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辛夷-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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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辛夷笑了一下。
辛夷会意,也起身道:“细民也正要下去更衣,就随都尉夫人下去。各位大人请自便……”说罢斟满酒筹,满满地将酒尽数喝干。王恺微微一笑,“辛老板爽快!”
只见绿珠已然走到席外,庭院里刚杀完三个侍妾的血迹还没有干,只是尸体早就被拖了下去。绿珠见到此景,身体微微一颤,加快了脚步穿过庭院。辛夷低头一笑,紧跟着绿珠走到花园去了。
见花园四下无人,绿珠忽而回身向辛夷拜道:“妾身请辛姨娘救命。”
辛夷一惊,却笑道:“都尉夫人拿我开玩笑……”
“姨娘智勇双全,绿珠平日里只是耳闻,今日见姨娘为绿珠打破僵局心下感激不尽。只是现下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辛夷忙扶起绿珠道:“快别多礼,我们到亭子上去说,这里不方便。”
原来这一路来,辛夷见庭院中的那个亭子是最高处,四下能观看到庭院各处的景致。同样,若是有人窥视,也是一目了然的。
绿珠暗暗会意,辛夷携了她的手向亭子上去了。
“姨娘是个明眼人,想必也有所耳闻都尉大人之事。贱妾虽极得宠爱,却也每每担心。都尉大人生性风流不羁,召集天下文人吟诗作对,眼红之人十有八九……”
“求我又能如何?”辛夷道,“怕是眼红的人,一来为的是石都尉的财富,二来为的是夫人吧?”
绿珠脸上一红,见辛夷聪慧至此便又行了一个大礼道:“姨娘既然心如明镜,那就更要求姨娘了!”
“快别如此,岂不折煞我了?”
“贱妾只是石都尉的小妾,承蒙宠爱多年,锦衣玉食,无不称心。现在若是为了我的缘故让都尉为难,贱妾不如一死。”
“我还是不知道你来求我是为了什么。”辛夷故作不懂道。
“贱妾近年来心下惴惴不安,仿佛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但毕竟是妇人之见,怎可与都尉大人相商,素闻辛姨娘的卦好得很,请辛姨娘赐教才好。”
“赐教真不敢当,小儿之戏怎敢在夫人面前搬弄……石都尉也时常照拂辛夷坞,我感念在心,夫人今日说的一番话,辛夷也记在心中了。只是想问夫人一句,可曾听说过‘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夫人既然知道眼红的人不少,那大可让他们不再存这个念想……”
“怎能使他们不存这个念想?”
“夫人冰雪聪明,不必再问我。试想若我的朋友喜爱我的一串珍珠,三番五次地暗示我,我心中厌烦,反倒不想给他。我只装作不知,将珍珠当着他的面失手从楼上坠了下去,结果被楼下众人哄抢去了。他能如何?”
“散尽千金能保无虞?那我呢……”绿珠喃喃道。
“我还要去换件衣服,先走了,夫人稍坐。”辛夷知道绿珠并没有将为难的所有痛处向她全部吐露,是以也只是点到即止,心中暗想,“你已将话说到这份上,我又岂不知你和孙秀的事情?孙秀看上了你,石崇却恋着你不肯将你送给孙秀,你心中为难……须知一切源头不在你,只是金谷二十四友锋芒毕露,引得别人咬牙痛恨,只是将这虚名给你担。若是得了钱财又得了美人,那是顶好的。其中得一样,也尽够了……你在局中怎能知晓,我又怎能和你分说明白呢?”
辛夷换了衣服走到厅前向着众人道:“各位大人高乐,我先告辞了。大人们要来辛夷坞,我先回去给大人们备下席。只请大人们这边散了席后若还要尽兴那就来辛夷坞的铁划门。任凭大人爱什么,我让丽仙都备下。”
“好了好了,你去吧。我们可是留不住辛老板的!我王恺是年纪大了玩不动了,到时候像王敦、王导两位大人、陆大人、石大人可是要去的。”
“辛老板,我……下回再造访,实在喝得沉重了……”石崇大着舌头道,“我要和小妾绿珠回去……”
“是了,夫人色艺俱佳。辛夷坞里的丫头们是该甘拜下风了。”辛夷微笑着迎合道。
只见绿珠已然回来了。辛夷向她一笑,辞了出门。却听里头众人喝彩不绝,原来是绿珠在舞《明君》。原道是绿珠能歌善舞,王恺和众人都要石崇让绿珠献歌一曲,石崇虽是不愿,但碍于有老友陆机在场,王恺又是国舅太爷,王敦、王导又是驸马,不好驳他们面子。绿珠便边舞边唱起来:“我本良家女,将适单于庭。辞别未及终,前驱已抗旌。仆御泣流离,猿马悲且鸣。哀郁伤五内,涕位沾珠缨……”
辛夷听着,心中忽而莫名哀伤起来。忙敛住自己的心神,快步走出了王恺府邸。
金弋门的圆天方地局中弹棋正进行地分外激烈。“孙秀大人已经十拂十中了!”不少观战着纷纷呼喝起来,似乎得胜的不是孙秀,而是自己。
“羊大人怎么说呢?压孙秀还是压我这呀?”张方大笑道,“这玩意好得很,这洛阳城我也算是来过几遭,若不是孙大人我还不知道辛夷坞除了丽仙、水仙、玉仙三个门头,还有这么好的乐子!”
