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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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灿辉昂然说道,官逼民反,你把飞机坦克叫来我也不怕!
叶所长看了欧灿辉一眼,说,这么说,你就是为首的?
欧灿辉又昂然说道,是我──你拉(抓)我坐监好了!要杀要剐随便你!
欧国能一看情形不对,忙冲前去,瞪圆双眼对叶所长说,你要拉我个仔,我同你拼命!他转身指向城监,愤怒地说,共产党搞得我俩仔爷下岗,开个大排档养家糊口罢了,城监的人还要赶尽杀绝,还有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了?!他真的是很激愤,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阮桂洪和他的工友们马上就大声呼应起来,纷纷指着城监的人大声责骂,眼看着人群情绪又激动起来。
叶所长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妇女,阿嫲一看正是儿媳妇卢少容,忙往前挤了几步,听得卢少容正柔声对叶所长说,叶所长,下岗工人揾两餐罢了──不准开,就跟他们讲讲道理,让他们自己搬走东西,办好了手续再开档,老实说,城监的人凶神恶煞,我们也看不过眼的……
阮桂洪和他的工友又对着城监的人起哄,指责声、谩骂声夹杂着恶声恶气的粗言烂语,阿嫲这才发现,现场围观的还有很多内街的街坊邻里,阮桂洪母亲黄三女、收买佬陈满都来了。街口卖生果的财叔,50多岁的人了,脾气一如阮桂洪那班后生火燥,那嗓门大得盖过了很多人的声音。虽然财叔白天在街口占了一个位置放小车卖生果,城监从来也没有干涉过他,但他也对城监的人很不满,今晚借着欧灿辉闹事,趁机好好地数落谩骂城监的人。
叶所长知道众怒难犯,心里头其实对城监的人搞出治安事端很不满,这样的冲突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要派出所去收拾烂摊子,但严格地说,城监是在执法,而且遭到暴力抗法,不压下去,政府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叶所长环视了一眼,摆了摆手正想说话,人丛中又走出一个老者,叶所长认出他是欧巷内欧宅的欧德庭,心中暗喜。欧德庭年事已高却是德高望重,有他出头做和事佬,这事就好办了。
果然,欧德庭一站出来,人群马上静了下来。欧德庭便开口说话了,虽然话音不高,中气颇足,站在人群后面的阿嫲也听得清清楚楚。欧德庭对叶所长说,欧灿辉没有办好手续就开档,这是他不对的地方,但今晚的事城监方面就没有责任?毛主席说过要关心群众,不能不教而诛嘛。群众是要教育的,不能够凶神恶煞的对待群众嘛。粗暴执法,激起民变,这与过去国民党何异?
叶所长皱了皱眉头,不过还是笑着对欧德庭点了点头,转脸对欧灿辉大声说,好了,你收拾好东西,明天到派出所听候处理。他转头对城监领队的说,先把受伤的送去医院治疗捡查要紧,有什么问题明天再处理。
叶所长话音刚落,欧德庭忙转头对欧灿辉说,赶快收拾东西。说完他就走到一旁弯腰收拾打翻了的椅子。
欧国能一看,忙过去拉着欧德庭说,四叔,这些粗重活不敢劳动你老人家,你快回家歇息。
欧德庭直起腰,指着阮桂洪喝道,你们还不帮忙收拾,还楞在那里干什么?
阮桂洪还没回过神,欧德庭转而对欧灿辉叫道,还不快叫他们帮着收拾?
欧灿辉看容姨已经扶好了一张餐桌,听四叔公一叫,顿时醒悟过来,马上朝阮桂洪、白志毅他们摆摆手,阮桂洪他们才散开去收拾乱七八糟的场地。
叶所长快刀斩乱麻,城监的人很快就开车撤走了,围观的人也就散了,不过有些街坊就留下来帮忙。财叔却走过去,从叶所长手上拿走菜刀,叶所长也是笑了笑没有理会,扬声对欧灿辉说,明天记得来派出所接受处理。说完就带着手下的人走了。
刚才群情汹涌的时候,阿嫲的心卜卜乱跳,脑子却兴奋得很,她很想看到政府的人好好整治这些不听话的人,没料到街坊都来给欧灿辉帮腔,而且没料到儿媳妇卢少容第一个站了出来,她心里便很不满。她更没料到,平日深居简出从不理会街坊闲事的欧德庭也站出来,而派出所的人就这么筒单潦草的处理就算了,阿嫲又觉得很失望又迷惘。现在是怎么啦?违法经营还打人,派出所为什么不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是毛主席还在生,这些人还敢胆子这么大吗!唉,毛主席不在了,世道真的变了……
第二天一整天,阿嫲都很留心对面欧家,曾经当过街道小组长的她,似乎又焕发了政治活力。可是她发现欧国能父子根本就没去派出所,到了下午4点多,她实在忍不住了,就走过去,进了门,看见欧灿辉父子正在做馒头包子,于是便说,国能兄弟,派出所快下班了,你们怎么还不快去?
