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辛夷-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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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颙又惊又怒,不断搜寻着何来的箭矢。但见儿子倒下,显然不能活命,心头不由大痛。
“司马越,你何苦要赶尽杀绝!”司马颙目中恍若要喷火。一条长鞭猝不及防地卷来,差点迎上他的面门。司马颙矮头避开,将儿子的尸首往上一推,自己反倒向后退了两步,又有亲兵将他护在最里侧,不让他被长鞭卷到。
“当当当”地兵刃声响,“呲呲呲”又是一阵脖颈被利刃抹断的声音。司马颙拔出佩剑,他要靠亲兵,但他不得不防备万一,最后他还得靠自己的。
又是二十支箭,一支不拉地尽数射穿那些士兵的身体。琬琰和赤瑕在碧琳的掩护下进了包围圈,另外八个丫头或游斗,或掠阵,或猛攻,虽配合得天衣无缝,但仍左支右绌。毕竟围上来的人太多了,她们尽力砍杀着,不敢有丝毫地懈怠。太阳就在午时出来露了一下脸,便随即躲到了云层中。天上又开始飘雪,冬天总是那样的漫长,漫长地让人以为这个季节再也不会过去。
司马颙的双腿冷得有些发麻,但是他也不能有丝毫地晃神。性命攸关,他不能不全神贯注。
山坡上又有人再发连珠箭。原来,南阳王派了一百个弓箭手埋伏在山坡两边,只放箭掩护琬琰等十一人或射杀司马颙的士兵,但绝不与司马颙的士兵肉搏。南阳王估摸着,一切都会如愿,再也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皇兄司马越的成功了。弓箭手距离司马颙的亲兵们有近五十步的距离,何况,那些亲兵都与那十一个丫头缠斗,必要致她们于死地,哪有功夫向那山坡上奔去?
弓箭手们每人放完十支箭后就不再放箭,他们眼见着红蓼门的八个丫头们体力渐渐不支,眼见着她们中的三个被刀剑戳穿身体。其他五个丫头也是身上负伤,但仍然苦苦支撑着。赤瑕的弯刀上已经沾满了血,那浓稠的血浆滴落到泥土里,沙尘顿时扬起一朵黄色的小花,将落下的红色包裹住了。司马颙仅剩的两个儿子也被赤瑕杀死了,但是司马颙分身乏术,哪能顾及到他们?身边还剩下五十个死士,他们护着司马颙向后退着。他们准备乘马离开,那样任他人武功再高强,也势必追赶不及。碧琳的长鞭卷来,她早料到司马颙会如此逃脱,怎能放过?赤瑕步步紧逼,一对弯刀递出,又杀死了三个人。向左、向右的两面矮坡上有弓箭手把持,怕是没有接近便会被射杀。
司马颙终于退到了马匹的附近。但是左侧数十步处一棵老桐上的寒鸦在怪叫着,它们扑棱棱地腾空而起,又俯冲着飞到死尸身上,啄食着新死的士兵的尸身。
司马颙觉得有些恍惚,但他仍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必须要逃,尽快地逃出去。哪怕再回到太白山,终日风餐露宿,也是甘愿。
他坐上了马匹,还未曾踩稳马蹬子,却听耳边风响。他抬头再看之时,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亲兵更是不及将兵刃架上去抵挡如此势头。双刃银戟寒光凛冽地逼下,正中司马颙的心脏。辛夷一身盘金琢花衣,披散着过腰的墨色长发,从那棵老梧桐树上跃下。当那些士兵的兵刃架起时,司马颙的心口涌出的血早就将他的衣服晕染出一圈深红。辛夷伸足在那些兵刃上一点,旋即又轻巧地弹起,那双刃银戟从司马颙的心口拔出。顿时,司马颙的胸口喷出的血花如泉涌般温热地洒到那些亲兵的脸上。
辛夷如鬼魅般挥手撒出数十个流星镖,每个镖头去势极准,竟是每一个镖都钉死了一个司马颙的亲兵。兵刃交织的声音还未停歇,但那般错乱而嘈杂的声响竟没有将辛夷的声音覆盖:“司马颙已死,你们兀自拼命所为何事?要活的,给我滚吧!”司马颙的残兵仅剩下近二百人,他们听到了辛夷的话语,但仍不可置信。
“还不停手,想与司马颙一样的下场么!”辛夷站在凛冽的北风中,墨色的长发随风飞舞。
那些兵士见辛夷如仙如魅,如魂如鬼,心中大为恐慌,但此刻不依从她的话,死更是在所难免。暮色凄然,成百只老鸦在尸体上低徊,凄厉地鸣叫了几声,便又朝着尸身上啄去。
他们扔下兵器四散而逃。但是,他们在惊恐间忘记了,两边的坡上还有一百个弓箭手。箭矢如蝗,破空之声再难盖过他们的哀嚎之声。剩下的一百多个士兵就这么倒了下去,身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矢。
红蓼门下,仅剩下四个丫头,她们遍体鳞伤,和着气力衰竭的琬琰、赤瑕、碧琳齐齐地拜倒在辛夷面前:“属下见过主子,谢主子搭救!”
