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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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发挥余热,参加了“关心爱护青少年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关工委),做了多少工作,做了多少善事,为什么还要让老人有这样的报应?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为什么偏偏把惨绝人寰的悲剧降临给老人?
欧灿辉觉得很悲愴,但他不能流露出来,他不想增加老人的哀伤。他看又一拔人进来,便跟着父亲向麦老师告辞,分别的时候他还是紧握麦老师的手说了一句“保重!”麦老师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分明看到了麦老师眼中晶莹的泪珠,也看到了麦老师眼神中的坚毅。
欧灿辉原想参加麦巨洲的追悼会的,按当地风俗,白头人送黑头人,麦老师朱老师不能去儿子的追悼会,欧灿辉想通过参加追悼会表达对麦老师夫妇的敬意和慰问。但欧灿辉这一次并不能如愿,甚至连送花圈也不能。因为按照本地风俗,同一个月里不能参与别人的红白事,而欧灿辉是迟些时候就要举行婚礼的,所以他只好接受继母的意见,老老实实不去参加。
阮桂洪脾气牛精,在欧巷里他所敬重的人,便是麦老师夫妇,那天他没有开烟档,穿得整整齐齐去参加追悼会。他和麦巨洲并不相熟,有时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他参加麦巨洲的追悼会,是要表达他对所敬重的人的敬意和慰问。
从记事起好像已经没掉过眼泪,但追悼会上那悲怆、那凄戚、那哀乐、那哭声,竟然让阮桂洪眼角也红了,只是欲哭无泪,把牙腮咬紧。
九
麦老师朱老师经受了常人难以接受的打击,但他俩并没有倒下去,亲戚、好友、邻居、同事、领导,甚至还有过去的学生,给了他俩极大的安慰,让他俩再次感受到除了亲情还有浓郁的友情、真情,尽管心底还在作痛,他俩还是从最初的悲戚中坚强地挺过来了。但又一个意外降临到他俩身上,几乎让他俩饱受折磨的神经经受不住。
儿子的追悼会后第三天,晚上十点钟,一名陌生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人走进了他的家。麦老师已经习惯陌生人来向他表达哀悼和慰抚。他以为来人是儿子的诗友,或是夫妇俩过去的学生。
但来人出示了证件,中年男人和年轻女人都是国家安全局的工作人员,很诚恳地表达了对他儿子逝世的哀悼,然后说,曾副市长將在市政府办公室和麦老师夫妇会晤,并且说,由于保密的理由,请麦老师夫妇不要对外人声张,汽车就在南门街上等候,如果路上碰上街坊、熟人,只说去散步就行了。
麦老师知道曾副市长是分管文教战线的,他在去年春节以优秀教师身份参加慰问座谈聚餐,曾副市长曾特意走过来和他握手致意,亲切交谈了一会。尽管他对要保密的理由不理解,但几十年养成的组织纪律习惯还是让他和朱老师换好衣服,然后跟着来人走到内街街口,上了等候着的小汽车。
汽车转出先锋东路后并未向南经北江桥去新市区,而是转而向北。朱老师立即不安地捉着了丈夫的手,扭动了一下身体向丈夫示意。麦老师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示意安定,他自然察觉汽车不是开去市政府,但他觉得既来之则安之,国安局工作人员、曾副市长、专车护送,今晚这一切必有原因。
他轻轻地握着妻子的手,他的镇定、安祥也感染了妻子,她努力让自己也安定下来。有什么可怕的呢,自己和丈夫几十年行得直企(站)得正,正是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幼年丧父、中年丧子、老年再丧子丧孙的打击都经受过了,还有什么事不能经受得起?
汽车驶进107国道旁一条岔道走了一段路,驶进了一个别墅式的独立小院子停了下来。那位中年男子恳切地说,因为接到通知改变了见面地点,对不住两位老人家了。
他打开车门先掺扶麦老师出来,而麦老师在车停稳时,已经看见曾副市长从屋里迎出来,他宽慰地拍了拍妻子的手,下了车先伸手接着妻子下车,然后转身和来到跟前的曾副市长握手。
曾副市长亲切地和麦老师夫妇握手,然后陪着走进屋子里,他介绍等候在客厅的一位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说,这是市公安局詹副局长。
詹副局长也和麦老师夫妇亲切握手,请他俩坐下,见过的那位年轻女人送上了热茶,然后退了下去。客厅剩下曾副市长、詹副局长和他俩共四个人。麦老师夫妇知道,一定又有不寻常的事要发生了,这里门窗紧闭,接见的人又有特殊身份,夫妻对视一眼,都是满腹疑虑。
果然,詹副局长开始说话,第一句就提到他们的大仔,还记得你们的大儿子麦忠豪吗?
