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种人-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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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师笑了起来:“结果,自然不了了之。达宝得了一个‘倔强的达宝’的外号。”
白素又问道:“他在其他事情上,也这样倔强?”
老教师道:“一点也不,一直到中学毕业,他始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老教师讲到这里,又叹了一口气,十分感慨:“别看我教了三十年中学,一直在接触少年人,可是他们的心理,我还是一点不了解。”
我随口敷衍了几句,老教师骑著自行车走了。白素道:“这件事很怪!”
我打了个呵欠:“想像力再丰富的人,也无法将不向石灰水吹气,和二十年后的一件航机失事,联结在一起。”
白素怔了片刻,显然她也无法将这两件事联结起来,她道:“好,去看看达宝的温室。”
我驾著车向前驶去,不一会,便到了达宝的温室后面。
白素道:“格局、大小,几乎全是一样。”
我道:“他们是同事,可能是其中的一个,先有了一个温室,然后,其余三个人,也有了兴趣,跟著建造了同样的温室。”
白素并没有出声。嗜好有一种传染性。在同事、朋友之间,会传染开去,假设他们四个人,从事同一行业,大家又全是单身汉,其中一个有了培植植物的兴趣,其余三个人跟著学样,这是很合理的一种推测。我们一直来到了温室的门前,发现温室之中,自动喷水器正在工作,像是下著霏霏细雨,看起来,一片水气朦胧。
白素紧贴著玻璃门,向内看著。
温室就是温室,本来,没有甚么可看的,可是曾经看到连能在温室中,“日光浴”的那种怪样子,再来到同样的温室之前,心中总不免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由于温室中水雾弥漫,所以里面的情形,看来有点朦朦胧胧,更增加了神秘的气氛。
十五分钟之后,自动喷水停止,温室中的一切,看来清晰了许多。同时,亮起了灯光,使一切看得更清楚。我已经可以肯定,温室之中除了植物之外,并没有人。我开始去注意温室的门锁,门并不是由内拴上,只是锁著。我向白素望了一眼,看到她仍然在注视著。我先推了推门,没有推开,就取出了一个小工具来,很快就将门打了开来。我先将门推开了一些,然后望向白素,问道:“进去看看?”
白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我再将门完全推开,然后走进去,她跟在我的后面。
一进温室,我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里面的空气,极之清新,就如同进入了清晨的森林,令人身心舒畅。
温室的地相当湿。我们要小心地向前走才不至于踏中地上的积水。整个温室的面积虽然大,但是全是植物,可以行走的通道在中间,不过半公尺宽。在通道中行走,会被两旁植物的枝、干和叶子,碰在身上,身上也不免被水珠沾湿。
门开在温室的中间,进门之后,我向左走,白素向右走,在走完了中间通道之后,我转身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们从不同的方向,绕著温室,再走一次。
白素向我挥手,表示同意,在又走了一遭之后,我们仍在进门之后的中间通道中会合。我问道:“有甚么发现?”
白素摇头:“看来只是一个对植物有狂热爱好者的温室。”
我笑道:“我同意。”
在我们这样说的时候,已经不约而同。向外走去,准备离开温室。但由于我们两人同时起步,而通道又十分窄,我们的肩头,撞了一下,白素的身子向旁侧了一例,碰到了一盆树。
那盆树是橡树,种在一个并不算大的盆中,树身已相当高,盆子重心不稳,白素一碰,盆子就倒了下来,发出了一下声响,碎裂开来。
我扶住了白素,白素道:“真静。”
许多事情,都有连带关系。如果不是那一下瓦盆碎裂的声音,我们不会感到温室中静得可以:除了水珠自各种植物的叶尖上滴下来的声音,简直没有别的声音。
如果不是水珠下滴的声音,听起来比万籁俱寂更觉幽静,使人不由自主,要多逗留一会,我们也不会听到那种呼吸声。
那时候,我和白素靠在一起,都感到温室中这样静,十分值得多留恋一会。也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了有呼吸声传入我的耳中。
我以为那是白素发出来的,我笑著:“打碎了一个瓦盆,不必那么紧张。”
在我这样讲的时候,白素的神情,看来已经十分异样,她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不要讲话,同时,转头向温室的一角望去。呼吸声正是从白素望过去的那方向传出来的。
我陡地一怔,刹那之间,除了水滴声,又甚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我们两人,足有半分钟之久,都不出声,然后,白素才压低了声音:“你刚才听到了甚么声音?”
