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血-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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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躺在床上,眼皮撑不起来,闭上了,那阵睡意却是怎么也不肯上来。她微微咬唇,脸颊处半丝的绯红都开始褪去,苍白的不似活人的脸。
她想起来了,梦里,薄奚珩推她下去的时候,她像是拼尽了力气大喊着“云卿不要”,她喊了,一定是喊了!
苏妃,听见了么?
她又霍地睁开了双目,现在只能祈祷苏妃不知道“云卿”是谁。那日衡台上,她甚至还见过薄奚珩看苏妃之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杀机,他如果不是真心宠爱她,一定不会告诉她“云卿”的,是么?
可,他若是对自己真心,又缘何会将她推下西壁崖?
乱了,她心底一片混乱。理不清,好痛……
整整一夜,她再没有真正睡过去。
映妃已怀了帝裔,皇帝龙颜大悦,隔日便颁下进位的圣旨,是为从一品华妃。并另赐玉如意一对,珍珠玉佩数件,上好锦缎数匹……
这于整个祥屏宫都是莫大的隆恩,此后西凉后宫,唯华妃是尊了。不过短短一夜,内廷流言四起,宫人们私下都细细地传着,将来中宫一位,怕是要易主了。
璇玑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得有声音自院子里传入,听得并不真切,倒是也明白几分。华妃有了帝裔,必定风光无限。
她抬眸瞧了一眼,阳光从稀薄的窗户映衬入内,在窗台暗红木桌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影,树枝晃动着,瞧着,风像是挺大。知道她病了,前面无人来唤她过去伺候,璇玑依旧躺不住了,倒也不是为了华妃进位的事。她单只是想着,昨夜的事,苏妃若真听了去,若将此事告诉了薄奚珩,那么,她有什么借口去解释?
说是晋玄王告诉她的,是以她才知晓?
那晋玄王为何要与她说这个?
呵,冷笑一声,思来想去,到底解释不通!蹩脚的理由,怕是未编全就已让皇帝看了个透彻。
坐起身,烧是褪下去了,可是头依旧很晕。前殿的药都是华妃的,她不发话,谁也不敢让她一个宫女服用。不如自己拿了钱,跑一趟太医院。
地上的湿漉尚未收干,偶尔积起的小水坑还能映照出人的身影来。空气里夹杂着丝丝清寒,这天的温度似比昨日降了许多,阳光斜斜地射下来,并不觉得刺眼。整个祥屏宫内走动的宫人已不多,想来都去前殿等候差遣了。
璇玑来不及多想,她只想快些去太医院,若是薄奚珩来祥屏宫,必然是要见她在前殿伺候的。幸好此刻,早朝尚未结束。
葱郁的蕉叶几乎遮挡了太医院的门口,远远的便瞧见有宫人不时进出。
入内,塞了钱,小太监也没请太医出来,只拎了一包药甩给她。她转身出来时,在门口,遇见恰巧进来的岚儿。
她未曾会在这里遇见璇玑,愣住了,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微微哼了声。昨夜苏妃的举动她是不明的,前不久还想借机打死了她,可如今却……
岚儿定了定神,听得里头之人唤了她一声“岚儿姑娘”,她才忙抬步上前,细说着:“我来取我们娘娘的药……”
…………
幽幽回廊,挂满了紫藤遮阳,叶尖滴下的,也不知究竟是昨日蓄下的雨水,还是今朝的晨露,早起的鸟儿飞落在凭栏上,抖动着羽毛,叽叽喳喳地欢叫着。
璇玑心底有些阴郁,方才看岚儿的眼底恰是探究,这让她越发不安起来。
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她晃了晃头,虚浮的步子却丝毫未得改善,低叹一声,事到如今,竟真的孑然一身了。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晋玄王,想起他们在行馆的日子。那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日后再不会有了。她知他也曾想要给过她,只是被她拒绝了。
他的那句“跟他走”,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想起,她总会觉得惊慌。幸好,跟他走的人不是她,而是穆妁,不是么?
倘若有朝一日,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无法想象,那是如何一种结局。
也许,无言,便是最好。
是以这一次,她再不走入他的心中。
哪怕,是一丝,一毫。
回廊上垂挂而下的紫藤也变得有些模糊,璇玑使劲眨了眨眼睛,过岔路时,恍惚中像是瞧见一侧的那抹明黄之色,她大骇,避之不及,直直地就撞上皇帝的胸口。
伟岸的身躯挺拔地站住了,璇玑却被一下子撞到在地,手中的药也飞在了一旁,她忙爬起来跪好:“奴婢眼拙,请皇上恕罪!”
