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第60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不用说下去了。我想,牛启东父子走得如此机密,不知踪影,必是与襄阳一带有办法的人物事先勾结好了,将他们在山中隐藏起来。唉,朕一向待他父子不薄,真没有料到!”
宋献策劝慰几句,便去准备随皇上启程的事。
李自成留在大厅中,心中很乱,忽而又一次想到皇后。他极盼望皇后能率一支大军来湖广会师。可是她在哪儿?半月前风闻她到了汉中一带,但并没有得到真确消息。自从他退出襄阳,连一点荒信儿都断了。他不禁小声喃喃说道:
“我目前很困难,正需要你的人马,你在哪儿?……”
驻军武昌的宁南侯左良玉,近来心情很坏,身体也常在病中。他周围的人们已有许多天看不见他的一丝笑容。
左良玉和他左右的亲信,不论是文官武将,没有人想到满洲人会不断前进,下江南,灭亡明朝。他的谋土主要是监军御史黄澍,也就是开封被包围时任开封府推官、主谋决黄河的那个黄澍,左良玉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
一天,左良玉召集几个亲信商议大局。有人问道:“满洲兵会不会进兵江南?”又有人问道:“既然满洲人在追赶李自成,会不会跟在李自成的后面进攻武昌?”议论之余,竟然没有一个人相信满洲人会进兵江南,要占领全中国。黄澍引经据典地说:
“崇祯二年以来,几次满洲兵进人长城,一直到了畿南三府,到了山东,破了济南,却从没有在内地久留的。都是每到一个地方,俘虏一些人口,抢劫一些财物,就迅速退回关外。这一次满洲人占了北京,将北京作为他的京城,我看他们已经踌躇满志了,绝不会再往江南进兵。顶多不过骚扰一下,就会迅速退回去,巩固黄河以北的既得土地。”
有人问道:“何以见得满洲人无意进攻江南?”
黄澍说:“南北作战,并不是从今天才有。契丹建立辽国,何等强盛,毕竟没有越过黄河。以后女真族建立金朝,也只到黄河流域为止。虽然金兀术打到江南,打到临安一带,可是很快又退回北方。人们说,今天的清就是金的后裔,金朝鼎盛时尚不能灭亡南宋,今日的满洲人也不可能有那样的胆量、那样的兵力来灭亡堂堂的中国。它只是利用李自成破了北京的好机会,加上吴三桂的投降,才能打到陕西,打到河南,又追赶李自成到了襄阳。我看他到了襄阳,也差不多该心满意足了。”
有人问道:“可是蒙古人不是灭亡了中国吗?”
黄澍摇头说:“不然,不然。蒙古灭亡宋朝之前,已经囊括了整个北方、西方,还有西南的邻邦,最后才灭亡宋朝。今日的满洲人与蒙古人当时的情况大大不同。”
左良玉一直沉默不语,后来才说道:“我看满洲人未必会下江南,要紧的是我们要着手快一点,不能够等江南弄得不可收抬,我们再去收拾,那时后悔就晚了。”
黄澍说:“侯帅所言极是。今日之南京虽有君却似无君,我们不去收拾,更待何人?”
左梦庚是左良玉的儿子,如今是平贼将军,左良玉也很听他的话。他说:“父帅想得很是。目前我们先不要担心满洲人能不能下江南,我们所担心的是朝廷这样乱下去,皇上如此荒淫,不理朝政,任着马、阮等一班小人摆布,如何是好?”