麦老师的心一沉,随即觉得一阵揪心的痛。他定了定神,和妻子对视了一眼,沉稳地点了点头。
詹副局长很亲切地说,两位老人家,我想告诉你们一个真实的故事,很多年前,有一批品学兼优的大学生,被国家挑选中了,他们对着庄严的国旗宣誓,为了袒国,为了中华民族,他们愿意牺牲一切,甚至牺牲生命。从此他们隐姓埋名,舍弃个人利益,包括舍弃了家庭、亲人、一切一切,全为了完成祖国交给他们的神圣使命……
麦老师和朱老师的心都剧跳起来,詹副局长为什么说这样的故事?难道……
詹副局长接着说,他们是无名英雄,他们是祖国和民族的骄傲,两位老人家,现在你们明白今晚到这里要保密的原因了吧?我可以很骄傲地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子麦忠豪,就是这样的无名英雄!
麦老师瞪大了眼睛,而朱老师就一片晕眩。一扇侧门开了,两名提着药箱的工作人员快步来到朱老师跟前,蹲在朱老师跟前为她把脉,然后拿了一片药片给她服下。
麦老师关切地想站了起来,朱老师摆摆手说,我没事。当两名工作人员退下后,朱老师舒了一口气,对詹副局长恳求说,局长,请你多说说我家忠豪的事。
詹副局长笑了,看了看旁边的曾副市长,说,如果我告诉你,你的大儿子麦忠豪18年前并没有死──
朱老师霍地站起来,起得猛了,又感觉到一阵晕眩,麦老师忙站起来扶着她,曾副市长和詹副局长也站了起来,关切地问,不要紧吧?
朱老师抚胸喘了一口气,摇了摇手,眼睛却瞪得大大的,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我个仔、忠豪,他、他、他没有死?
麦老师也给这意外的喜讯惊呆了,忠豪没有死?忠豪没有死?!这是真的?不是我听错了吧?
然而更大的意外惊喜出现了!另一扇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过来。从门里一走出来他的眼睛就看着麦老师朱老师,麦老师和朱老师也是从他一走出来,视线就紧紧盯着他不放。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麦老师朱老师跟前,马上就跪了下去,叩了三个头,然后仰起头呜咽着叫了一声“爸!妈!!”
麦老师夫妇呆住了!这个长得和死去的巨洲极其相像的人,不用旁人说话,他们也认出了是他们的儿子麦忠豪!麦老师想扶他起来,然而麦忠豪跪前一步,紧紧搂住了父母双膝,放声嚎啕大哭,麦老师忍不住老泪纵横,看妻子时,却是双膝一软,人往后倒去,麦老师忙扶着了她,医务人员这时又急急跑进来,扶着朱老师在椅子坐下急救。麦忠豪却仍然跪在地上,哭声虽然低了下去,双手仍是抱着母亲双膝不放。
朱老师悠悠醒转过来,见死而复生的儿子长跪不起,不禁搂着儿子的头哭出声来。
看着这一慕,曾副市长的眼睛也湿潤了,詹副局长却别转了脸抽烟。麦老师轻轻扶起儿子,老俩口仔细端详儿子,觉得儿子面相比弟弟巨洲还脸嫩一点,也比巨洲清秀一点,虽不知他工作的具体情况,但估摸不是做粗重劳作的,一双手也显得细皮白肉,想起这18年的生离死别,三个人都是泪流满脸,泣不成声。
还是麦忠豪先收了泪,说,爸,妈,你们还没见过儿媳妇、孙子,今晚我也把她们带来了。朱老师急不及待地四处张望,在哪里?人呢?在哪里?
