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第5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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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察觉到大家的表情,斥道:“难道你们觉得寡人打不了仗?”
“不敢。”群臣忙顺着他说,“前线吃紧,非大王亲往不能定。”
桓阶脑筋一转,前迈一步和缓道:“臣斗胆相问,大王以为曹仁、徐晃等辈无退敌之能吗?”
曹操听他贬低诸将,忙否认:“并非此意。”
“莫非怕二将不肯出力?”
“不是!”
“那为何还要亲往?”
“我恐敌人后续兵马太多,他们应付不了。”
群臣面面相觑——大王脑子都乱了,这话都自相矛盾!既然放心诸将又怎怕他们应付不了?已连派十余部兵马,恐怕现在前方的兵力比关羽还多,这边不剩多少兵了,还跟着一群女眷,干什么去啊?说到底,他急于退敌和先前提议迁都的初衷一样,他对战争厌恶至极,太想早点儿结束了。
桓阶摸透了他心思,顺势引导道:“今曹仁、吕常处重围之中而死守无贰,必是内怀死守之心,外有强救之援,以此料之,襄樊必定无虞,大王何忧于败?以臣之见,大王若决意要去,无需奔赴前线,可在徐晃之后择广袤之处安营列寨,遥作声势,诸将闻讯必当愈加奋勇,关羽知我还有后援也势必胆怯,如此岂不更好?”
曹操推敲半晌,叹息道:“也好……何处适合屯兵?”
这桓阶还没想到,随口说:“去许都如何?”
“不!”曹操甚是决然——自从昔日与天子决裂,他再没去过许都,即便嫁女儿都没入朝参驾、行军经过也不停留,至死不入许都一步!
司马懿出班应道:“郏县东南有一湖,名唤摩陂(今河南郏县东南),沿岸地势高广可以驻扎。”那地方离襄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守着湖边山清水秀的,这哪是遥作声势,是让他疗养吧?
群臣也揣摩到了,都道:“对对对,摩陂好!”
大家都说好,曹操也只得点头。司马懿又道:“微臣还有一计,请大王斟酌。”
“讲!”
“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攻战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孙权奇袭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襄樊之围自解。”
“嗯?”曹操眼前一亮——不错!绕来绕去,我怎没想到?既然三家鼎力之势已成,我固不愿襄樊失手,孙权觊觎襄樊已久,又怎会甘心刘备坐大?先前南征孙权已口盟称臣,这便有联手的可能,我封他江南之地不过空头人情,他若能乘势取关羽之地却是实惠。况乎若因此使其与刘备结仇,二贼不能并势,岂不是一举两得?三家角力,合二打一,天下的形势变了,我的策略也要随之而变才行,还是年轻人脑子灵活,也不枉子桓宠信他,倒是颇有才智……想至此不禁赞许地瞄了司马懿一眼:“就依仲达之言,明日启程,到摩陂立刻派人联络孙权。”
他话音刚落,忽见帐帘一掀,曹休急不可待地闯了进来,竟没披甲戴盔,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大王……”
曹操颇感意外:“怎么了?”
曹休抬起头来,已泪水涟涟:“小侄得家僮急报,我娘亲……”说到一半便哽咽住了。
“唉!”曹操已猜到,“老嫂过世了?”
曹休垂泪点头:“恳请大王准我回京,安排母亲丧事,在灵前尽孝。”按理说军务在身,一般将领家里死人也不得擅离;可曹休乃是独子,少年丧父,母子流落异乡多经磨难,与寻常之家大不相同。
曹操不禁凄然:“好孩子,你最
孝顺,回去奔丧吧。也不必太难过,人早晚有这么一遭,就是寡人也说不定什么时候……真不知我的儿子们能不能似你哭母亲一般哭我!”
“大王……”所有人都跪下了,“莫要出此不吉之言,臣等情何以堪?”