薄奚珩才下朝,心里记挂着华妃,是要匆匆往祥屏宫去的,却是不想在这里撞见了璇玑。浓黑的俊眉紧蹙,瞧见有人过来时,他不过是站住了脚步罢了,这宫女也太娇弱了些,竟直直地摔了下去。
瞥见落在她身后不远处的一帖药,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女子低首跪着,地板似乎也开始旋转起来,她干脆闭了眼。偌大的皇宫,其实也很小,竟又在回宫的路上,撞见这个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冷冷一句“起来”,瞬间唤回她的思绪,手撑了一把,竟没有站稳,再是一个踉跄,没有倒地。那只大手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她慌乱低下头去:“奴婢该死!”
男子一个眼神,佟寅早已将地上的药捡起来。
“病了?”皇帝又低声问着。
璇玑点了头,目光直视着自己的脚尖,却仿佛是看不大真切。男子的大掌已撤去,抬步字她身侧走过,一众宫人忙跟上前,璇玑也只得跟上。
皇帝那话语传下来,不轻不重:“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奴婢不敢。”她低低应着。
薄奚珩阴冷一笑,再不言语。眼前,似是闪过那日衡台之上,晋玄王差点抗旨的那种神情。他始终未发一言,璇玑若是不说话,他若真抗了旨,他也落得个清静。而不是留到现在,再层层防备着。只那一次,到底也让他看清了晋玄王有多在乎身后的这宫女。
胸口的呼吸匀淡起来,江山为重,真可惜,晋玄王他永远不会明白。两年前是,两年后亦是。
…………
白玉屏风后,宫女扶了华妃起来服药。瞧见身侧之人不是璇玑,华妃到底是吃了一惊,过后才知,原来璇玑是病了。
皇帝入内时,宫女正端了空碗起身。华妃欲行礼,半撑起身子就已被男子的大掌按住,他回头叫了太医进来,询问了一番。
太医只认真地回禀着,说华妃的烧退了,情况也缓和,这几日在屋内好好歇着,至于腹中胎儿,情况也算好。
薄奚珩听了,放心地点了头。
华妃沉沉睡了一晚上,此刻觉得精神很好,又想起自己已怀上帝裔,心头是说不出的喜悦。想起慧玉宫的那女子,又想起昨日在雨中与璇玑说的那番气话,竟觉得可笑起来。
“笑何?”他略皱了眉瞧着缭薄绡帐内的女子。
她拉着他的手,低低而笑:“臣妾是高兴,皇上难道不高兴么?”
“嗯,朕自然也高兴。”低沉的眸光一闪,他反覆上她的手背,轻笑着,“那就给朕生个皇子。”
他说得轻巧,却叫华妃心底一阵悸动!
皇子……
她的思绪悠悠远离,薄奚珩登基两载,宫里已有一子一女。皇长子的生母刘昭仪难产而死,帝姬的生母令淑仪虽在,可到底只是个帝姬,倘若他日她能一举得男,这后宫还不唯她是尊么?
如此一想,心里到越发开朗起来,娇羞地低下头,复,低低言道:“臣妾遵旨。”
帘外,宫女细碎的步子靠近,接着是静幽的声音:“皇上,苏妃娘娘来了。”
华妃早已收回了思绪,掩下内心的一分不悦,纤手依旧握着他的,低声而笑:“听闻昨儿皇上在表姐那里,臣妾宫里去了人请您过来,表姐可有生气了?”
