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辉煌-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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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曼说:“共产党人,中国共产党人吗?他们对共产主义来说就像人造黄油对黄油一样。”
即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还怀疑毛泽东是否会走南斯拉夫道路,成为中国的铁托。
直到朝鲜战争爆发,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兵朝鲜与美军直接作战,这种看法才开始改变。
此时,离斯大林去世只剩下不到三年。
对中国共产党的认识,对中国共产党领袖毛泽东的认识,这是一张艰难的、连共产国际和斯大林也没有答好的问卷。
对毛泽东的选择不是共产国际的选择,而是历史的选择。
对蒋介石的选择也不是孙中山的选择,而且归根到底超出了鲍罗廷掌控之外,同样也是历史的选择。
毛泽东、蒋介石二人,心头皆有主义,手中皆有枪杆,历史选择他们代表各自的阶级和政党,用手中的枪杆和心中的主义,用对历史的感触和对未来的憧憬,在现代中国猛烈碰撞,用一场又一场生死拼杀演出一幕又一幕威武雄壮的活剧来。
蒋介石在相当一段历史时期内所向无敌。他通过辞职、下野、收买、驱逐、行刺、战争等手段,使如此众多的对手如多米诺骨牌一般纷纷倒地。他赶走许崇智,软禁胡汉民,孤立唐生智,枪毙邓演达,刺杀汪精卫,用大炮机关枪压垮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白崇禧、陈济棠,用官爵和袁大头买通石友三、韩复榘、余汉谋;中国政治舞台上从古到今那十八般武器,他样样会使,而且每一件都烂熟于心。原本不太拿这个奉化人当回事的众多风云人物,纷纷被他如挑滑车一般弄翻在地。
1930年9月8日,蒋、冯、阎大战之间,阎锡山在北平第八次总理纪念周上给反蒋派打气,说蒋介石有四必败:
一曰与党为敌;
二曰与国为敌;
三曰与民为敌;
四曰与公理为敌。
被称为“十九年不倒翁”的阎锡山所言极是。很长时间之内,没有人比阎锡山对蒋介石的总结更为准确、更为精辟、更为深刻的了。
但蒋纵横捭阖,就是不败。
这对众多北洋老军阀和国民党新军阀来说,此谜也是终身不解。
从客观因素看,他们不明白蒋代表着比他们更为先进的势力;与衰亡的封建残余更少粘连,与新兴的资产阶级更多关系。
从主观因素说,他们也忽视了这个人的精神底蕴。
1906年,蒋入陆军速成学堂(保定军官学校前身),有日本军医教官讲卫生学,取一土块置于案上,说:“这一块土,约一立方寸,计可容四万万微生虫。”停片刻该医官又说:“这一立方寸之土,好比中国一国,中国有四万万人,好比微生虫寄生在这土里一样。”话音未落,课堂内一学生怒不可遏,冲到台前将土击飞,大声反问道:“日本有五千万人,是否也像五千万微生虫寄生在1/8立方寸土中?”军医教官毫无所备,稍许缓过劲来,发现是学生中唯一不留辫子的蒋介石,便指其光头大声喝问:“你是否革命党?”该事在陆军速成学堂掀起轩然大波。
1908年,蒋第一次读到邹容的《革命军》,而邹容已在5年前被清廷处死;蒋对《革命军》一书“酷嗜之,晨夕览诵,寝则怀抱,梦寐间如与晤言,相将提戈逐杀鞑奴”之句,对革命与造反的情怀难以言表。
1912年,蒋在日本创办《军声》杂志社,自撰发刊词,并著《征蒙作战刍议》一文。当时沙俄引诱外蒙独立,蒋十分愤慨,“甚思提一旅之众,以平蒙为立业之基也”。
不可否认,这个人青年时代一以贯之的极强的精神气质。
