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美人谋-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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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迟充耳未闻,一把长剑犹若灵蛇,转眼间便杀了六七个秦兵。秦将眼看劝不动他,再这样下去只能白白牺牲战士性命,于是下令不拘死活拿下他!
此令一下,秦兵便放开了手脚,使的全是杀招,闵迟处境顿时险象环生。
缠斗了一盏茶的时间,他身上的铠甲残破。发髻散落,每动一下身上都有鲜血溅出,形容狼狈不堪。
护城河对岸,一个白影快如闪电般掠过水面,灵活的穿过人群向城头上奔去。
白刃驮着宋初一轻盈的落在距离闵迟不远处的城墙上。
宋初一手里握着一张弓,静静看了他许久,才抽出一根羽箭上弦。
箭簇瞄准闵迟的咽喉,围杀的秦军十分有经验。抓住一切时机把闵迟的身形暴露出来,可是却迟迟不见放箭。
宋初一顺着箭簇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脑海里一片混乱。
“我酿了一些酒,虽不如你的手艺,却难得新鲜……”
“都是我的错,任你打骂。”
“等我将来高官厚禄便十里挂红迎娶你。”
“初一,我是来接你的……”
……
闵迟厮杀之间,透过人群的空隙看见了她。四目相对,他乍然一笑。
那笑容里的不甘、苦涩、折服……只有宋初一看得懂。
宋初一的手指微微颤抖,扬起嘴角,眼里却是一片朦胧雾气。她手中弓箭垂落,箭矢射在两步之外的尸体上。
他们之间的相逢一笑泯恩仇,也只能是在生死悬崖上吧。
“杀!”
秦军为了鼓舞士气突然暴喝一声。几十人蜂拥而上。
宋初一抬眼,模糊中看见十几人倒下,露出闵迟的身形——胸腹上插着两把剑,血水顺着剑身汩汩流淌。
他用剑支柱身体,伸手狠狠扯出两把剑,那些血如溪流从伤口涌而出。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女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一粒冰凉的东西落在脸上。他后仰身子,抬头迎着上空飘落的雪,一丝丝冰凉从面部浸入身体,使他头脑渐渐清醒灵活起来。
灰蒙蒙的天空,雪片旋落,广博无穷的样子使人心胸开阔。
随着身体里温度的流失,闵迟神智再次模糊,心中陡然浮现种种陌生的情绪。脑海里许多陌生的画面似潮水纷涌而来。
恍惚中,闵迟看见“自己”垂垂老矣,披着大氅独自在院子里用青梅煮酒。他是魏国丞相,是令魏国成为霸主的功臣,他一路披荆斩棘走上权利的最高峰,为世人瞩目。
闵迟自嘲一笑,他是想成功想疯了吧!
然而此刻心中的闷痛和孤独感分明这样清晰!手握大权,越是荣耀的时候,心底越是思念那个人。她满心谋算,却情意至纯。天底下,惟独这个女子能令他爱一生,痛一生。
心中有感,闵迟微微侧过脸,看见越过重重人群那个清瘦如竹的身影,张了张嘴。
“初一,我心悦你。”
他想这样说。
话不能出口,他已颓然从城墙壁缓缓滑下。
几名秦兵上前欲砍下他的头颅,宋初一冷声道,“慢着!不得毁尸!”
秦国是以杀敌人数和敌人的官阶来升爵位,宋初一这个命令引起了诸人不满,不过碍于她官位高,无人敢造次。
她看了闵迟的尸体一眼,道,“以一人之力杀敌三百,壮士!派人将尸首送回魏国!”
秦人崇尚武力,不管是敌是友,但凡是勇士都应当予以尊重,况且这是军令,他们也只好作罢。
“嗨!”众人齐声应道。
宋初一往墙边退了半步,看着两名兵卒把闵迟的尸体抬下城楼。
四周尸体累累,城墙被血染红,几乎看不见原本的颜色,雪势渐大,很快在暗红的城垛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国尉,风大了,还是回去吧。”白超上城楼指挥人把所有的魏军、秦军尸体集中到城下,分拨掩埋。
宋初一没有回头,胡乱抹了抹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天冷了,尸首不易腐烂,准备些草席好生安葬吧。”
白超叹息了一声,“烈士埋骨他乡,理应如此。”
“待到天下之土莫秦国之疆时,也就算不得他乡了。”宋初一挠了挠白刃的脑袋,转过身来。
白超怔住,一是因为她的话,再是因为看见她眼底微微泛红。
冷风尖锐起来,他回过神,“国尉是为敌手而泣?”