皇帝闲适一笑,轻声道:“净胡说,苏妃哪里就这么小气了?”他眼眸微抬,“传。”
嫩绿绢丝的锦衣华服,衬得女子三分病容越发惹人怜,穿得珠帘入内,却不见随侍宫女,前后竟只她一人。碎步近前,朝皇帝福了身子,目光,在瞧见那握于一处的手时,略一滞。她的唇角微扬,浅声生道:“昨儿就想来恭喜娘娘的,却是不想,您睡得早。今日倒是不巧了,皇上也在。”她已经很顺然地改了口,她与她位份的互换,面上倒是一点都瞧不出她的不悦。
宫女过来,给她搬了座。她也不矫情,极为自然地坐下了,掩面咳嗽几声。
华妃跟着笑:“不慎淋了雨罢了,表姐身子弱,原是不该来的。”
几人说着话,便听外头宫女又说外头好几位主子等着,都要进来探望华妃。苏妃略一回头,隔着微晃的珠帘,只隐约瞧见宫女衣裙的一角。她忽地笑了:“宫里好久不曾有这么大的喜事,姐妹们也都高兴呢。”
华妃侧了脸,靠在皇帝的胸口,微挑了凤目,似笑非笑。
皇帝伸手将滑落的薄衾又拉上了些许,低声开口:“等你身子好些,再叫她们来聚聚,今日就不必了。”
外头宫女闻言,忙转身下去。宫女出去下了逐客令,嫔妃们都露出恹恹的神情。薛昭仪转身之时,见令淑仪携了宫女的手才进来,她忙娇笑着上前:“都不必进了,皇上在里头呢。”
令淑仪一怔,两弯柳叶眉微动,点头而笑:“早该想到皇上在的。”她也不多言,干脆地转身出去。
薛昭仪回神,见那婉约绰绰的身影已沐浴在阳光之下,女子发鬓的珠钗熠熠生辉。要不是出身低微,又不得皇帝宠爱,帝姬的生母照理说早该封妃的,她却只从从三品的婕妤升至从二品淑仪。
昔日,因为皇长子的生母身亡,苏妃又因为体弱无法生育,令淑仪大约也想着总有熬出头的一天,可如今,到底不一样了。薛昭仪就不信她真的能那般淡然。
“淑仪妹妹。”抬步追了上去。
令淑仪回眸,见她已经近前,压低了声音开口:“妹妹当真一点都不担心?”
令淑仪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终是道:“还不知姐姐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薛昭仪的言语里已略有不悦,大家都不是傻子,何必要她将话挑明了说?往日她和傅承徽与苏妃走得近,原还想着靠上一座好靠山。一来,苏妃圣宠不衰。二来,苏妃也不可能生育。
可如今倒是好了,傅承徽被皇上禁了足,苏妃失势,倒是叫一个冷宫出身的人独占鳌头。偏偏华苏二妃又有过节,薛昭仪着实吃不准华妃会不会打压她这种曾经的惠妃党?今日原本是想探探华妃的口风,竟是不巧皇上也在。
薛昭仪此刻心乱如麻,完全不知该靠向哪一边。
令淑仪见其面色欠佳,其实心底了然,她却不愿说破,仍旧装了傻:“妹妹蠢笨,听不出姐姐话里的意思。哦,对了,妹妹这阵子都不太有时间见帝姬,此刻要过皇子所去探帝姬,就先失陪了。”语毕,也不再看她,只携了宫女的手匆匆离去。
宫里原先是没有另辟皇子所的,前朝时,宫中皇嗣还由其生母自带。诞下皇子的嫔妃都望自己的儿子称帝,便自小教导他们如何夺权。前朝最后一位皇帝,据说就是弑父杀兄才登上皇位的。后来薄奚一族掌权,太祖即位时,便下令在宫中建造皇子所,为的,就是防止出现前朝的惨剧。
而前段时间,恰逢晋玄王在皇子所养伤,为了避嫌,令淑仪也不敢擅自过皇子所去。只得嬷嬷得空时,才将帝姬抱至她宫中团聚。如今以探望帝姬为由,也堵了旁人的嘴。
女子轻盈的身影早已远去,只余下薛昭仪一脸的阴郁。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这宫里,没有靠山,没有子嗣,她真的快什么都没有了。
…………
璇玑回到房内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掏空了一般。
若是让朕的七弟瞧见了,真当朕刻薄了你。
他的话,犹若在耳,此刻回念起来,心底再无苦涩,只是更加清明和透彻。西壁崖的一推,所有的信任都已随风散去,此后,再无执念,再无奢望!
蓦地,掩面咳嗽起来,越发地头痛欲裂。璇玑跌坐在床沿,那一刻,像是带着些许小小的任性,竟是什么都不想动了,药也不想去煎,只软软地伏在被衾之上静静地躺着。
她曾以为,慧玉宫的那个女子,才是他心尖儿上的人。更是那一张与曾经的她酷似的俏颜,让她更以为自己原不过是她的替身。只是现在,她明白了。
她不是他最爱的人,苏妃也不是,华妃更不是。
他只爱他的江山,爱他的皇位。
十指略略收紧,如今华妃有孕,他担心帝裔不假。皇嗣,向来关乎一个朝代的兴衰。心头微微一震,猛地睁开的双眸,在刹那间散去了眼底的雾气。
嘤咛一声,猝然的痛让她再清醒半分,稚子无辜,她原来还记得啊。
外头,脚步声悄然靠近,“吱呀”一声,虚掩的门被人推开。明媚的阳光随着来者一并跳跃进来,刹那的光亮,令璇玑本能地眯起了眼睛。
未及看清楚来人,她已然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
以为是华妃差人过来,撑着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