欧国能原本脸上带着笑,正想招呼阿嫲坐下来,一听阿嫲这样说,脸色便沉下来,回身就继续干活。阿嫲一看欧家父子都不愿搭理她,自觉无趣,讪讪的便转身回家去,心里就觉闷闷的,连晚饭也没什么胃口。
到了晚上,阿嫲出来看了两次,欧灿辉照样开大排档,照样很多食客帮衬(光临),派出所和城监的人却没有来,阮桂洪也在大排档帮手,他的猪朋狗友却没有露面。
接着一连几晚,阿嫲都装着串门到外头看了看,派出所和城监的人都没来管欧灿辉。倒是有一晚,欧灿辉刚开档,阿嫲正巧看见城监几个人直朝欧灿辉走去。阿嫲的胸腔便无缘无故的剧跳起来,心想又有得吵了。
果然,欧灿辉看见城监的人来了,故意装着看不见,拿起莱刀用刀背敲打针板,满脸写着敌意。城监的人走近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脸色,对欧灿辉说,今明两晚都有省的人来捡查,这两晚就不要开了。
城监的人说完,看欧灿辉朝阮桂洪摆了摆手,和服务员一起收档,便转身就走了,阿嫲就知道他们赶着去通知其他的大排档。因为阿嫲早就知道,凡是有上级来捡查都会提前发“通知”,捡查组一走,卫生还是那么脏乱差,占道经营、无证照经营还是继续老样子,她当街道小组长时也做过这些事,不过那时她是乐此不疲心安理得,现在才觉悟,原来那是弄虚作假欺骗上级捡查的传统做法。
阿嫲又一次感到了失望。她真的想不通,城监的人经过那一晚冲突后,竟然对欧灿辉的大排档只眼开只眼闭,这不是疏忽玩职又是什么?欧灿辉和阮桂洪还动手打了政府的人,派出所竟然对此也是不了了之?
走回欧巷,在家门口碰上陈满的老婆陈姨,见陈姨满脸笑容和她打招呼,阿嫲忍不住就说,唉,世道变了,如果毛主席在生,哪里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陈姨听过阿嫲唠叨过几次,知道阿嫲对欧灿辉在街口开大排档很不以为然,就劝阿嫲说,毛主席在生的时候没有人下岗啊,现在灿辉两仔爷都下岗,灿荣还要供书教学,开个大排档揾两餐也不容易。阿嫲还是你好啊,三个孙仔孙女都是国营的,旱涝保收,方清还当上金龙经理,孙媳妇又孝顺,你老人家可以享清福了。
阿嫲高兴起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享清福是说不上的,我老了,有些事想管也管不到了,算啦。不过我还是相信歪风邪气总是不长久的,这个江山是毛主席共产党打下来的,毛主席不在了,共产党还掌权嘛……
陈姨却是极有耐心,听阿嫲唠唠叨叨了好一会,又关切的劝阿嫲保重身体,才告别分手回家去。
五
因为要应付上级卫生捡查,大排档要暂停营业,欧灿辉早上帮父亲卖早点,吃过中午饭觉得心里闷闷的,决定去找郑叔谈一谈。他觉得郑叔对人很热心,生活阅历又丰富,想得深看得远,有话、有心事也愿向郑叔倾诉。
吃过午饭,和父亲说了一声,欧灿辉便去塘仔边郑叔家。
郑叔家门虚掩着,欧灿辉听郑叔说过的,为方便私伙局的朋友随意进出,郑叔家的大门早上开了,到晚上睡觉才关的。欧灿辉进入客厅,叫了一声“郑叔”,不见郑叔答应,又叫了一声没有回应,觉得奇怪,郑叔郑婶到哪里去了,怎么唱起空城计?
欧灿辉在八仙桌旁坐下来等候。这时他听到睡房里好像有动静,便走到睡房门口又叫了一声,这回听得清楚了,是郑叔含含糊糊的声音。欧灿辉吃惊不小,因为他见着的郑叔,都是说话爽快、笑声朗朗的,所以第一个念头就是,郑叔病了。他毫不犹豫推开房门,一眼就看见郑叔躺在床上,蚊帐是挂好的,所以很清楚看见盖着被子的郑叔双目紧闭。
郑叔,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欧灿辉急忙走近床边,急切地呼叫询问。
头晕,不敢睁开眼,睁开眼就看见蚊帐旋转……郑叔睁眼看了一下又闭上,虚弱地说。
郑婶呢?
