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回时-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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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父被她这一再激刺之下,不由怒火中烧,从来儒雅的面上隐有铁青之色,扬声道:“将大小姐拖到祠堂,打她……八十板子!”虽在盛怒,尚有一丝理智,知道若是一百板子下去,这丫头不死也得取了半条命去。
哪知道英洛又拦道:“慢着——”这下简直是要将他几十年的涵养功夫给破了,他气得脸也青了,口气也冷了,道:“将军还有什么可说的?”心中已经很是恼恨这位年轻的女子,看着面善,实则笑里藏刀,可恶之极!
英洛笑咪咪道:“前辈有所不知,我自小顽劣,挨的板子也多,自是不怕这一两百板子。可大小姐生得娇滴滴样貌,看老爷子疼的那样,必是从未挨过板子的,这八十板子可也重了些……”薛父心道:我还以为你还嫌这八十板子少呐!口中冷冷道:“不知将军以为……”
英洛也不恼,只看一旁已经吓得软瘫下去的薛欢,心道:也闹得差不多了,待会怕是还有一出“宝玉挨打”,还有位拂袖而去的“老祖宗”要来呢,还应该见好就收。口内连连道:“不敢不敢!前辈这却打得多了,依小将看,大小姐最多挨五十板子就已经受不住了!”
薛父闻言,狠狠怒瞪她一眼,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再度转口道:“就依英将军所言,将大小姐拖下去打五十板子,尔等手下若有懈怠,也去剑房领五十板子来!”原来她闻得英洛这句话,已知这个是挨过板子的,生恐家中仆役拘于情面,不敢下狠手,回头又让英洛看了笑话去,只得加了这最后一句。
一时里家丁齐齐领命,将早已哭得泪涕交加面色苍白如纸的薛欢拖了下去,在祠堂里打得鬼哭狼嚎。
家中有机灵仆人一早腿快,跑去通知了薛老爷子。老爷子这辈子性子偏执,唯一爱过的人便是兰玉,恰这薛欢是兰玉嫡嫡亲的孙女儿,疼得比自己眼珠子还厉害,自小被他娇惯到大,何曾受过什么大辱?不曾想今日女婿被这外来的女子几句话挤兑的动了大怒,等他跑进祠堂去,一旁家丁堪堪数到四十九,薛欢面上涨的青紫,早已半昏半醒,耳边只隐约听得老爷子疼惜的声音,那泪珠儿立时簇簇滑落,旧痕未干,新痕又见,口中喃喃道:“祖父救欢儿……祖父救救欢儿……”
薛老爷子怒火中烧,一面吩咐家丁将薛欢抬进房内安卧,延医用药,一面龙行虎步,来了到前厅。客厅之中,林维舟正陪着英洛饮茶,薛嘉侍立一旁。他见那女子竟然悠然自在,言笑晏晏同林维舟谈些沿途而来的风物俗闻,后者心不在焉敷衍几句,三人见着他,皆立起身来问好,见他面沉似水,双目如电在厅堂之内扫视一番,薛氏父子心内皆是一抖,知道定是责打了薛欢惹了事端出来,薛嘉担忧的看了英洛一眼,却见她眉毛儿纹丝不动,抬头道:“老爷子走这么急前来,是不是来还债的?”
“还债?”薛老爷子目中怒色燃烧,阴恻恻道:“老朽倒不知道何时欠了姑娘的债了?”
旁边薛氏父子皆替她捏了一把冷汗,江湖中人凡是见着薛夔的,必要尊他一声“剑仙”,岂知武器使到至高境界,便是从有到无,剑仙之威在于他摘叶飞花皆可作剑,便是手边无剑,亦可用剑气杀人于无形之中,反是那起神兵利器在他手中竟是多添赘意,跟破铜烂铁并无区别。眼瞧着他身边便有一盆淡紫色的蝴蝶兰开的正好,薛嘉有心相帮,忙站在那盆花前面,眸光正正对着英洛,但见她眸色安然,淡淡道:“小将久闻老爷子大名,初此有幸拜见,便是来讨债,实是失礼,然则这笔欠帐却不是小将同老爷子之间的债务,而是皇上与薛大小姐之间的债务——”
薛嘉眼瞧着祖父惊愕的眼神掩了七分怒色,追问道:“欢儿何时欠皇上债务了?”
英洛唇边带笑,背上早浸了冷汗,只是不欲为人所知,剑仙的秉性她一望而知,知道激怒这种人的后果,她也尽量旁敲侧引将他的怒气消解,当下将前言再复述一遍,不外是拿钱财压人,且言色诚恳不作一丝伪色。
薛夔惯经无数风浪,见得她这般面孔,只以为不过是一笔不小的钱,抚髯道:“将帐单拿上来!”英洛叫道:“来人呐!”门口立时有人捧着帐单恭恭敬敬走进来,递了上去,薛老爷子起先很是随意将帐单拿起来,摊开放在眼前看,紧接着就瞪大了双目,古怪且震惊的看一眼英洛,英洛细声解释道:“下面那个手印,是令孙女的,她当时在场,所有损坏物品皆是当场验看完毕才登记在册的!”
