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大变局:影响近代中国的十一个关键人物-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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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曾国藩守制反思之时,咸丰帝的日子并不好过。原以为荡灭太平天国指日可待,没想到离京出走的石达开实力尚存,在与清军的战斗中屡屡得手,扼制了皖、赣、浙三省交通枢纽,兵锋指向浙东,使得清廷富裕的后方战略基地严重告急。此时,各地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咸丰帝环顾四周,已是无兵可用,无将可派,不仅占领天京遥遥无期,就连自己屁股下的宝座也有摇摇欲坠之感。不得已,这才下了一道谕旨,再次起用曾国藩。已在家中闭门思过一年有余的曾国藩得到复出机会,再也不提统兵非任实职之类的要求,匆匆收拾行装,复任效命。
再次出山后的曾国藩变得比过去圆融通达了,他深刻地认识到仅凭个人一己之力,根本无法扭转官场腐败弊端。为了达到自己所追求的目的,不得不收敛锋芒、委曲求全,变得日趋世故、左右逢源。对自己的这一改变,曾国藩在一封家书中写道:“吾往年在官,与官场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此次改弦易辙,稍觉相安。”
曾国藩复出不久,太平天国新任将领李秀成以其卓越的军事才能,一举再度攻破清军江南大营。为使湘军竭力效命,咸丰帝不得不做出一定的妥协与让步,授曾国藩兵部尚书衔,署理两江总督。后由署理改为实授,并以钦差大臣身份督办江南军务,大江南北所有水陆各军,尽数归其调遣。
经历千辛万苦,曾国藩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为执掌实权、威震一方的地方诸侯。
作为一名从未经历战阵的书生,曾国藩自出山第一天起,就已作好不计成败得失,不顾安危祸福,抛却身家性命的准备。正如他在给江忠源的一封信中所言:“大局糜烂至此,不欲复执守制不出之初心,能尽一份力必须拼命效此一分,成败利钝,付之不问。”
在征剿太平天国的历次战阵中,曾国藩两次自杀,多次留下遗嘱,随时作好自杀效命的思想准备,真可谓提着脑袋干革命。正是这种不成功、便成仁的精神,影响了后代无数热血青年。
湘军初从衡阳出师,便遭靖港大败,水陆两千余人被击溃,四十多艘战船大半被损毁。曾国藩在座船上神情沮丧,灰心至极,决定一死了之。他乘机支开随从,纵身跃入水中,幸被机警的幕僚觉察,派人跟踪,将他从水中救出。湘潭大捷一举扭转颓势,他才打消了再次自戕的念头。
湘军攻下武昌后,挟胜利之威顺江东下,攻克田家镇,占领黄梅,战事重心由湖北移至江西九江、湖口一带。湘军被一连串胜利冲昏了头脑,弃却了稳扎稳打的战术原则,轻敌骄躁,在九江尚未攻下的情况下,东进湖口,兵力分散,水陆隔绝,犯下兵家之大忌,结果被太平军所利用,导致湖口水师惨败。曾国藩的座船遭太平军聚攻,管驾官、监印官被击毙,座船被掳,湘军大量文卷册牍、粮台银两尽数落入太平军之手。曾国藩愤不欲生,再次投水自杀,再次被人救起。此次失败,湘军水师被分割,一部退回上游,一部封死在鄱阳湖内无法突围。这也是他平生最为孤立无援、进退两难、痛苦不堪的艰难时期。正当曾国藩日益困窘、无力苦撑的紧要关头,石达开接到杨秀清调令,命其回军南京,参加第一次会攻江南大营战役。不久,太平军内部又爆发了天京事变的内讧,差点遭受灭顶之灾的曾国藩这才绝处逢生,重获转机。