曹操疲惫地摆了摆手:“不说了,都散了吧,明日清早启程。”
次日清晨中军拔营起寨,从洛阳到摩陂并不甚远,不过是一天多的路程,不过大家恐曹操不适,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孔桂引导仪仗走得不紧不慢,走了近三天才到摩陂。兖州刺史裴潜早得消息,亲领麾下亲兵前往等候,又把粮草、供奉等物准备妥了。
曹操在湖畔忙了半日立寨已毕,方要依司马懿之计派人去江东,不料人家的使者却先一步到来——孙权窥觊荆州已久,早在当初议和之时就在打小算盘。他将谋夺荆州之事委以吕蒙,鲁肃死后打算任命一介文人严畯督军陆口,以此麻痹关羽之心。怎奈严畯颇有自知之明又不识是计,一再推诿不肯接任,孙权只得另做打算,派使者过江向关羽提亲,愿以己子娶关羽之女,假作秦晋之好。关羽又严辞拒绝,答复甚是傲慢,孙权愤恨至极强自隐忍,只待天时。
侯音叛乱、汉中易主,关羽出兵襄樊,水淹七军于禁败绩。吕蒙断定此乃吞并整个荆州的良机,便向孙权献计,诈称有病,改请任用资历较浅的偏将军陆逊统领陆口军务。陆逊乃吴郡陆氏之人,娶孙策之女,年纪轻轻温文尔雅,却暗怀韬略,一到陆口立刻致书关羽,以书生自居,措辞谦卑,盛赞关羽“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奉承关羽为超越重耳、韩信的名将;并自称“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
关羽正在郾城布兵,得信甚喜,料想吕蒙已病、陆逊不过一懦弱文士,遂对江东不加防范,把留驻江陵、公安的兵马大半调去助战,仅留糜芳、士仁分屯两地筹运粮草。孙权见时机成熟,一面任命吕蒙为大都督,与孙皎等将筹划奇袭荆州,一面派校尉梁寓出使曹操以求联手,夹击关羽……
曹操接见梁寓、读了孙权的亲笔书信,心内实是欢喜,假作不屑之态,只道:“夺不夺荆州本是你家主公之事,并不与寡人相干,但前番江东既已许诺称臣,却无贡使朝贺,今又以兵事相求未免不恭。”
梁寓早知他要得便宜卖乖,笑道:“同情相成,同欲相趋。江东拓土,陛下解危,两家结好乃是天意。若能共破关羽,何事不成?”
曹操实在太想结束这一仗,连面孔都板不住了,立刻就坡下驴:“既然如此,寡人恩准。”
梁寓大礼称谢,又道:“我军遣兵西上,江陵、公安皆重镇之地,关羽失二城必然奔走,襄樊之围不救自解。望陛下勿将此机宜泄露,致使关羽有备。”
“那是自然……来人哪,备下酒食款待使者。”
梁寓被典满恭恭敬敬让了出去,几位重臣皆在一旁观听,见梁寓走远,董昭立刻进言:“军事尚权,期于合宜。秘而不露,非是上策。大王不妨暗命徐晃泄露与敌。关羽闻孙权偷袭,若还军自护,则解围更速;又可促两贼争斗,我军坐待其弊。”
“公仁之言正合孤意,速派人将此事告知徐晃。和议已成,乌巢也可暂时撤防,调张辽回师,围剿流寇孙狼。”曹操手捋苍髯,终于露出久违的微笑,不过只笑了片刻又渐渐收敛——强横一辈子,最后竟要靠敌人从旁相助,够可悲的!
孙曹联手之事很快传到樊城,曹营诸将着实松了口气,又依董昭之计,遍做文书详述孙权奇袭江陵之事,捆绑弓箭射入樊城以及关羽联营之中。
曹仁得讯士气大增,愈加坚定守城之志;关羽的反应却甚冷淡。转眼间又僵持十日,荆州军非但不退,反将汉水以南之兵大举北调,围城之势更强。其时曹营已聚合十余部兵力,在徐晃统领下皆屯樊城以北,总人数将近七万,足可与关羽一争高下。怎奈荆州军守备森严,一时尚难取胜……
诸将登临高地举目南望——荆州军座座营垒占据冲要、层层工事封锁道路,箭橹高垒时时警戒、强弓硬弩处处布防。数万雄兵四面包围,把樊城困个风不透、雨不漏;云梯冲车日夜攻打,滚滚征尘弥漫半空,守兵苦苦招架疲惫不堪,时有尸身坠落城下。城池正北又立前军大寨阻隔救援,中军帐前高竖关羽纛旗,兵士齐整营寨森然,斥候飞骑往来不息,辎重车载络绎不绝;鹿角栅栏十余重,层层皆有兵卒戍卫,刀枪如麦穗、剑戟似麻林,阳光之下兵锋熠熠令人胆寒。张弛有度进退得法,好一座无懈可击的连营!
朱盖一见此景气往上撞:“匹夫关羽也忒嚣张。老巢都快丢了,还在这里耀武扬威。等着瞧,再过几日前后夹击叫你片甲不留!”
殷署大感疑惑:“孙权出兵早已飞书告之,敌人竟不退,是不是不相信咱们,当成伪报之计了?”