返落凤岗去饮(赴宴吃喜酒)……
欧灿辉着急起来,郑叔病得不轻,郑婶又不在家,得把郑叔送医院!怎么送?情急之下,他转身跑回去叫父亲。幸好塘仔边离内街不远,欧灿辉跑得快,一下就跑了回来,气喘喘的对父亲说了。
欧国能二话不说,让灿荣独自看档──灿荣放寒假也出来帮忙卖早点──急忙跟着欧灿辉走。到郑叔家一看情况,转身出去叫了一辆大板车,俩父子把郑叔扶出屋子,放上大板车躺好就往最近的城区医院送。
看郑叔打着吊针平稳入睡,欧国能嘱咐欧灿辉好好看着郑叔,才放心离开。
郑叔在医院躺了三天都是欧灿辉日夜侍候,因为看春节临近,干脆就不开大排档了,提早给两个服务员放假,他便专心到医院看护侍候郑叔。一日三餐都是他细心制作,到年二十六见着郑婶回来,欧灿辉才松了一口气。
郑叔这次不发病还不知道自己血压高,发病那天他觉得头晕,以为回床上休息一下就好,谁知一躺下就动不了,睁开眼就天旋地转,胸口便似有大石压着,偏偏早一天老伴回了落凤岗,那天若不是欧灿辉碰巧来找他,可能一命呜呼也说不定。郑婶回来时他病情已稳定下来,因为临近过年,医生见病人坚决要求出院也就只好给郑叔办手续。
郑叔也不让郑嬸通知儿女们回来,说,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别吓着了他们,过两天他们都会回来了不是?倒是辛苦了辉仔,我这条命是辉仔救的,封个大利是给他吧。
郑婶一直以为丈夫身体好,才放心回乡下饮喜酒的。这一次可把她吓怕了,知道岁月不饶人,上了年纪,很多病都跑出来了,心想以后是再也不敢离开丈夫。她对欧灿辉心存心感激,也喜爱欧灿辉机灵醒目、老实勤快,觉得丈夫和欧灿辉有缘,就和丈夫商量,认辉仔做契仔(干儿子)好不好?
郑叔一眼就看穿了老伴的心思,儿女们都远在南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两老年纪大了,认个契仔,以后有事也有人跑腿照应。他虽然也喜欢欧灿辉为人本份,两人投缘成了忘年交,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我们有四个仔,契仔就不要认了。
郑婶一向习惯丈夫的,听郑叔一说,就打消了认欧灿辉做契仔的念头,于是在家里做了几个菜,请欧国能父子三人吃了一顿饭。
当地风俗,上门做客是要带手信(礼物)的,欧国能买了几斤苹果上门,取平平安安的兆头。郑婶见灿荣文文静静,听说读书很用功,心里欢喜,对欧国能说,大人辛苦不要紧,一定要让孩子读书,我看这孩子是读书的料,将来一定能考上大学。
这一餐饭气氛很轻松、融洽,道別分手的时候,郑婶拿出一封利是(红包)交给欧灿辉。原本风俗习惯利是是不能不接的,但欧灿辉一看这利是这么厚,不是平常见惯薄薄的利是,知道郑家重金酬谢自己,他觉得不安,就坚决不要,也不听郑叔劝告,放下那封大利是就走。
欧国能很赞赏儿子的举动,他看利是那么厚重,估摸怕有一千元。钱是个好东西,谁不喜欢?但这种事情就不能讲钱,更不能要那么多钱。郑家给一个利是,十元、五十元甚至一百元,小小的一个利是也是人家的心意,不接不好,但摆明厚厚一叠钱,那就另当别论了。看得出儿子明事理、不贪钱,帮助别人是本份,何况郑叔帮了自己多少忙?
第二天郑婶趁着到市场场买菜,顺路走到欧灿辉的早餐档,又把利是拿给欧灿辉。欧灿辉还要推让,欧国能見在档口推让不好看,示意欧灿辉接下,郑婶才高兴地走去市场买菜。
欧国能打开利是一看,厚厚的一叠钱,真的是1000元,他抽起一张100元的,找出一张50元的放进去,交给欧灿辉追上郑婶,把利是往郑婶手里一放,说了句这是“回给你的利是”就跑回头。
原来这也是本地风俗习惯,接了利是或是礼物,也有另外封回一个利是的,叫做回礼利是。郑婶見欧家只领了50元的人情心意,知道欧家父子本分不贪财,也不好再拿这件事纠缠。回到家和郑叔说了,郑叔也说,这家人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