谋士的心肠甚至比他们这些挥剑杀人的将士还要硬,况且宋初一征战也不止一次了,是以白超推测她不是因这些人命而哭。
宋初一淡淡道,“对于一个谋士来说,死了一个最了解自己的人,真是既悲伤又庆幸。”
说罢,领着白刃往楼梯处走。
第362章 再见小心肝
战后收尾正在进行,赵倚楼传来消息,他领兵抗击魏军,守得汾城无虞。
中都是魏国东西国土的咽喉要塞,占据这里便可扼住魏军通行道路。
这一战对于秦军来说算是惨胜,不仅损失数万兵力,连粮草辎重亦消耗巨大。而魏国被赵国牵制,不能做出反击,此时对于秦国来说是议和的最佳时机。
本来秦国就稳居上风,再加上张仪亲自出马,魏国无人能招架。
持续半个月的议和,秦国与魏国签订了不得二十年不得互相侵犯的条约,秦国把公孙衍归还,除了已经占据的地方,并未要求更多的土地,秦国为了安魏国的心,不仅进行了联姻还送了一名质子入魏。
条件优厚,魏国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议和进行的分外顺利。
紧接着,张仪便奔赴韩国,将这次战争所得的一大半土地都送给了韩王,签订二十年不得侵犯秦国的盟约。
这就是张仪坑人的手段了,和魏国说的是“不得互相侵犯”,而与韩国所议是“二十年不得侵犯秦国”的单方面约束,韩王骤然得了一大块土地,欣喜若狂,虽然觉得二十年太久,但还是没能经受张仪的煽动,欢欢喜喜的定了盟约。
交割土地耗时整整四个月,而韩国接手之后愕然发现那片土地上的人口竟然比之前减少了一半!
不过这并不能阻挡韩王的欢喜,毕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这么大片肥沃土壤啊!
秦魏休战,赵国对魏国的攻击也停止了,转而将全部精力都放在防守上。
八百里秦川腹地。
战后归来的大军驻扎在咸阳二十里以外,斜阳西陲,映红皑皑白雪,炊烟袅袅从旷野上上升起,战后余生的士兵终于放松下来,享受这片刻宁静。
宋初一领着白刃刚出帐,抬眼便看见了一袭选择铠甲的年轻将军。夕阳余晖在他周身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被胡子遮掩一半的面容透出刚毅。
对望久久,直到彼此眼里露出笑意,宋初一才开口道,“进来吧。”
赵倚楼入帐便随手将帘幕落下,长臂一伸,抱住了眼前日思夜想的人。
宋初一眼中浮现少见的温柔,笑而未语。两人静静相拥,不知过了多久,赵倚楼垂头将下颚抵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道,“这次分别,我看透了许多事情。”
“嗯?”宋初一还以为,他会说想她。
“我从前恨赵国,恨害了我们孩子的凶手,可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赵倚楼松开手,一双黑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因为眼前之人最紧要。”
那些仇恨,能报便报了,若是要以损伤眼前人为代价,他宁愿忘记。
宋初一弯起嘴角。
赵倚楼握住她瘦削的肩头,恳求道,“我们离开秦国吧。”
宋初一看着他,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倚楼,你知道我不会止步。”她直视着他清澈的眼眸,“我一直都这么自私,只坚持我的道。”
是的,她不仅自私,还自私的理直气壮,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莫过于“道”。只要还没到她觉得寸步难行的时刻,她不会有分毫退缩。
大道无情。
“我有负你。”宋初一叹道。
赵倚楼摇摇头,从当初在赵国分别时,他就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重情义,但并不执着,他不怨她,只怨自己明知道她不会答应却还说出来破坏久别重逢的气氛。
宋初一握住赵倚楼满是茧子的手,啧道,“我的小心肝都变成糙汉子了,岁月不饶人啊!”
赵倚楼愣了愣,以前他很抗拒宋初一这样唤他,到后来麻木,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这个称呼,他竟然热泪盈眶。
赵倚楼抱住她。
“怀瑾!”