递上来的这幅卷轴式的帐单,详细记述了损坏物件的记录,且经过确认按过手印。至于送至薛欢面前的那些帐单,不过是薄薄的一片纸,只记着赔偿总价,教她不致太过忘形罢了——老爷子面前这卷,才算得上原件。
一时之间厅堂之内静寂如枯井,良久只闻得老爷子翻看帐册的声音,英洛心内暗笑,果然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谦恭道:“老爷子不用着急,晚辈并无打搅老爷子贻养天年之福,这帐单不看也罢!无论如何小将会在皇上面前美言,总不能教薛府卖房子卖地来还债吧?不过小将有公务在身,且此行龙潭虎穴,小嘉身手向来好,还请老爷子通融,容晚辈请小嘉陪同晚辈走这一程!”
薛夔早被她递上来的这巨额帐单给惊吓过度,闻言看一眼薛嘉,皱了皱眉头,点点头,道:“小嘉就随英姑娘走一趟!”
英洛面上涌上感激之色,千恩万谢道:“老爷子真是菩萨心肠,派了小嘉跟我走一趟,真是多谢了!晚辈还有公务在身,不宜久留,在此拜别了!”言罢,拖着愣在一旁的薛嘉,扬长而去
,只怕下一刻,这老爷子回过味儿来,拿她练剑就悔之晚矣!
薛夔翁婿两个,眼睁睁看着这一行人眨眼不见了踪影,薛夔手中,还捧着那张长长的卷轴似的帐册,早忘了初衷!
惟有少年心
龙城位居哈刺兀那之阳、哈屯河之滨向北五百里,自古便是南宫世家虎踞龙盘之地,连街上小儿也知那句童谣:宁求南宫佛,不撞府衙鼓,说的便是龙城的现状。南宫世家这尊佛虽不是泥塑金身,但千人朝拜总还是有的。但许愿容易如愿难,内中如愿者凡几,却是作不得数的。但武林中人总还有趋之若鹜之辈,甘心情愿来朝拜南宫家这尊大佛。
二月二十五日这天,南宫家大门将将打开,便见门前一队人马严阵以待,为首的女子年约二十头,相貌极妍,隐隐透着股凛冽之气,她身后约有二十几人,南宫家守门的家丁颇为惊讶,不由多看了两眼,女子上前有礼道:“麻烦小哥代为通传,有故人自长安而来,特来求见南宫家少主!”
门口那青衣小厮许是见多了以故人自称前来冒诈求见之辈,眉眼都不曾抬得一抬,矜淡道:“我家少主今日出门会友去了,小姐还请改日再来!不过小姐若是有些什么不得当的想头,我劝小姐还是打消为好!”
这青衣女子正是英洛,风尘仆仆从叠翠山赶了过来,今晨方到的龙城,哪知道求见这位南宫少主竟连门都不得入。她有心将匕首掏出来,但想起兄长英乔曾说过,南是个老实人,心内不由疑惑,这小厮口中的南宫少主与兄长口中的人是同一个人么?既有了这层不确定,她也不忙将匕首递上去,拖着薛嘉离了南宫家,在城中一处僻静的客栈包下了独立的一座小院,住了进去。
薛嘉自那日被她逃命般的一路拖着离了叠翠山家中,路上也曾好奇问过她:“姐姐身边护卫不乏好手,为何要说借我前来当护卫?”
英洛其时正斜倚在车厢里,翻着沿途买来的风物志看得入神,随手拈起面前盒内装着的一颗蜜渍乌梅来,咬得满嘴酸酸甜甜,吐了核,才随口道:“我见你家老爷子有点不待见你,偏我用话挤兑的你父亲将你姐姐打了个屁股开花,万一我走了,老爷子醒过味儿来,将一腔怒火发泄在你身上,再打你个屁股开花,岂不是我的过错?”
薛嘉沉默良久。
他的剑术精奇,得剑仙深传,小时候却并不是因为喜欢才练,那时候深恨练剑,四五岁时人还不及剑高,练的着实辛苦。姐姐薛欢大了他四岁,深得祖父一腔疼爱,对他,祖父始终是冷冷的。素日里薛欢总是粘着祖父,这在他却是不被允许的。莲酥糕,百香茶,所有薛夔那里自制的小甜点都与他无缘,唯有在练武之时,祖父那冷峻的眉眼才稍稍会舒展,年深日久,如今他已十八岁,早不再奢望能得祖父青眼。
少年的沉默不过一时,及止到了龙城,眼见这边城繁华富庶,鱼龙混杂,先时的那些沉郁早被悉数消散,一连着三日,他们既不能敲开南宫世家的大门,也只有在街上晃悠。眼瞧着已近初一,英洛面上虽能保持淡然,但心下也已着了慌,更有程元深知内情,唯怕英洛毒发,又得自己贴身守护,那份痛楚煎熬当真令人难捱,也不禁急得上蹿下跳,一行人镇日在龙城街面上蹓跶。
这日午时,一行人蹓跶的累了,眼见着前面有家酒楼,名曰妙一居,英洛提议道:“不如在此歇歇脚可好?”
