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如懿传5-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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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懿闻言,不觉一怔,强笑道:“鄂尔泰是先皇留给皇上的辅政大臣,本配享太庙,入贤良祠。若不是被胡中藻牵连,也不会被撤出贤良祠,还赔上了侄子鄂昌的性命,累得全族惴惴。”她悄悄望着皇帝:“娶这样人家的女儿。。。。。。”
皇帝慨然含笑:“正是合适。永琪娶鄂尔泰的孙女,一则以示天家宽宏,不计旧事;二则宽慰鄂尔泰全族,也算勉励他在朝为官的子侄;再则,这样的人家家训甚严,教出来的女儿必定不错,又不会煊赫嚣张,目中无人。”
如懿深以为然,亦不得不赞叹皇帝的心思缜密。若非这样的老臣之后,如何配得上永琪。且又是曾打压过的老臣,即对指婚感激涕零,又不会附为羽翼,结党营私。
他望着他闭目静思的容颜,有那么一瞬,感到熟悉的陌生。还是那张脸,她亲眼见证着他逐渐成熟,逐渐老去的每一分细节。可是却那么陌生,或许她还是爱着这个人,这副皮囊,但他的心早已不复从前模样。曾经的爱逐次凋零,就像她越来越明白,或许他真的是一代天骄,只是,也真的不算一个钟情的丈夫吧。
或许,这样的明白也是一种警醒,她会与他这样平淡老去,日渐疏离,再无年轻时痴痴的爱恋与信任。
年岁摧毁的,不仅是饱满丰沛的青春,也是他与她曾经最可珍惜的一切。
宫中的日子平静无澜,若过得惯,一日一日,白驹过隙,是极容易过的。可是曾经得过宠却又失去的人,最是难熬。
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连带着池馆寂寥,兰菊凋零。至此,宫车过处,再无一回恩幸。
嬿婉,便是如此。
她的失宠,随着七公主养于颖嫔膝下,变成了水落后突兀而出的峭石,人人显而易见。她不是没有想过法子,但都被进忠委婉拒绝:“小主何苦碰这个钉子,上回奴才不小心提了一句,皇上就横了奴才一眼,幸好师傅没听见,皇后娘娘也不在旁,否则奴才的性命早没了。”
也不是没有去求过太后,太后索性闭门不见,出来的却是福珈,叹道:“太后留着小主,只是为了在皇上身边留一个温婉进言之人,本不欲小主做出这样的事来。结果小主自作主张,不仅下手,还下这么黑的手,伙同您那糊涂额娘在宫里作耗。太后如今潜心修佛,听不得这样的腌臜事,小主还是不必再来请安了。”
嬿婉也想过再唱起袅袅的昆曲,引来昔日的恩遇与怜惜。却才歌喉一展,颖嫔那儿依然打发人来:“令妃要唱也别这个时候,您的亲女儿七公主听不得这些动静。等下哭起来,皇上怪罪,可叫咱们颖嫔小主怎么回呢?小主替您受着累,您却快活,皇上知道了,可要怎么怪你?”
嬿婉听着嬷嬷义正词严的话,只得讪讪闭了口笑道:“颖嫔妹妹甫带孩子,怕有不惯,本宫亲手做了些小儿衣裳,还请嬷嬷送去给公主。”
偏嬷嬷满脸是笑,却半分不肯通融:“皇上虽未明说,但内务府都得了消息,小主虽是妃位,但宫里一些开销按着官女子来。小主自己都紧巴巴的,何必还替公主操心,一切都要颖嫔呢。”
一忍再忍,总有机会可觅。
过了中秋便是重阳,是合宫陛见为太后庆贺的正日子,皇帝自然也会来。她依稀是记得的,曾经的舒妃,叶赫那拉意欢,便是重阳菊开之时,一曲清歌,凌云而上。
嬿婉早两日便准备了起来,取出尚未穿过的新衣,比着鎏银铜镜搅衣自观。才试了两件,春蝉便婉劝:“小主,这两件新衣是去年制裁了尚未来得及穿的,今岁新的,内务府一直迁延着不曾送来。”
她听得出春蝉的难处,因着她的失宠,内务府早停了送每季的衣裳首饰。唯剩的两件新衣,其实早就是旧衫了。宫中所用的绫罗是天边溜转的云朵,风吹云散,每一日都是新的针脚,艳的花纹,迷了人的眼睛,看也看不过来。
孝贤皇后过世后,后宫女眷早不肯那么简素。便是皇帝,也是穷奢极欲之人,爱她们如花朵招摇地绽放,每一朵都晕彩迷离,每一日又胜过昨日的样子。如懿亦是,她是锦绣堆叠里长大的闺秀,什么稀罕物儿没见过,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也甚少在衣饰、首饰、器皿上约束嫔妃,所以素日相见,无不穷尽奇巧。
去岁的衣衫啊,若是被人瞧出,必是要惹笑话的。
女人的争奇斗艳,便是这一针一线上的锱铢必较。长一寸,短一分,细碎,琐屑,却无比认真,付尽心力。
所以嬿婉愈加精心,衣衫虽是旧样,但花钿翡翠是不怕的,只要水头足,色儿透,一样叫人不敢小觑。且她如今的身份,虽还是妃位,却是官女子的份例,外头的体面不可失,又不可张扬。好容易择定了浅浅橘瓣红含苞菊蕊挑银纹锦袍,一色水嫩绿翠的翡翠绞丝鸾凤花钿,点缀零星的翠榴石米花珠簪,倒也美得收放自如,含蓄温婉。
等嬿婉打扮得恰如其分,引颈盼着辇轿来候,等来的却是一脸为难的进忠。他的靴子蹭在殿门口不肯再走近。嬿婉欢喜道:“进忠,皇上让你来接本宫么?”