辛夷听得真切,一面走过去,早有管事的告知辛夷:里面河间王的大将张方和赵王的心腹孙秀带着尚书郎羊玄之正在拂棋呢。辛夷微微点着头,命人拿过一大盘银子,走到棋局前,看着一局棋将毕,便凑趣道:“葛巾角拂棋自然胜过毛巾角!看来我的玉石弹棋盘也向着孙大人了!好,我这回偏偏不信这个邪,就压张大将军赢。一百两银子摆在这儿,若胜了,就赏孙大人和羊大人带来的小兄弟,若输了,那就算辛姨娘我运气不济,张大将军改日请我喝酒吧!”
张方丢下毛巾角道:“我难得来一次,辛老板也不来教我,让我输给那崽子!”
“将军万万讲不得‘输’这个字,我还要恭贺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呢。只是卖布的不一定自己会织布,将军刚刚又开我玩笑,我真是不会的,又何来教将军一说呢。将军可是稀客,孙大人自然有尽让的。”辛夷笑着向着张方、孙秀施了一礼,又向金弋门的管事扬声道,“金弋门的当家,这边三位贵客可要侍候好了,莫忘了拿上好的寒食散给大人们用。”
辛夷搁下银子,任凭那些大人带来的奴才们称谢,自己径直向金弋门游廊另一头的铁划门走去。铁划门的当家早已将丽仙请来,辛夷吩咐过丽仙备下投壶用的箭矢、射覆用的盂还有八品干果和八品蜜饯道:“一会王敦、王导两位驸马和陆机大人要来,你招呼着吧。”
“是,丽仙知道了。主子你自去忙吧,一切定然妥当。”丽仙招呼小丫头去准备,辛夷走开无话。
一时间,王敦、王导、陆机都来了。潘岳见到了丽仙,仍像一盆火似的赶着。丽仙抿着嘴笑道:“真真是陆大人,常听闻陆大人一手好丹青,我能否请赐一幅,也好让丽仙门的小丫头们开开眼哪?”
陆机反上前握住她的手道:“我对丽仙姑娘可是有求必应的。”
丽仙忙往王导身上靠去,又不撒开手,“那可说好了,陆大人不要趁我贪玩,你也躲懒忘了!”
王导听丽仙语带娇嗔,心中一动。却碍于陆机先入为主,不能夺人之爱,就将丽仙轻轻推向陆机,一手却是悄悄地拂了一下丽仙不盈一握的腰肢。
王敦分明看见,却只做不见。却向丽仙道:“还没见辛老板呢。”
丽仙忙忙向王敦施了一礼,“姨娘俗事太多,只好屈了三位大人让小女子陪着了。”
“说哪里的话,丽仙姑娘可是辛夷坞的头号人物。我也只是白问一句罢了。”
“那就请吧。”丽仙引着王敦等进到铁划门中。见一切都已妥当,丽仙又道:“铁划门的游戏我本不该管的,可是辛老板再四说了,定要让三位大人玩得开心。丽仙粗拙,只准备了投壶、射覆两种游戏,不知可合三位大人的意?”
“本来说是要拂棋的,既然丽仙姑娘已经安排妥帖,我们不从,可就大大违心了。”陆机抢先说道。
王敦和王导相视一笑:“我们早有耳闻陆大人最爱投壶,那我们先投壶,再射覆!”
陆机正巴不得有人说这么一声,忙从侍婢手中拿过箭矢,道:“赌东道么?”
“自然。”王敦素来不把钱财放在心上,也任凭陆机开口。
“每人是十支箭,投入壶中多的胜,最少的可是要罚的。”
“如何罚呢?”
“第一就是输家喝三杯烈酒,投得中游的便是喝一杯烈酒,而赢家是醇酒一杯。第二,输家放下六十六两银子在这里,取六六大顺之意,也作为射覆的底金。若赢了一局,就是给六两银子。你们看怎么样呢?”