辛夷道:“我不放心你们,所以先来看看,妹妹们,都起来!”辛夷抛下银戟,将她们一一扶起。
“终于……完事了……”她们勉力地笑道,“主子,你终于可以放心了吧……”
辛夷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天色渐渐地黯淡了下去,荒原上的血腥味和着冷风让四野分外地萧条。
那坡上的一百个弓箭手慢慢地靠近辛夷等八人,在距她们三十余步处,他们齐齐地拉弓,像是天生的默契一般。猝不及防,围绕着辛夷的琬琰、赤瑕、碧琳等七个人就如花瓣绽放随即凋落般弯倒在地。她们微笑的表情霎时间扭曲成痛苦,她们不清不楚,甚至来不及得知自己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辛夷来不及哀伤,瞬间便将银戟飞脚踢起,振臂直指那些弓箭手厉声:“是谁的命令?你们岂敢当着我的面杀死她们!红蓼门的人都是东海王的人!”
“辛姑娘跟我们走吧,王爷说,你是最大的功臣,他等着你的好消息。”
辛夷心中大痛,惨笑道:“你们尽可以杀了我,何不爽快些?”
“王爷有命,不准任何人伤害辛姑娘一根头发,我们岂能抗旨不遵?”
辛夷咬牙道:“路遥天寒,请诸位替我挖几个墓穴,我想亲自将这几个跟我那么多年的丫头埋葬了。”
“人死如灯灭,辛姑娘还是快走吧。”
辛夷望着残阳如血般映照在那些尸身上,片刻后,齿缝中终于迸出了一个“好!”字。
“王爷,辛姑娘到了。”
“让她来后院,我在凌云亭上等她。”司马越让丽仙替他着好大毛外衣,并不带一个侍从,便朝着凌云亭走去。
丽仙见四下无人,忙走到案前,提笔写信。门外的侍婢见丽仙提着一笼子信鸽,从门里匆匆走出,忙跟上她:“四小姐,外头还不太平,你这是要去哪里?”
丽仙喝道:“站住,除了我父王问起,我出去的事情,谁也不能说,要是透露了半个字,看我不掀了你的皮!”
“若是七夫人问起?”
“别说是我娘,就算是王妃问起,都不能说!”丽仙说出这句话时,已经翻身上了马背,将数十只信鸽放出。她不理侍婢的急切,反而不知会任何人便奔出了王府。
“但愿信鸽能早早抵达北方,怕是我到北方之时,辛姨娘已经危险了……”丽仙越是这么想,便越发地不安。幸而有东海王的令牌在身,丽仙假托有紧急军务,一天一夜竟驰出了近四百里。她一路出示东海王令牌,各个驿站的驿官巴不得奉承,纷纷利落地给丽仙换马、备下食物和清水。丽仙不及停歇,又向着关外飞驰。幸而马儿的脚力够快,丽仙终于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拓跋猗迤。
“大单于,请救救辛姨娘!”丽仙道,“辛姨娘是东海王的手下,这么多年的经营皆是为了东海王的大业,可是……现在王爷许是要对辛姨娘不利,我素知大单于对辛姨娘的心意,可否请大单于前去洛阳,将辛姨娘带到北方,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
“丽仙……”
“大单于快些吧,若晚了,怕是再也见不着她了。”
“我如何信你?”拓跋猗迤皱眉道,“你如此便能说动我……”
“现在谁主天下,想必大单于已得消息。便是去洛阳朝贺一下也是应当,若我危言耸听,大单于尽可以当做耳旁风,顺道向皇上和东海王朝贺便是。但若我说的是事实,大单于……”
“我与辛姨娘萍水相逢……”拓跋猗迤思量了半晌,见丽仙有些晃神,“你怎么如此疲累?”