1924年6月24日,蒋给黄埔军校学生作《革命军人不能盲从官长》的讲话,说:“十三年来,中国的军人被袁世凯辈弄坏了,他们专用金钱来收买军人,军人变为他们个人的利器,专供他们做家狗”,“官长权限一大,便可卖党卖国”;又说:“我们革命是以主义为中心,跟着这个主义来革命,认识这个主义来革命的,决不是跟到一个人,或是认识一个人来革命的。如其跟到一个人,或是认识一个人来革命,那就不能叫做革命,那就是叫做盲从,那就叫做私党,那就叫做他人的奴才走狗了。中国人的思想习惯到如今,仍旧是几千年前皇帝奴隶的恶劣思想。”
这篇讲话的思想甚为解放,后来的人们却有不同解读:据称讲话前半部分在说陈炯明,后半部分在说孙中山。因为陈炯明在广东搞军阀割据,也因为孙中山在广东搞个人崇拜。
也许当年蒋介石真如所指。但同样不可否认的是,能够这样讲的人,必定具有一些信念的底蕴和精神的力量。
不爱钱,不怕死,是他不离口的革命军人二信条。
蒋介石1923年访苏,至彼得格勒参观冬宫。五彩大理石建造的金碧辉煌的沙皇宫殿,没有给他留下太深印象,他觉得“所谓金间、银间、翡翠间者,皆不过镀饰其外表,无足珍贵者”;而“惟新立一历史馆,标树其革命党过去之伟迹血状,皆足怵目悚魂,殊令人兴感也”;后来赴莫斯科城苏维埃参加纪念活动,“听加米涅夫、布哈林等演说,又见海军革命发难二官长及一水手,登台表述其勋劳光荣,心颇感动”。
他胸中曾澎湃过怎样的激情。
所以黄埔军校门口有一副铿锵作响的对联:
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莫入此门。
蒋介石的力量不仅仅来源于兵力和金钱。这些方面,冯玉祥、阎锡山、唐生智、李宗仁皆不敌。
苏联军事顾问契列潘诺夫1968年在莫斯科出版回忆录《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北伐:一个军事顾问的笔记》中这样描写蒋介石:“在军事工作人员中,他与我们关系最密切。懂政治,自尊心强得可怕。读日文版的拿破仑著作……能很快作出决定,但经常考虑欠周,于是又改变主意。倔犟,喜欢固执己见。他在政治进步中应该会走到合乎逻辑的极点。”
这是共产党人遇到的前所未有的对手。
自1927年4月18日南京国民政府成立,至1949年4月23日南京解放,蒋介石在大陆统治22年零5天,三次上台三次下野,可谓“三上三下”,回回依靠枪杆起死回生。
第一次下野是1927年8月14日,因为国民党内各派系的争夺权位;但不到5个月便被请回来上台。
第二次下野是1931年12月15日,因为“九一八”事变东北三省被占和“剿共”不力,仅44天就重返南京中枢。
下野成为蒋介石的一种聚集力量的策略。枪杆子在手,自会有人来请。结果每一次上台都比原来的实力更加强大,手段更加老辣。国民党把能够把蒋赶走的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离不开这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但毛泽东让他第三次下台。
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在南京总统官邸宣布“引退”。这一次是他统治大陆22年的结束,真的是流水落花春去也。
遇上了毛泽东,蒋介石便也遇上了前所未有的共产党人。
他早就知道毛泽东。“三二〇”中山舰事件后,通过“整理党务案”被赶出国民党中央的,就有宣传部代部长毛泽东。
毛泽东不是蒋介石面对的第一位共产党领袖。毛泽东之前,蒋介石用法庭审判了陈独秀,用死亡压垮了向忠发,用子弹射穿了瞿秋白。对付这三个共产党的第一把手,他甚至不用亲自出马,部下们就把审讯陈独秀的记录、枪毙向忠发、瞿秋白的照片,规规矩矩放到了他的案头。
使蒋介石真正认识毛泽东的,是他亲自发动的对中央苏区的五次“围剿”和举世震惊的中国工农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
他最终也是通过朱毛红军对枪杆子的运用认识了毛泽东。
所以不得不于1945年在重庆恭敬地请毛泽东吃饭,还举杯互祝健康。
对手之间本不用互相尊重。蒋介石从第一次“围剿”起便以5万大洋悬赏毛泽东的人头。毛泽东1934年7月在江西苏区写《目前时局与红军抗日先遣队》一文,也嬉笑怒骂道:“试问蒋介石这个蠢货懂什么?”