“嗯,赏罚得当。那你就是见证!”王导笑着也拿过十支箭。
只见这三人屡投不中,虽见到箭进壶,听得“啵”地一声,仍是弹了出来。三人均是不解,心中甚是不甘,又投了两支,可是还是弹了出来。
王敦拧着眉道:“难道丽仙姑娘在壶中放了小豆?”
“这又有什么稀奇了?能使投入壶中的箭矢回到你手中那才叫高明!”丽仙一笑嫣然,从侍婢手中抽出一支箭矢向那壶远远地投去。只听“啵”地一声,那箭矢弹出,扬起七尺多高。丽仙向前几步,就将箭稳稳地接在手中了。
陆机不禁鼓掌喝彩道:“都说我们公子大人会玩,哪料到我们的师父竟在这里呢!”
丽仙拽着帕子指着王敦、王导笑道:“你就罢了,难道驸马爷也要拜我做师父?你这话岔了,还不羞死我?”
王导忙道:“此话也不差的,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丽仙姑娘也算得上是个好老师。”
王敦也道:“学生们但听老师指教,这个如何玩才好?到时候我们出去了也好唬唬别人!”
丽仙清咳一声,“哪是唬别人,是糊弄别人吧。到时候遇上个真龙活佛又要来怪我学艺不精了……”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丽仙姑娘就是不肯教也就罢了,偏偏来搪塞我们。罢了,我们哪能为难一个姑娘家?玩别的吧。”
“什么姑娘家?当时可是有人说丽仙姑娘当得中书令的!”陆机微微笑道。
“哦?是哪位青目……说来听听。”王敦道。
“许是颙王爷的大将张方……听说近日回京了。”陆机说道,“此人可是厉害!”
“哈哈,陆大人说的是,他也是厉害得紧。”王敦笑着又将箭矢往壶中投去。
“那日,并不是张将军说的,真真见笑,竟传来传去传出这样的话来了。须知三人成虎事多有,若被一些不明白的人听去了,可让丽仙怎么处呢?”丽仙一改笑容,满面愁云,陆机见了不免又搂住她柔声劝慰。
王导道:“丽仙姑娘何必忧心,我们明白就好,自然也没有那等糊涂之人和姑娘过不去的。和姑娘过不去,岂不是和洛阳千千万万的王孙少爷过不去了?”
丽仙“嗤”地一声笑道:“罢了,不知你们怎生得这么伶牙俐齿……”
不多时,便有丫鬟将盂拿来放在桌上,任他们又重新赌了东道开始射覆。
“禀主子,谢淑妃被赐死了。”听雪在密室中向辛夷暗暗说道。
“嗯,是了,多久前发生日食的,太子便被废了,现在谢淑妃被赐死也是应当的,天意如此,便有预警……现在天气冷得很,你在宫里,没什么要紧的就不要出来了。省的给人看见,来去寒气也重,保养好身子吧。六店之事,这两年来我也让别人替你照应些,免得你太过辛劳,凡事你小心便是了。”
“是,属下告退。”
辛夷垂头将挑丝梅花的大氅披了,走出密室,外面雪花像鹅毛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辛夷并不觉寒冷,竟除掉手套去接住从天飘落的雪花,等着一点点的晶莹在手中融化成一颗亮闪闪的水珠。
“新年了,不论是朱门大户还是蓬门人家都是一家团圆……万般皆是命,比起无处安身的人我算是顶好的了吧……衣食无缺,每日里还时常有人逢迎着……那又怎么样呢?还是无家可归!”辛夷眼睛一酸,一滴泪落下,与手心中的雪水融合在了一起,冰凉中又有了些许温热。
“主子,外面凉,屋里笼好火盆了……”红蓼轻声道。
“有什么冷的……掠月门在常年严寒的地方都未曾怕过冷,我锦衣玉食,还怕这么一点子冷?”
“是,主子。有些是不该说的,忘记吧。”
“你拿了酒出来?”
“属下知道主子不肯回屋,拿了些暖好的酒给主子喝。”红蓼将银壶中的酒倾出半斝递给辛夷。
辛夷接过仰脖喝尽,看着灰蒙蒙的天,道:“我煮了一锅鸡丝粥,你喝了暖暖身子再出去。”辛夷附在红蓼耳边轻声道,“司马伦是个不中用的王爷,只是孙秀投靠了他,在一边给他出谋划策,心思很多,必定要好好提防。”
“好。”红蓼端着酒壶下去,“属下这就去准备。”
辛夷双手合十,喃喃祷祝:“希望红蓼此去平安。”
“姨娘,按您的吩咐,今儿晚上就不接客了。我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