曾国藩接任咸丰帝命他署理两江总督的圣谕,自是喜不自禁,决定驻节之地时,在展开的地图上一番搜寻,一下便看中了群山环绕的安徽祁门。他认为祁门东连浙江,南达江西,既可有效地节制两江属下的江西、江苏、安徽、浙江四省,周围又有天然大山屏蔽,是一个理想的军营驻扎之地。及至实地勘察,发现情况并非如此:祁门地势形如釜底,仅一条官马大道、一条蜿蜒小径、一条极狭的小河与外界相通,如果与这三条出路被切断,祁门便是一处兵家所谓的绝地。曾国藩后悔不该匆匆作出驻扎祁门的决定,可奏折已上报朝廷,只有硬着头皮暂且住下。幕僚们则纷纷劝说他及时离开祁门,别寻合适之地。正在这时,上谕已经到达,曾国藩认为随意更改决策,会给自己的刚刚接任造成极其不利的负面影响,便一意孤行,没有采纳幕僚的建议,并对再三劝谏的李鸿章厉声斥责不已。战事瞬息万变,不久,曾国藩的祁门大营便遭到了太平军威胁,两度陷入险境。1860年11月30日,李秀成部将刘官芳率大军攻入安徽黟县羊栈岭,离祁门大营仅六十华里。而曾国藩身边只有三千士卒可用,他已写好遗嘱,准备殉职。幸而李秀成的目标并非进攻祁门大营,只是借道羊栈岭而已。1861年4月,祁门大营受到三路太平大军围攻,与外界的所有通道联系被切断,曾国藩又一次陷入险境,情绪极度悲观,再次写下遗嘱。自进驻祁门后,曾国藩便将自己置于险象环生、危机四伏之境,一刻也无法轻松,床前始终悬挂一把利剑,随时准备自刎。
胜利于曾国藩而言,来得真是太不容易了!然而,只要存有一份希望与可能,他就做出十分努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曾国藩的成功,还与他的个人“定力”密不可分。凡是确定的方向,认准的事情,拟定的决策,他总是尽其所能地排除一切干扰,坚决贯彻执行。
移师衡阳练兵不久,因太平军攻击迅猛,兵锋所指,四处告急。清廷兵源有限,明知湘勇刚刚组建,却一个劲地催促不已,命其出征作战。曾国藩心里十分清楚,一支未经战事且尚未练好的军队,仓促拉出去与势头正健、能征惯战的太平军相搏,无疑虎口投食。与其全军覆没,不如抗旨不遵。因此,面对一份比一份措辞更加严厉的谕旨,他硬着头皮,以兵勇不足、船炮不齐等各种借口拒绝出征。直到条件基本成熟,才率所练陆军、水师,以整肃的军容从衡州出发,入湘江北上。
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后,同僚及部下都劝他放手大干,尽快进军东南。而他则坚持自己的进攻方略,将重心放在安庆。只有拔掉安庆这颗“钉子”,才能以上制下,反客为主,掌握两军对垒的战争主动权,最终达到围攻南京,彻底消灭太平天国的目的。为实现自己的战略构想,曾国藩紧紧围住安庆死命不放。太平军为解安庆之围,先是直接救援,被湘军击退。尔后又施行“围魏救赵”的军事行动,陈玉成与李秀成同时进军湖北,即使武昌危如累卵,曾国藩就是不为所动,不肯撤安庆之围增援。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英法联军进攻北京,曾国藩冒着抗旨不遵、革职查办的风险,置咸丰帝命他带兵进京、北上“勤王”的谕旨而不顾,全力攻打安庆。后咸丰帝又下令,要他放弃即将得手的安庆,赶去即将失守的苏州救援,他又一次抗旨坚决不去。哪怕祁门大营危在旦夕,曾国藩置身惊涛骇浪之中,一天到晚提心吊胆,随时作好献身准备,也不肯调动围攻安庆之兵给自己解困。面对曾国藩如此坚韧而强劲的“定力”,尽管安庆城内的太平军将士苦苦坚守,洪秀全、李秀成、陈玉成等高层领导人多次设法营救,历经两年之久的安庆战役终以太平军的彻底失败而告结束。
安庆陷落,太平天国都城天京的最后一道坚固屏障被清除。千里长江门户洞开,曾国藩完全掌握了进攻太平天国的战略主动权。湘军挥师东下,围困天京,剿灭太平天国,不过时间迟早的事情罢了。
1861年8月21日,咸丰帝病逝,年仅六岁的载淳继承皇位。两宫皇太后与恭亲王奕訢联手发动宫廷政变,清除以肃顺为首的“赞襄政务大臣”集团。两宫垂帘听政后,慈禧一改咸丰帝慎用汉族将领的成规,上台仅十二天,就任命曾国藩统辖苏、皖、赣、浙军务,四省所有巡抚、提督、总兵以下各官,均归其节制。两个月后,又加赏协办大学士衔,使得曾国藩成为清朝立国两百年以来第一位外臣权位最高者。
位居人臣之极,曾国藩惊喜之余,更多的是疑虑与担忧。“皎皎者易污,峣峣者易折。”身居高位,他没有半点自傲自大,反比过去更加勤勉谨慎,唯恐无意间招致祸患。他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当时就有不少权臣向慈禧进言:“楚军遍天下,曾国藩权太重,恐有尾大不掉之势。”