“不。”徐晃却已洞察敌意,“关羽想必已证实荆州之事。但他以为江陵犹可坚守,非旦夕可破,故而欲先取襄樊,再乘得胜之威回师再救江陵。水淹七军有如天助,若半途而废前功尽弃,不知何年何月复有此势,大利当前也无怪他恋战不退。”出于私交他也为关羽捏把汗——当退不退,贪利不舍,此为将之大忌。关羽决心赌一把,可若赌不赢,必然前后俱失一败涂地,风险实在太大。
贾信在旁观望良久,不无忧虑:“我军虽过郾城,敌人却也合兵一处,攻城之势愈猛。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曹将军坚持不了几日,只怕不等孙权得手樊城就已陷落。存亡安危,勿求于外,咱不能光指望孙权。况且即便能假孙权之手解围,也……”他话说一半终觉有碍,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徐晃瞥了他一眼,已明白其心事——接连遭遇惨败,曹军的跟头摔得够惨了,即便假孙权之力解围,终究颜面扫地。眼下不仅是救援的问题,还得为曹操挽回颜面。
“拼吧!”朱盖又叫嚣起来,“咱们人多势众轮番上阵,即便拿不下敌营,至少也能扰其攻城。”众将尽皆附和,徐晃却不忙于表态,只道:“固然要拼,却不能死拼。”他抬首向左右瞭望,仔细观察荆州军的部署,最后目光锁定在西南方向一处高地——关羽在那里另设了四座别寨,分兵一万,由都督赵累统领,一旦曹军进攻关羽,赵累便从旁阻击掣肘于后。
观察良久徐晃扬手一指:“有办法了,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调虎离山?”众将面面相觑——这计策本不出奇,但关羽之营守备甚固,即便能分散前营一些兵力,十余重鹿角守备岂是简简单单就能突破的?
徐晃也非成竹于胸,又问参军赵俨:“可还有后续援军未至?”
赵俨道:“十余部兵马除张辽和臧霸别部之外皆已赶到,青州别部不过数千倒也无关痛痒,张将军正追剿孙狼,据说连连告捷,再过几日就将来此会合。”
“事情紧急不能等文远了。”徐晃逐一审
视诸将,最终目光落在朱灵身上,“文博,能者多劳,这次又要靠你打这头阵了。”
朱灵也以勇悍驰名,且常与徐晃并肩作战,他二人关系比之旁人更为亲近,笑道:“客套啥?大王不在、征南将军被围,这里就你说了算,你指哪儿我打哪儿。”
“好!”徐晃放心指派,“明晨天亮,你率领刘若、冯楷、徐商、吕建四位将军强攻西南四营。”
此令一出不仅朱灵诧异,所有人都一愣——这五位皆军中大将,他们率部出击就分走了将近一半的兵马,剩下的人攻关羽岂不更难?徐晃不容朱灵质疑,厉声追问:“可否领命?”
“行!任凭你安排。”
徐晃微微一笑:“若要引蛇出洞,假戏也要真做。”
“放心,我这辈子从来不懂什么叫作假。你让我攻,我就跟赵累玩真的,不破敌营誓不收兵!”
“这便最好。”徐晃渐渐收起笑容,“余下诸部集结待命,各选精锐敢死之士,由我亲自统领强攻关羽大营。”众将无不凛然——徐晃向以老成持重闻名,这次却要亲率前锋出击,看来当真是要玩命了……
次日清晨卯时刚过,曹营鼓号齐响战鼓隆隆,朱灵五将各率本部兵马踊跃而出,直奔西南方向杀去。赵累也得军报,匆忙调遣固守。徐晃则与殷署、朱盖、贾信等将剩余所有兵力调至前营,命大家席地而坐不准言谈,以防敌方斥候察觉。
朱
灵诸部兵马数万远过于敌,赵累占据高地凭险死守,顿时杀个平分秋色。曹兵一次次冲杀,又一次次被弓箭射回,朱灵仍自挥兵前拥;赵累被曹军声势所骇,指挥将士竭力抵御,急得手忙脚乱。其实曹营众将心中更急,斥候一拨拨往来,却只有赵累的动向,全无关羽方面的消息。西面战事已胶着,可对面大营无半点儿动静,调虎离山虎不出,如何是好?大家都盯着徐晃,徐晃却很沉得住气,盘腿坐在旌旗边,自顾自擦拭着大刀。
眨眼间两军交战已有一个时辰,曹军终不能突入敌营。佯攻早已变成真打,朱灵眼见强突无用,退后列开阵势,呈三路包抄之势围攻敌营。霎时间双方箭雨往来犹如穿梭,荆州军毕竟有寨墙防护,还倒犹可;曹军乃是仰攻,将近两万士卒布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