众人尽皆点头应和,英洛在前,薛嘉程元在后,踏进妙一居,不由眼前一亮。这妙一居开门便阔朗大气,敞着的大厅内桌椅板凳全用原木所制,刷了来自南诏大理所产的上好的桐油,油光乌亮,透着拙雅。厅内座中皆是北地膀宽腰圆背魁的汉子,嗓门粗亮,配着粗瓷大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眼见着打头进来一位倩美静雅的年轻女子,目光沉稳坚定,那一份闲淡气度更是少有人能及,不由皆停了吃喝,定定打量于她。
薛嘉眼见着这些汉子中有人连目光都直了,心内极是不舒服,扯扯英洛衣角,小声道:“姐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英洛还未及答言,那座中便有粗豪汉子嗓门宏亮道:“小兄弟,既这般没胆气,扯着女人裙子藏在女人身后,不如回家喝奶去!”惹得厅堂之上那起粗豪汉子哄堂大笑不止。
薛嘉年少气盛,本就技高一筹,被这些汉子一笑,面上不由添了一层恼意,冷笑连连道:“有胆的出来跟小爷比划一回!难不成只会藏在座中作一只缩头王八?!”手却是已经按在了腰间剑柄之上。
一堂的汉子中有人拍桌子有人掀碟子,连那掌柜的也不急着前来待客,只斜倚在酒案上看热闹。英洛素闻此地民风彪悍,一言不合甚而动手出了人命的大有人在,所谓的强龙难压地头蛇,薛嘉这般贸然挑衅,若惹上了不该惹的人,当真是得不偿失!她正欲伸出手去拦着薛嘉,便见中间座上立起一位紫红脸膛的中年汉子,身形格外魁梧壮硕,有两个薛嘉不止,个头更是高出薛嘉一个头来,拖着把大刀,怪声怪气道:“小兄弟,我今日若打败了你,可不许你哭着跑回家向你娘告状啊!老金我平日最烦爱哭鼻子的毛孩子!”那一众汉子闻得这老金的话,又是一通好笑,差点连房顶都掀翻了。
薛嘉已经气得面皮紫涨,英洛伸出的手只好又缩了回来。她从来明白最是不能折辱少年心,也许某一日这少年便展翅高飞,扶摇直上青云路。眼见着薛嘉纵身而起,那汉子也是提刀而来,两人踩在厅中桌上相斗,她也只是使个眼色,冬萝知其意,悄悄退了出去,前往客栈去搬救兵。
有句老话说的是,好汉架不住群狼,万一这汉子败了,反激起这帮北地汉子的匪气来,恶拼一场,她可不认为已方有十分的胜算,总还是早日筹谋的好些。
举目而望,但见场中薛嘉三尺青锋舞的惊鸿照影,那汉子大刀本是走刚猛一路的,偏被薛嘉四两拨千斤的剑招所逼,不由左右支拙,很快鬓边便被薛嘉青锋削下一缕发丝来,便是座中那起汉子,亦看得目不转睛,早收了轻视调笑之心,凝目重色,不发一言。那老金从来勇悍,三十招以后却已是汗透重衣,只觉四壁里全是剑影,大刀无论向着哪边砍去皆难寻对手,但身周大穴总是笼罩在一片剑影之下,稍不留意便有丧命的可能。旁的人看来,只觉这俊秀少年一把剑舞得腾挪纵跃,意态潇洒,但剑影如形,只缠在老金身周,令他人不自觉为老金捏了把冷汗,各有思量。武功不及老金的不由庆幸自己未曾口出狂言,要不然此时在场中出丑的便是自已。与老金不分仲伯或者武功高于他的,不由在心内掂量自己若上得场了,还有几分胜算。
突见那少年在剑影里极速跃动,只见一团剑影而不见其二人,却是嗤嗤嗤嗤连着十几声,但见那少年握剑后退,正正立在先前那女子身前,只见老金兀自怔忡,似不明白未分胜负这少年为何已经退后?只觉身上一凉,全身衣衫尽数裂开,竟是被这少年割成了无数布条。总算薛嘉还念着英洛尚在大堂之内,总不能将这男子弄得精赤,污了她的眼目,所以身上那件亵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