我也不由自主将语声放得十分低:“好像,好像是呼吸声。”
白素点头道:“好像是,但也可能是别的声响,声响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她伸手向前指著,我向前看去,看到很多盆植物,有一盆极大的羊齿,遮住了视线。我道:“过去看看,有甚么会发出那样的声音来。”
白素“嗯”地一声,和我一起向前走去。走出了只有几步,我们又陡然站定。那声音,又传了过来。
那真是呼吸的声音,相当急促,声音并不高,好像在发出呼吸声的人和我们之间,有著一重甚么阻隔,可是那实实在在是一种呼吸声,而不能说是甚么和呼吸声十分近似的声音。
我在一怔之下,立时喝问道:“甚么人!”
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这样大声呼喝,但由于事情实在太怪,不寒而栗。我想,是由于这个原因,我才大声呼喝。
在寂静的温室中,我的呼喝声转来相当刺耳,一喝之下,那种呼吸声突然停了下来。但由于我们曾两度听到了这种声音,所以可以肯定这种声音,由那株巨大的羊齿后面传出来。
白素向前去,我急急跟在她的后面。向前走,根本无路可通,要推开一些植物,跨过几个木架。来到了那株大羊齿前面之际,我们的身上,像是淋过了雨,湿得可以。
我们在大羊齿的叶下,弯身钻了过去,我们看到,在一个木架子上,是一只灰白色塑胶料箱子。
那只箱子,大约有一公尺见方,半公尺高,箱子有盖,盖上有许多细小的小孔。整个盖上,有一个和箱子差不多大小的凹槽,约有半公分深。这时,那凹槽中还有积水,正顺著箱盖上的小孔,向下面渗下去。
在那只箱子四周围,当然也是各种各样的植物,那箱子并没有甚么出奇,我又立即四面打量著。可是除了那箱子之外,更没有甚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了。
白素则一直盯著那箱子:“这……是甚么东西?看起来,像是 ”
我立时接上去道:“看起来,像是苗圃!”
那只箱子,除了是培育植物幼苗的苗圃,不可能是别的东西。
白素又吸了一口气,向我望了一眼:“要不要打开来看看?”
箱子是一种很轻的塑料做的,我只不过用手指略顶了一顶,箱盖就揭了开来,箱子中的东西,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一时之间,我们的视线,定在那箱子中,很难表达我们当时的心情。
我们并不是惊骇,因为箱子中的东西,在我们的意料之中。
我早已料到,那箱子是一个苗圃,如今看来,它的确是一个苗圃。箱子的底部,有二十公分高,看来十分肥沃的泥土,这种泥土,正是培育幼苗所用。
在泥土上,是四棵植物。一个苗圃中有植物,当然普通不过。
可是我们还是觉得十分骇异,骇异到说不出话来。
那当然是由于那四棵植物!
那四棵植物的样子,相当怪异,看来,像是热带植物中的多肉植物。
它们的形状,像一个椭圆形的球,约有二十公分高,作暗绿色,球面仔细看来,有著不少细孔,在圆球上,还有些同样的小圆球,附在上面,圆球的上部,有几个裂口。
我们对著那四棵古怪的植物看了很久,白素才道:“天,这是甚么东西?”