这时麦忠豪原先走出来的那扇门又开了,一个容颜俊俏的少妇带着三个孩子走了出来,朱老师缓缓地站了起来,那少妇带着三个孩子来到两个老人面前叫了一声“爸!妈!”率先跪下,三个小孩齐声叫“阿爷!阿嫲!”也跪下了。
麦老师忙把两个孙子、一个孙女都扶起来,朱老师也忙把儿媳妇掺扶起来,麦忠豪还含着泪,呜咽着介绍说,儿媳妇姓贺,叫紫云,祖藉陕西,大孙儿叫尚文,孙女叫海倫,最小的孙子叫尚武。
麦老师便知道儿子还记得宗族排辈,儿子小时他曾对儿子说过的,儿子一辈是忠字辈,(二儿子原来叫麦忠坚,因麦忠坚不喜欢这个名字,后来自己改了叫作麦巨洲)孙子一辈是尚字辈,兴忠尚明,再往下就是明字辈了。
麦老师高兴地把孙女抱起,朱老师已经把两个孙子搂在怀里,问了问,三个孙子都争着说了自己的年龄,尚文十二岁,海倫十岁,尚武七岁。老俩口不但重见儿子,还见着了儿媳,还有三个活泼可爱的孙子,一家团圆,真的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陡然间但觉神采奕奕,欢天喜地。
麦老师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见曾副市长和詹副局长都笑眯眯看着他一家团聚,把孙女递给儿子抱着,走过去紧紧地握曾副市长、詹副局长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党和政府,谢谢!!
很快地、无声无息地,麦老师朱老师夫妇搬出了欧巷,据说是回郊县乡下老家了。街坊邻里都想着老人晚年遭受丧子打击,必是回乡下换换环境调养,也就没有大惊小怪。麦老师临走时,把一卷红纸交给在巷口做早点的欧国能,说是给欧灿辉的,对不能参加欧灿辉的婚礼表示歉意。
欧国能原以为麦老师指的是本地风俗,全没料到麦老师意味深长的话是告别,也没料到半年后欧灿辉到郊县公干,想起了麦老师,便专程去乡下寻他,却遍寻不获,都说麦老师从没回过乡下。后来到处打听,连他有五十年交情的好朋友朱名亮也打探不出来,竟似是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欧灿辉打开红纸看时,是一副写好的金字对联。原是欧灿辉见麦老师为阮桂洪结婚撰写的对联好,便求麦老师为自己新婚也撰写一副对联的,因后来出了麦巨洲车祸的事,以为麦老师满腹忧伤没有心绪撰写的了,不料麦老师言必邸鹩α说氖戮鸵欢ㄒ瓿伞
王沛林看了对联,连说了几声好字,却又皱着眉头说,麦老师家才死了人……
红姨也走过来看了看,也摇着头说,能哥,我看不如──
欧灿辉笑了笑却没有语言,细心把对联收好了。
到了大喜那一日,至亲好友去富怡大厦新房贺喜,到了新屋一看,欧家布置得喜气洋洋,门口贴了一副金字对联,红姨和王沛林都认出,那便是麦老师撰写的那一对了,上联是“香車拥出迎金凤”,下联是“珠履光临映玉堂”,门楣横批是“永结同心”。屋里的大门贴了一个大大的囍字,客厅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纸、花球和五颜六色的汽球,欧灿辉的新房门上也贴了一个大红囍字。房里自然同样是佈置得焕然一新,新的双人大床、新的大衣柜、新的梳妆台,梳妆台镜子上也贴着大红囍字,到处放着亲戚朋友送来的贺礼。
粗犷的阮桂洪倒是细心地发现了客厅上多了一件邓小平石膏像,被放在迎门当眼处,阮桂洪不禁向石膏像凝神看了一会。他明白欧灿辉的心思,因为有一次聚会时,欧灿辉兴奋之余滔滔不绝,反复说邓小平好。
欧灿辉很少有这样反复说话的时候,阮桂洪知道欧灿辉那天不但喝多了酒有醉意,更因为那天心情奇佳,因为欧灿辉悄悄告诉他,供销大厦已完成转让手续,南国大厦真真正正属于欧灿辉了!
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我欧灿辉今天!欧灿辉那天特别亢奋,大声说着感激邓小平的话。阮桂洪也为好朋友的情绪感染,那晚酒量出奇的好。后来有一次他想起这件事,理解了欧灿辉深深爱戴邓小平的根由,也对邓小平有了深深的敬佩。是啊,没有邓小平、没有改革开放,欧巷的年轻后生能有今天?!是的,确确实实!如果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也没有陈昊天的今天,也没有妹妹桂婵、妹夫方坚的今天,没有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欧巷很多人也没有现在的幸福祥和生活……
记忆的闸门打开了,阮桂洪记起华仔表哥也曾说邓小平好。不过那时阮桂洪对政治话题不感兴趣,话是听进去了,却没有引起共鸣。到后来引起一点共鸣的,是华仔表哥进一步阐述说,没有邓小平就没有改革开放,没有改革开放就没有机会发财,就没有可能嫖过十八个省籍的靓鸡。那天马上咧嘴大笑的是鸡虫,当时他也马上想到,确实如此,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