张仪话音未落,人已经撩开帘子站了进来,下一刻看见相拥的两人,嘴巴大张,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外面人来人往,赵倚楼方才注意力被转移,竟是没有提早发现张仪的到来,此时被人撞破,他身上杀气陡然暴涨,鹰隼一样的目光锁定在张仪身上,仿佛随时都能将其扑杀。
“大哥,你怎么来了。”宋初一松开赵倚楼,若无其事的问道。
张仪狠狠鄙视自己方才在赵倚楼的注视下抖了三抖,干咳了一声,“……”
大脑暂歇片刻,张仪陡然想起来宋初一是个女子,于是瞬间回魂,“君令使者传我等入城复命。”
“那走吧。”宋初一顺手整理衣襟。
三人先后出帐。
司马错把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一出来,立即便有兵卒牵来坐骑。
大军经过数日的修整,此时虽不说容光焕发,但也干净整齐、精神饱满,全然看不出战后的狼狈。
樗里疾早就率百官等在城门口接凯旋之军。
“贺大将军凯旋!”樗里疾将一碗酒捧到司马错面前,其余士卒随后把酒奉给各位将士。
秦国这一场仗动用了许多肱骨大臣,最终不仅将夺得的土地送给了韩国,还搭上了一名公主和一名宗室血脉,许多人觉得亏,连带着把议和的张仪都怨上了。
但是百姓并不管这许多,一听说打了胜仗,便围聚在街道上,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而大部分士人则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看来左丞相摊上大事儿了。”宋初一笑眯眯的看向张仪,一副隔岸观火的惬意模样。
张仪此番议和必定会成为士人声讨他的把柄,而为了长远计划,他不能将本意暴露出来,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你可否不要幸灾乐祸的这么明显?”张仪瞪她。
正这时,有士人突然高呼,“大将军神武,国尉神武!”
宋初一活捉公孙衍的事情已经传遍秦国,如今议和盟约达成,公孙衍才被送回魏国。
宋初一咧嘴笑着,开心的向那边挥了挥手。
呼喊的士人渐多,被感染的群众跟着大声吼了起来。
张仪默默翻了个白眼,暗骂这群目光短浅之辈。
宋初一也只是为了逗张仪,见他视而不见,挥了几下手便不再继续,转而问道,“对了,这次联姻的公主是哪位?”
人群喧哗,把她的声音吞没,只有张仪离得近,能够清楚听见。
张仪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刚遇见宋初一时何尝不是冷嘲热讽,不过后来聊的很投机,又称为她的结义大哥,自然就十分忍让,不过这会儿被宋初一挑起了脾气,听她问话便没好气的道,“自然是赢玺公主。”
饶是宋初一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因这个答案心头一跳。
赢玺自打看上籍羽,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一心一意的跟着他东征西战,一个女子所吃的苦头不比男子少,更何况,她还放下一国公主的尊贵?宋初一不知道籍羽心里怎么想,但他是个重情义的男人,哪能无动于衷?
宗室不能左右赢玺的婚姻,但是可以阻止她嫁给一个身份不合适的人。
沉默了片刻,宋初一才喃喃道,“其实君上早就存了利用赢玺公主的心吧。”
张仪旋首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声,但心里默认了她的话。
如果赢驷真的没有丝毫利用赢玺的心思,为她指婚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没有道理不成全。他放任不管,是听天由命看她自己造化。赢驷不是一个容易被儿女情长感动的人,他不阻止赢玺,就已经是最大的宠溺纵容了。他给了赢玺机会,可她没能成功。
张仪见她若有所思,缓缓道,“如今只有一个嫡子,而公子稷实在年幼,经不起长途颠簸,秦国答应送去魏国的质子只是宗室嫡系血脉,对两国之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只能再附加联姻。秦孝公膝下女儿不多,赢玺作为最受宠又是唯一未嫁的公主,分量自是不同。
况且,赢玺能征善战,名声远播,这桩联姻不输送去质子。
人潮渐远。
在接近咸阳宫时,宋初一看见司马错下马,不禁抬头看了一眼,模糊中远远的能看城楼上站了许多人,她心知是赢驷亲自出来迎接,也立刻随着下马。
众将士牵马步行走到宫门前时,赢驷已经从楼上下来。
“臣等参见君上!”
“免礼。”他的声音冷清如旧。
距离分别时已有半年,他此时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双眉若剑,鹰眸中目光平淡,收起了许多锐利,像是一把藏于鞘中的利刃,气度沉稳浑厚如山岳,他站在那里不动便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气势。
“大将军神武!”他声音不大,但是铿锵有力。
“大将军神武!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