉井里了!” 

“对,别提!我是摔到水洼里了!”小弟弟说。 

他们走了。 

一切都太快了,我扭回头来,看看跳进来时扒着的那根树枝,还晃呢,正有一片树叶从上面掉下来。 

三兄弟有一个星期没露面。 

后来,他们终于出来了,比以前玩得还热闹,见我在树上,就说: 

“来玩吧!” 

我们坐在仓库里的雪橇上,谈了许久。 

“你们挨打了吗?”我问。 

“挨了。” 

他们也和我一样,会挨打。 

“你干吗捉鸟?”小弟弟问。 

“它们会叫,叫得还特别好听。” 

“别捉了,应该让它们飞……” 

“好吧,不捉了。” 

“不过,你再捉一只送给我吧!” 

“你要什么样的?” 

“好玩的,能装进笼子里的。” 

“那就是黄雀了。” 

“猫会吃掉它的,爸爸不让玩……” 

二哥说。 

“你们有妈妈吗?” 

“没有。” 

老大说。老二改正说。 

“另外有一个,不是亲的,亲的死了。” 

“那叫后娘。” 

我说,大的点点头。 

三兄弟有点神色黯然。 

从姥姥讲的童话里,我知道了什么是后娘。所以我非常理解他们突然的沉默。 

他们像小鸡似地依偎着,我想起了童话里的后娘怎么狡诈地占据了亲娘的位置,说: 

“等着吧,亲娘还会回来了。” 

大哥耸了一下肩: 

“死了,还能回来?” 

怎么不会?人死而复生的事太多了!剁成肉块的人洒点活水就活了! 

死了,可不是真死,不是上帝的旨意,而是坏人的魔法! 

我兴奋地跟他们讲起了姥姥的童话,大哥笑了笑,说: 

“这是童话!” 

他的两个弟弟一声不响地听着,脸色严肃。二哥以肘支膝,小弟勾着他的脖子。 

天色渐晚,红色的落霞在天空上悠闲地散过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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