我道:“看来像是热带多肉植物。尤其像其中一种,叫做‘奥比萨’的。”
白素摇头道:“多肉植物在植物学上,和仙人掌接近,不需要这么多的水分,如果是多肉植物的话,这样润湿,早已种不活了。”
我道:“也不一定,有几种多肉植物,就需要大量的水分,如被称为‘主教帽冠’的那种。”
白素不出声,伸手去碰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我一看到白素伸出手指去,想阻止她,但白素的动作十分快,手指已按了下去。
她手指才按下去,便立时发出了一下低呼声,迅速地缩了回来。我也陡地一怔。我就在她的身边,看得十分清楚,白素的手指按下去,那植物,竟像是一个柔软的物体,稍微凹下去。而等到白素的手指缩回来的时候,凹下去的地方,立时恢复了原状。
白素的呼吸有点急促:“它……是软的。”
我吞了一口口水,植物,即使是球状的多肉植物,也没有理由是软的。我忙也伸出手指去按了一下,我按得比较重,凹下去的部分也比较多,当我手指缩回来的时候,凹下去的地方,又恢复了原状。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向我望来。
我们两人异口同声:“这是甚么东西?”
我们同声说“这是甚么东西”,而不说“这是甚么植物”,那是因为我们的心中,觉得那四棵怪东西,实在不像是植物。
那不单是因为它柔软可以被手指按得凹下去,而且,当手指按上去的时候还有种异样的感觉,它有温度,温度不高,但的确有温度。
在我们这样说了一句之后,我又伸手按向那四棵植物中的一棵,白素道:“慢慢来,别心急。”
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一棵之上,手掌全然贴在那植物的表面上。
我才轻按上去,就道:“学我一样。”
白素忙将手按上了另外一棵。这时候,我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只看到白素的神情,怪异莫名,我想我自己一定也有著同样的神情。
我先开口:“你感到甚么?”
白素道:“我……感到十分轻微的颤动。”
我连连点头,我正是因为方才按上去,就感到了极轻微的颤动,所以才叫白素学我做。我道:“这种轻微的颤动,就像是……像是……”
我一时之间,找不到适当的形容词,白素说道:“就像是我们按住了一个全然没有反抗能力的婴儿。”
给白素那样一说,我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忙缩回了手来。
白素的形容太恰当了。也正因为如此,才使我感到震撼。一个婴儿!那四棵植物,竟会给人以“婴儿”的感觉,真是太怪异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白素的手仍按著,神情怪异,我不知道她心中在想望甚么。
我在呆了一呆之后,双手一起伸出去,白素却惊叫了起来:“你想干甚么?”
我说道:“我想将它拔起来看看!”
白素突然之间,大吃一惊,叫了起来:“不能,你不能拔起它来,不能!”
我呆了一呆:“为甚么不能?这不知是甚么东西,看来这样怪,不拔起来看个明白怎么行?”
白素仍然坚持道:“不能,它们……看起来……我感到它们……好像是活
一听得白素这样说,我不禁笑了起来:“它们当然是活的。拔起来看明白,再种下去,也一定不会死。”
我一面说,一面已伸双手,捧住了其中的一棵,白素忙又叫道:“别拔。”
白素的神态十分怪异,令我又呆了一呆,白素忙解释道:“我说它们是活的,那意思是……是……”
白素迟疑著未曾讲出来,我陡地一怔,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望著她:“你的意思是……是……”
和她一样,我也迟疑著未曾讲出来,但是,她也显然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缩回了双手,我们两人一起深深吸了一口气,齐声道:“活的!”
“活的”意思,就是活的。“活的”意思,就是有生命。
初听白素说觉得那四个东西是“活的”,没有细想,所以才会笑起来。因为不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有生命。那四棵东西在苗圃之中培育,当然是活的。
但我立即明白了白素的意思,她所说“活的”范围比较窄,那是指一种高级生物的生命,是有思想,能行动的那种“活”,简言之,如同动物那样的“活”,不是单义的“死的”的相反词。
我缩回手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才道:“你……何以会有这样的感觉?”
白素迟疑了一下:“或许……或许是我刚才听到过……它们发出声音?”
那种呼吸声!
事情似乎越来越怪异了,怪异到了我必须大声说话,来藉此驱除心中那种怪异感觉:“植物不会呼吸!”
白素立时道:“你错了,植物会呼吸。”
我一怔,我说得太急了,对,植物会呼吸,不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