进忠苦涩地摇头,看着嬿婉的清丽妆容,道:“小主别费这个心了,今晚的重阳夜宴小主不必去了。”
嬿婉登时急了,那红晕浮过胭脂的娇艳,直直逼了出来:“怎么会?今日是合宫陛见得日子。本宫要给太后敬酒磕头,皇上也会来。”
进忠的脸越发黄了,期期艾艾道:“小主,今儿夜宴,根本没安排您的座次。您。。。。。。”
似腊月冰水兜头浇下,彻骨寒凉。他足下的水粉色柳荫黄鹂花盆一个不稳,险险跌倒于地,还是进忠眼疾手快扶住了:“小主,下回吧,总有下回。”
嬿婉犹不肯死心,攥着进忠的袖子,痴痴问:“是皇上特意要你来告诉本宫的么?”
进忠摇头:“不是。是奴才怕您不知,冒冒失失去了,反叫人笑话。”
嬿婉死死扯着进忠不放,两眼都直了:“进忠,有没有法子,有没有?见面三分情,皇上见了本宫,会原谅本宫的。你想个法子,让本宫可以去重阳夜宴,好不好?”
进忠赤眉白眼,又急又无奈:“小主,奴才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家伙,能有什么法子?重阳夜宴的座次是皇后娘娘排定了给皇上过目的,皇上当时就无异议,您去了可不是驳了皇上的意思。”他说罢,急急道:“奴才还有差事,先走了。若被皇上知道奴才来通报消息,那可吃罪不起。”
春蝉赶紧上来扶着,嬿婉坐在九枝西番莲花紫绒贵妃榻上,满眼的泪争先恐后地出来,一口气却不上不下,涌到了喉头,哽得她晕厥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沉浮
穷途末路,大抵如是。
宫中嫔妃众多,得宠失宠也是寻常。若换作婉嫔,多年来宠遇寂寂,不过是拿日子熬位分而已,皇帝来与不来,她也云淡风轻。可嬿婉偏是得过盛宠之人,骤然失宠,且在生女之后,哪里熬受得住。宫中人一时离得远了,莫不拿跟红顶白之态对她。虽说她依旧留着位分,但一律的开销都是按着官女子的位分来,连宫中饮宴,年节的合宫陛见,都不得参与。送来的饮食,应季的衣料,莫不馊冷腐坏。永寿宫人多,哪里顶得住这样的花费。嬿婉少不得拿出体己银子来填补。一开始旁人尚看在银钱分儿上敷衍,但嬿婉的体己以珠宝玉器绫罗绸缎为多,典当不易。手头的银子流水价出去,渐渐内囊也尽上来了,有跌落至叫天不应的境地。
如此一来,永寿宫的人心也散了。出了春蝉、澜翠和王蟾还算尽心,其余人等或攀高枝,或被内务府寻个由头拨去再不回来。永寿宫里越发冷清,连宫人们路过也避着走,只怕沾了晦气。
眼见得由夏入秋,由秋至冬,嬿婉坐困愁城,终日无奈,却也不得其法,只见得人也憔悴了下去。
这一年初春,和敬公主璟瑟与额驸色布腾巴勒珠②自蒙古归来,回京探视皇帝,赞助京中公主府。和敬公主乃孝贤皇后嫡出亲女,地位尊崇。她相貌深肖孝贤皇后,素性节俭,不喜妆饰,大有亡母之风,深受皇帝宠爱,宫中亦无不敬畏。
适逢和敬带着独子庆佑入宫,庆佑长得虎头虎脑,皇帝格外疼爱,便叮嘱和敬时常带入宫中。
这一日,嬿婉闲坐宫中无趣,便领着春蝉往御花园湖边去。此时正是午睡时分,园中冷清。嬿婉坐在太湖石边,懒懒问:“怎不见澜翠?”
春蝉叹口气:“小主可记得有个侍卫叫赵九霄么?”
嬿婉想了想:“那个家伙,怎么了?”