左良玉说:“你跟黄监军下去,仔细商量商量:对南京的一班小人如何动手?何时动手?商量好后,禀我知道,我好决断。”
于是左梦庚和黄澍几个人从左良玉的面前退下,秘密地商议对策。
这时候李自成已经到了襄阳,一部分人马已离开襄阳继续往东来。左良玉对此并不忧虑。前年李自成从开封撤兵往襄阳来的时候,他很害怕,因为经过朱仙镇大战,被李自成打得大败,手下的精锐部队丧失殆尽,连他自己都几乎逃不出来,所以他在襄阳不战自退,来到武昌。然而今天的局面与往日大不一样。他看得很清楚,今日李自成已经是残败之寇,士无斗志,后边还有鞑子兵紧紧追赶,不再是他的强敌,值不得畏惧了。
当他得到探报,知道李自成的大军已经到了承天,继续向东来,另一路大军要从荆州、荆门、夷陵一带顺长江东下时,他才感到李自成的军事活动值得重视。不是说他害怕李自成像往年那样兵强马壮,而是害怕万一李自成很快来到武昌,会拖住他的腿,使他不能迅速往南京去,误了他的大事。所以他一面命儿子左梦庚同黄澍等人赶快商议,一面命人将他的养女左梦梅传来谈话。
左良玉因为根本没把李自成放在眼里,所以当左梦梅同她的丈夫王四来到武昌的时候,他同他们只匆匆见了一面,关于大顺军的情况竟连一句都懒得问,就命人将他们安顿在一座单独的住宅中。四面都有他的人马警卫。王四所带的亲兵不能随便出来,随便上街。王四多次求见,说是有话要说,也被他拒绝。现在他忽然想到,到底李自成有何意图,他心里并不清楚。难道李自成以惨败之余,敢来同他争夺武昌么?不像。李自成不会这样糊涂。可是李自成为什么要往武昌来呢?王四要说的事情,会不会同这件事有关系?他反复思想,总是觉得奇怪。所以他想问一问梦梅。
左梦梅对于养父单独传见她,心中也很奇怪。自从到武昌以后,在饮食起居方面,养父对她照顾得很好,还赏赐了很多东西。凭心而论,她愿意跟着养父,不愿再跟着李自成,特别是她看得很清楚:李自成再也不会转败为胜了,迟早要被消灭,消灭之后就永远落一个“贼”名,她和丈夫也难免不被清兵杀掉;而她的养父如今已被封为宁南侯,声名显赫,留在养父身边,说不定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她的丈夫王四却执意要回李自成身边,决不投降明朝,而据传她的哥哥左梦庚又起了除掉王四的心思。这使她左右为难,提心吊胆,几次在没人时悄悄地劝王四说:“投降了吧,不要再回闯王那里去了。”无奈王四死心眼儿保闯王,使她无计可施,不免在暗中流泪。这会儿养父专门找她一个人前去说话,不命她夫妇一同前往,她不禁心中怦怦乱跳,难道是为着要拆散她同王四的夫妻姻缘之事么?倘若养父提出来这个难题,她如何回答呢?也许,同丈夫就此永别了?她隐忍着内心的惊骇和痛苦,上了轿子,在一群丫环、仆人的簇拥下,去到宁南侯府。侯府的一群女仆和丫环将她带到左良玉的面前。她向养父跪下行礼,心惊胆战,想着说不定侯爷一句话就决定了她夫妇的一生命运。
左良玉命养女在旁边坐下,望了望她,把慈祥的目光投在她身上和脸上。他看见她身带重孝,面容因忧伤而显得憔悴,不禁心中一酸。自从梦梅的亲生父亲丘磊被刘泽清杀害以后,梦梅就一直穿着孝服。他又想到,自己的夫人把梦梅自小带在身边,一直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前几年因许昌兵变,夫人死在河南,如今自己身边别无女儿,只有梦梅一个养女,因此对她格外有怜爱之情。他叹了口气,问道:
“梦梅,你晓得我叫你来为的是什么事情?”
左梦梅心中十分害怕,温柔而恭敬地小声回答:“父亲大人唤女儿何事,女儿一点不知。如今请大人吩咐。”
左良玉说道:“如今国家局面,你也知道。我是明朝大将,先帝原封我宁南伯,亡国之前,又晋爵为宁南侯。我身受先皇帝厚恩,遭逢大变,无以为报。如今我驻兵武昌,既要操心南京的事,又要操心闯贼是否想图谋武昌的事,所以心中很乱。我没有多的亲人。你大哥梦庚,他是男子汉,不能体念老人的心情,有时处理些事情也使我心烦。你虽是养女,却如同我的亲生女儿。只是因为我的事情太多,心情太烦,所以很少叫你到我面前说几句话。今天我叫你来,是要问你一些话。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叫你的女婿同你一起来吗?”