对手之间又是相互尊重的。
悬赏了毛泽东人头的蒋介石,1945年抗战胜利后3封电报请毛泽东到重庆商讨“举凡国际国内各种重要问题”,两次留毛泽东下榻于自己的林园官邸。抵达重庆的毛泽东得知蒋不抽烟后,虽然自己烟瘾很大,一天能吸几十支,但只要有他当年骂为“蠢货”的蒋介石在场,便一根烟不吸。会谈连续达4个小时之久,也是如此。以后他对任何政要皆无这种特殊的礼遇。
双方通过各自的方式,表达出各自对对方的尊敬。
这种尊敬与其说是对个人的尊敬,不如说是对实力的尊敬,对各自的历史地位的尊敬。抛开各自信仰的主义和各自行进的道路,有一点是两人共同的:皆以为自己必定且注定要完成某种不可言喻且不言而喻的历史使命。
蒋介石最终败给了毛泽东。毛泽东去世前说他一生办了两件事,头一件便是把蒋老先生赶到一个海岛上去了。
为何而败?是败于主义,还是败于枪杆?是败于对历史的把握,还是败于对未来的规划?蒋终生不解。
第四章 “围剿”
李立三把舵的船,是一艘既勇猛奋进又剧烈摇摆的船。被称为蒋何的蒋军与被称为“朱毛”的红军在红色根据地迎面相撞,皆是战将如云。建议碉堡政策围困朱毛的并非德国顾问,而是朱德云南讲武堂丙班二队的同学金汉鼎。
一、李立三惊醒了蒋介石
中国革命中最惊心动魄的搏击,莫过于蒋介石的“围剿”与毛泽东的反“围剿”。
1927年4月12日得手以后,蒋介石没有想到对付共产党人还需要“围剿”。
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的“围剿”。
后三次不得不亲任总司令。连“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都无暇顾及。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地“先安内而后攘外”、“攘外必先安内”。
最后一次不得不动用其所能动用的全部力量。
直到被张学良“兵谏”于西安了,闹到如此大之不可收拾的局面,还感叹最后就差两个星期。
“剿共”不成,对蒋来说确实是痛惜之情溢于言表。
与共产党的对抗最初却颇为顺利。从1926年“三二〇”中山舰事件到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事变,他屡屡得手,没有费多大的心思。
“中山舰事件”后,共产党人被迫退出第一军、退出国民党中央,接受“整理党务案”,全面退让。
“四一二”,“清党”,“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共产党人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彷徨的、动摇的纷纷脱党,还有的公开在报纸上刊登反共启事,带人捉拿搜捕自己的战友。
陈延年因手下的交通员出卖而被捕。
赵世炎则被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带领包探上门抓获。
叛徒何芝华出卖罗亦农,仅为弄到一笔美金和两张出国护照。
部分共产党人的信仰在这个非常时刻,变得如此廉价。
也如此昂贵。
蒋介石几乎是不加怀疑地认为:共产党垮掉了。当初他在黄埔军校归劝学生们信仰三民主义的时候也算苦口婆心,不厌其烦;现在面对潮水一样的“投诚者”,他连见都不要见。
那是蒋总司令空前成功的一年。紧接着海陆丰起义、南昌起义、秋收起义、黄麻起义、广州起义又相继被镇压,他更认为共产党作为一支有组织的力量基本被消灭,剩下钻山为“匪”的小股队伍已不足为患了。
于是他腾出手来,1927年下半年到1930年下半年,收拾张作霖、张宗昌,收拾唐生智、李宗仁,收拾冯玉祥、阎锡山,三年时间用于军阀混战。
湖南总工会委员长、中共湖南省委代书记郭亮的头颅被高悬在长沙城门口示众之时,鲁迅就说过:“革命被头挂退的事是很少的”,“不是正因为黑暗,正因为没有出路,所以要革命的么?”
蒋介石不懂这些。所以他万万想不到,在其军事力量空前壮大、政治权势空前膨胀的这三年,那些被他驱赶到偏远山区的星星之火,却成为他真正的、最终的掘墓人。
最先惊醒他的,是计划“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李立三。
李立三革命之坚决与脾气之暴烈,尽人皆知。
1920年初赴法国勤工俭学,别人不愿干的炉前翻砂工,他干,出大力流大汗。师傅是法共党员,21岁的李立三从师傅那里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积极参加到学生运动和争取华工权利的斗争之中,而且情绪激昂,感染力极强。提到反动势力,就喊:“推翻!打倒!杀掉!”因敢闯敢拼,留法学生送他个绰号叫“坦克”。
1922年春节,李立三回家探亲。其父李镜蓉以为他刚刚从法国回到国内,便问:“你留学回来准备做什么事?”
李立三答:“我要干共产!”
李镜蓉不知道,此时他的儿子正在安源路矿发动工人大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