春蝉思忖着道:“赵九霄不自量力,一直缠着澜翠。。。。。。”
嬿婉失笑,尖酸地打断:“澜翠会看上他?癞蛤蟆。。。。。。”
春蝉沉默片刻,抻了抻鬓边少了几片花叶的绢花,窘迫地道:“小主,从前澜翠不搭理赵九霄,是因为她是您的近身侍婢,更是因为您是皇上的宠妃,有能力也可以为她指个好人家。如今她虽然还是您的侍婢,可您却失宠了。作为一个宫女,主子失宠,她总得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嬿婉的眉头越皱越紧:“你是说,澜翠愿意嫁给赵九霄那个没出息的小子?”
春蝉拿捏不定:“或许是。但澜翠刚肯和他说话,也未必到求嫁于赵九霄的分儿上。”
嬿婉的眉毛越拧越紧,气得身子微微发颤。因着产后圆润,入冬的新裳依旧未能做下来,她穿的还是去年的锦袍。半新不旧的桑染色绣桃叶凤毛琵琶襟锦袍裹在身上,绷得有点儿发紧,越发显出她的愤怒与无奈:“那么春蝉,你是否也要给自己找条好的出路了?”
春蝉连忙跪下:“奴婢不敢!”她仰着头,抓着嬿婉的衣袖,恳切道:“小主,奴婢比澜翠年纪大些,早过了出宫的年龄,没这些个想头,只想一心一意伺候小主。再者,奴婢坚信小主非池中之物,一时失宠算什么,一定有办法东山再起的!”
嬿婉听得几欲落泪,扶起她道:“你的心本宫都知道,本宫也只有你了。”
二人正说着话,只听“咚”的一声,湖中溅起尺高的水花,落到嬿婉衣上。太湖石后传来男童快活的笑声,嬿婉登时有些恼,正欲喝问,想起如今失势,先气短了三分,低低怨道:“谁这般胡闹,今冬寒冷,本宫只有这一件厚衣裳了,弄湿了可怎么好?”
春蝉忙不迭拿绢子替嬿婉擦拭着,愁道:“宫里连炭火都没了,本就冷得很,这可怎么给小主烘干呢?”说着,她便探头过去,只见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一个人爬在湖边横出的太湖石上掷石子玩。那孩子长得壮实,衣着华贵,揪着小小的辫儿,憨态可掬。
春蝉蹙眉道:“不是宫里的阿哥,怕是哪家的福晋带进来的不懂事的孩子。”她看了看,又道:“真是不懂事的孩子!那石头上积满了青苔,又高又滑,仔细摔下来才是。”
嬿婉气恼而不甘:“这么顽皮的孩子,摔下来才好呢。”
正说着,又有几颗石子儿落入湖中,溅起雪白的水花,赢来那孩子欢快的鼓掌声。嬿婉连连皱眉,扶着春蝉的手便走。才行几步,只听得远远有数人唤道:“世子!世子!别躲啦!快出来吧!’
嬿婉一怔,问道:“世子?”
春蝉“哎呀”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听说和敬公主带着世子庆佑入宫,别就是这个孩子吧?瞧着年纪也差不多。”
二人凝神远眺,只见翠叶落尽的柳枝懒洋洋地斜垂着,那孩子爬在太湖石的青苔上,手舞足蹈地乐着,浑不顾足下青苔滑腻。春蝉不大放心:“唉!那石头滑腻,别掉下来,那怎么好?小主,若真是世子,奴婢赶紧去抱下来,别出了什么事儿。”
嬿婉细白的牙齿死死咬在暗红的唇瓣上,一下按住她的手臂,轻轻嘘了一声。她腰肢轻折,捡起一枚石子,瞅准那孩子足下,用力一掷,那孩子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异物吓到,足下一跌。
只听得有重物落水之声,扑腾的哗啦声,夹杂着断续的哭喊呼叫。春蝉吓得脸都白了,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按着自己手臂的重压倏然抽去,又一声重响,水光扑溅。她定睛之时,嬿婉已然落到了水中,死死拉住了那孩子的手。
春蝉吓得两腿发软,她拼命逼迫自己镇静下来,尖声呼道:“救命!救命啊!”
宫人们是怎么赶来的,怎么捞起了嬿婉和那孩子,春蝉依然不大记得了。她只记得,湖里溅起的水夹杂着冬日的碎冰迸到了她的面孔上,擦得她脸皮生疼生疼的。她抢过去抱着嬿婉,嬿婉力竭倒在她怀里,浑身都在滴水。嬿婉的全身都在发抖,抖得不可遏制。并无太多人理会她们,他们都簇拥着那个孩子,慌乱地叫唤着,夹着哭腔,“世子!世子!”,或是“庆佑”!
嬿婉的眼睛在听到“庆佑”二字时倏然亮起,像被点亮的烛光,明媚地闪着神采。嬿婉低低道:“幸好!赌赢了!”
春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