左梦梅心中比刚才更加害怕,脸色煞白,暗暗想道:唉,他马上就要说明了。随即她从椅子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答说:
“女儿不知道父亲大人只唤女儿一个人前来,到底有何垂问或吩咐。倘若有话,就请大人直说。女儿一经回到大人身边,生死都由大人做主。”
左良玉说:“你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因为你的父亲丘大人是我的至交,你从还不会说话时就抱来我的身边,由我养育成人,所以人人都认为你就是我女儿。你是侯门之女,不同常人。你的女婿虽然已同你结为夫妻,但在我的众将眼中,他仍然是闯贼手下的一个偏将。跟你的身份不同,门户不当。我几次想叫你夫妻一起来我身边,都因为他是闯贼的偏将,没有叫他前来。”
左梦梅心中明白了:这是要拆散他们夫妻。她滚着眼泪说道:“王四小将虽然是闯王手下偏将,可是女儿已经同他结为夫妻,同命相依,生死难分,这是周公之礼,也是女儿命中注定,想大人同女儿一样明白。”
左良玉又叹了一口气:“梦梅,你不要害怕。正因为我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你大哥和别的将领纷纷议论,我都不听啊!这话以后谈吧。我今天想要问你,你是要李贼,还是要你的养父?”
左梦梅莫名其妙,怯怯地说道:“孩儿自幼跟着养父养母,如同亲生一般。孩儿与闯王并无丝毫亲故,只是崇祯十五年为要投奔大人身边,从南阳往襄阳来的时候,经过卧龙冈,被闯王埋伏的人马劫去,后来又将孩儿嫁给王四。这情形大人完全清楚。大人是堂堂大明朝的大将,又拜封为宁南侯。孩儿的大哥接替父亲做了平贼将军。难道孩儿不知道光荣体面?至于李自成,倘若他能够坐稳江山,成为一代帝王,当然我对他也无仇恨。只是他一年以来接连战败,流窜湖广境内,没有立足之地,现在已经没有坐江山的份儿了。他既不能得天下,以后就只能成为流贼。孩儿能够离开他那里,回到父亲膝前,这是托天之福,何等侥幸,岂能再回闯营中去?”
左良玉说:“可是你的女婿王四,念念不忘闯营,总想回到闯王帐下,我不能让他带着你走。”
左梦梅说:“他是从孩儿兵起就在闯字旗下,由孩儿兵提拔上来,成为果毅将军。常言道:吃纣王水土不说纣王无道,他当然要忠于闯王,想回闯王帐下,这也是人之常情。既然父亲大人不愿他返回闯营,容女儿慢慢地苦劝他,留在这里,为父亲大人效命疆场。请大人不要生他的气。”
左良玉听他养女说话很得体,也并不虚假,不觉点点头,说道:“唉,本来么,女孩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总是命中注定,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要不私自逃走,我决不许别人杀害他,你放心好了。我现在要问你一件事……”
左梦梅听了这话,感到放心,赶快问道:“父亲大人要问什么话?”
左良玉说:“目前李自成人马一路从承天向这里开来,一路准备从荆州向这里开来。他已经是败窜之寇,无处立足,难道他还敢来与我一战不成?你要说实话,梦梅!”
左梦梅说道:“女儿从邓州前来的时候,李闯王一再对女儿说,他决不愿同大人作战,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只求大人同他联兵,共同对付满洲人。至于说他的人马正在向武昌开来,孩儿丝毫不知。倘有此事,一定是有新的变故,是不是满洲兵追得很紧,他无处可去,向这里靠拢,希望得到大人一臂之助?”
左良玉冷冷一笑:“我怎么能同他联兵?他能得到我什么帮助?我是贵为侯爵的明朝大将,他是一个逼死帝后的流贼,我同他只可以兵戎相见,不可能握手言欢。”
左梦梅说:“这事情孩儿确实不懂得,请大人不要怪罪。”
左良玉说:“我不怪你。我只是问一问,到底李自成是什么意图?你能猜到他向武昌前来的意图么?”
“孩儿确实猜想不透。孩儿只能猜,他是想同大人合兵,共同对付胡人。如今胡人十分猖狂,人人都认为其志不在小,是要一口气灭亡中国。倘若大人不能看到这一点,将来恐怕后悔无及。”
左良玉不相信满洲人会要灭亡中国,心中感到一烦,说:“好,不跟你谈军国大事了,今日中午你就留在这里陪我吃饭吧。现在你先下去休息,或到后花园中玩玩。下去吧,我还有事情要传见几位重要的官员。”
梦梅叩了个头,从左良玉面前退出。马上就有一群女仆和丫环将她护送到正房休息,随即又将她带到花园去散心。可是左梦梅哪有心清来赏玩春景?不仅她夫妻日后的吉凶难料,而且看见她的养父多日来一直有病,今天同她说话时不住咳嗽,精神也很颓丧,不觉暗暗叹气。
左良玉近来日夜操心的大事是要不要赶快率领他的大军往南京去除掉马、阮等人,整顿朝纲,废掉福王,扶新近来到南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