“我不眠不休……就是……为了知会大单于……”丽仙勉强扶住案几,回答拓跋猗迤。
“好,我知道了。”拓跋猗迤命人服侍丽仙下去休息,自己却在房中来回地踱步。
“奴婢见过主人!”辛夷屈膝道。
“起来,这些年,辛苦你了。”
“分内之事,主人不必萦怀。”辛夷咬着薄薄的嘴唇,见到司马越正待说话,心念一转,“主人,动静皆一如,同异皆一如,就不必再执着了吧?”辛夷总算是直视着司马越了,他多年的苦心孤诣也让他鬓边白发丛生,但他仍为自己的胜利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他依旧精神矍铄,只是听到了辛夷的话后,眼睛中竟漾起一丝杀气。辛夷见到了,反倒闭目微笑:“王爷杀了我吧,奴婢本就没有指望再活下去了。奴婢没有事事依从王爷,现在死也不算太迟……”
司马越嘿然一笑:“你是我养的大虫,既然能纵虎,本王也得有擒虎的本领才好。”
“王爷圣明,总归应该知道月圆复缺之理。天下哪有万年基业?万世江山,不过是先人杜撰,后人沉迷。可惜……这世间万象都森罗在人心,只是有些人浑然未觉……”辛夷将手腕上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解下,“啪”地一声,那串佛珠便嵌入桌子深处,那桌面上霎时间裂开七八道半臂来长的口子。辛夷抬眼道:“主人,这桌子还是桌子,佛珠仍旧是佛珠,桌子虽有龟裂,但在这地板上纹丝未动,只是佛珠若非桌子裂开,那便是再也取不出来了。这桌子好比是大晋朝,岁败坏,终究未朽;王爷好比就是这串佛珠,再怎么坚硬也未必能将这桌子摧毁。王爷若说,今后也能修补桌子,但终究是裂痕已深,没有什么效用了。”
电光火石的瞬间,辛夷竟讲出这番话来,司马越一愣,但随即笑道:“你说得太多了,这些话,你若不讲,放在心里,也比说出来更妥当些吧?”
“王爷,您究竟是不放心我的。奴婢倾尽一切为你扫清前路,到最后反倒惹王爷疑心。王爷,红蓼门众拼死征战,最后还被乱箭射杀,她们不都是对王爷忠心不二的人么?琬琰、赤瑕、碧琳又有何辜,王爷为何不放过她们三个?她们亦是为王爷的大业出生入死,不过是三个女人,会对王爷造成什么威胁?其实,杀了我便好,我大可以让她们回到祁连山里,凿冰饮水,牧羊畜牛……”
“辛夷,你自然也是不能再活着的。你瞒着本王,除了本王给你的几个门头,你还秘密设了个“掠月门”。你让本王不去忌讳,也是难上加难!如你所说,本王将骨肉亲情都看得淡薄,何况你一个女子?”
辛夷点头笑道:“那就叫做不留后患……王爷放心,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此生已无挂碍留恋,不敢求王爷赐死……”
“好!”司马越将辛夷扶起,“我一直很相信你,你自己决定如何死吧。”
“奴婢想回洛阳,回辛夷坞,请王爷允准。”辛夷郑重地向司马越叩首,司马越缓步走下凌云亭,一面说道,“去吧,等我下次到洛阳的时候,我不想听到一丝风言风语。”
“王爷,你大可以放心。”辛夷喃喃地说着,泪光闪闪,但随即被冷风逼回。
洛阳,总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推开辛夷坞的大门,便是满树的梅花,虽是近一个月无人修剪,但仍成了一片香雪海。
这一切,再也没有人愿意再去看了。最好也不要再看了吧,辛夷坞从一开始便不是该让人牵忆的地方……
辛夷升起了火,将采摘下的梅花瓣磨成馅,包在揉好的面团中,制成二十来块三色梅花糕。她将那些梅花糕盛放在碟子里,端到密室中,供奉在那些牌位前。
听雪此时已经饿死在了供桌下,她的尸身被室里的香烟熏得干瘦,倒是没有一丝腐烂的味道。
辛夷端坐在蒲团上,又亲手刻着木板,在上头手书琬琰、碧琳、赤瑕等十一人的名字,她静静地刻着,辛夷坞的一切都将长眠在此么?
终于可以放肆地哭,放肆地笑。辛夷坞里现在彻彻底底只有她一个人了。辛夷阖上密室的门,走出房间。夕阳西下,梅花绽放地依旧是如此绮丽。
辛夷的眼前一片模糊:结束了,结束了,一切都如他所愿了。东海王的万世基业,她也无缘去看。她知道自己的结局,什么才是最好的结局。
“辛夷,跟我走吧。”眼前的一切都渐渐清晰,拓跋猗迤走近她,一脸和煦。
“辛夷,你跟我走。北方虽然气候恶劣,但我会尽自己的一切力量,给你想要的生活。”
“大单于,我利用你、欺瞒你,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恨我?算了吧,你还是回去。你有你的夫人、你的孩子、你的志向,我本就不该再活在这个世上了。”辛夷苍凉而又美丽的脸庞,在这黑夜中被泪水模糊。
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