1864年7月19日,曾国藩率军攻入天京,失去控制的湘军士兵为报久困城下、死伤惨重之仇,他们逢人便杀,遇财就抢,见屋即烧。与清朝整整对峙长达十一年之久的太平天国心脏之所在,就这样成为湘军的一处发泄之地,人性之恶如一头肆虐的恶魔横行无忌,昔日的繁华都会惨遭荼毒,顿时变成一片废墟。
天京陷落,也就意味着剿灭太平天国的目的业已实现,曾国藩的“事功”也由此而达至峰巅。
本该扬眉吐气、高兴陶醉的他,却面临着一连串新的操持、疑惧、忧心、困惑与烦恼。
攻克天京,原以为清廷会加功封赏,而实际得到的却是接二连三的严责与警告。如果说口头的或书面的指责尚能忍受,而军事上的防范之举却令曾国藩怎么也不能接受。就在湘军合围天京之时,清廷以种种借口调动其他军事力量,在长江中下游屯兵布防:僧格林沁屯兵皖鄂交界之处,冯子材、富明阿把守镇江、扬州,官文驻扎武昌。清廷意图昭然若揭,针对的已不是太平军,而是对清王朝忠心耿耿的曾国藩了。一旦湘军轻举妄动,就会遭致其他清军围攻。不仅如此,清廷还暗中支持左宗棠的左系湘军脱离曾国藩,与其分庭抗礼,以收内部瓦解之功。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历史常以惊人的相似重复上演过去的一幕幕悲喜活剧,达至事业顶峰的曾国藩同样不得不面临中国古代历史的盲点与困局。
摆在他面前的道路无非三条:一、起兵反叛清朝,问鼎中原;二、保持实力,维持现状;三、裁撤湘军,自剪羽翼,以明心志。
此时的曾国藩如若反戈一击,只要他打出驱除鞑虏,恢复汉人江山的旗号,草拟一封类似于《讨粤匪檄》的《讨满清檄》,振臂一呼,必能起到豪杰景从,天下归心之效。他麾下所统湘军约十二万人,是一支能打硬仗恶仗,且仅只忠诚于曾国藩的带有私人性质的军队,国内没有任何一支军事力量能够与之抗衡争锋。那些驻扎四周的防范力量,除了激怒他外,根本起不到威胁震慑之效。曾国藩只要愿意,兵锋所指,不是归附,就是溃败。
就当时格局、势力而言,一批因湘军而崛起的湖南精英纷纷出任封疆大吏,以曾国藩的模式执掌地方军政大权。就在曾国藩攻克天京的前一年,即同治二年(1863年),全国总督八人,由湘军将领出任者三人;全国巡抚十五缺,湘军将领任有七缺;曾国藩所辖江、浙、赣、皖四省,其中江、浙二省富甲全国,根本不必为兵饷、粮饷而担忧。如果将这些间接的、隐性的力量计算在内,曾国藩实际上已据有清朝半壁江山。
友人、幕僚、部将开始以各种形式劝说曾国藩了。要说龙袍加身对他没有半点诱惑,肯定是一句假话。受传统文化的熏陶,国人内心深处,都有着浓厚的帝王思想,只是有人表现得十分强烈,有人沉隐于潜意识之中。一生谨小慎微、临事如履薄冰的曾国藩,不得不犹豫再三、权衡不已。当初出山的目的是什么?不仅仅在于为清廷效命打江山,而是恢复中华传统文化,也就是两千年来一以贯之的儒家主流思想。作为理学家的他,曾以要挟咸丰帝伸手要官要权而遭致多方攻诘,如果再行起兵,不更将自己推向不忠不义、虚假伪善的境地吗?曾国藩当初出山想得最多的,是为道义而战,为使命献身,没想到还真的修成了正果。人要知足,位居人臣之极,更复何求?“尔的官是做不尽的”,想到祖父的训诫,他知足了。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能进能退,见好就收,方为上人。况且起兵反清,也是一桩冒有极大风险的“活路”,弄不好会惹来杀身灭族之祸。即使成功登上九五之尊,又得经历一番战乱,导致生灵荼炭。他对湘军攻入天京后烧杀掳抢的残忍暴行一直负疚于心,认为这支军队已失却当初的朝气与血性,变得暮气深重,无以约束。特别是攻下天京,已是大功告成,将领升官,士兵发财,人心思归,谁还愿意继续卖命?加之湘军内部,除嫡系十二万外,又分出了李鸿章的七万淮军,左宗棠的五万左系湘军,如若起兵,他们会不会像太平天国那样,重演内讧的血腥惨剧?更何况,当皇帝有什么好处?得利者自然是曾氏家族,可后代只要有本事,犯得着先辈为他们捞取吗?历数各朝皇族,一遇改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