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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段锦-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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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我的年纪让我永远追不上他的思路,我被他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他看着我幽怨的眼睛。

“宝筝,我顾虑的事情,远比你要多很多。”

这是我最不喜欢听的话,可总是被他反复的提起。

我知道,他在以他的老谋深算藐视我的年轻气盛。

在他的眼里,我是虚浮飘渺的风沙,或者,水面上浮动的萍叶,总之,我什么都是,就不是能让他驻足的女人。

我甩开他的手。

这时候,我开始时常对他发脾气。

默默的,却让他手足无措的。

我们就这样,在推开,又聚拢的日子里,不断的磨合着。

直到,刘弗陵长成了大人。

我见过他。

那是个长相无比艳丽的男子,他的眉宇间,似乎有种魅惑人心的姿态,连我,风姿卓绝的长安花魁,都会惊羡于他那天成的美貌。

我为他演奏过,带着我的徒弟,黄少原。

是子孟哥安排的。

他说,其实,刘弗陵从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位妃嫔,包括貌似得宠的周嫣。

我感到深深的战栗,男人们到底在想什么。

记得那天,我挽着子孟哥的手臂离开时,对上了刘弗陵艳羡的眸子。

我知道,即便子孟哥的计谋得逞。

黄少原顺利的走到了刘弗陵的身边,事实上,那个美艳的男子也不是如他想象那般荒淫。

他,只是没有找到真正爱着的人。

他那挺拔瘦削,却孤独高贵的身影,在我的记忆深处定格。

直到现在,都觉得那么的悲凉。

我知道,子孟哥一直都在和刘弗陵争斗。

一个想独霸大权,而另一个却到了亲政的年纪。

我的绣房里,人越来越多了。

不少子孟哥的亲信,时常会被传来这里,他们秘密的谋划着一些事情。

其中,我得知,黄少原的存在是为了不让刘弗陵诞生继承人。

而这,让我多么的惊讶。

刘弗陵的皇后,上官燕,是霍真的女儿。

为什么子孟哥连自己孙女的幸福都不管不顾。

权力,已经让他歇斯底里。

然而,我不会去干涉他。

我只是他身边的妓女。

显儿,才是该给他中肯意见的女人。

可是,事实证明,这个女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

她一手毁了我的子孟哥。

随着岁月的流逝,刘弗陵亲政的决心越来越强。

子孟哥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终于,矛盾激化。

上官桀联合鄂邑长公主,诬陷子孟哥谋反。

他们伪造了许多的证据,然而,令人欣慰的是,刘弗陵的头脑异常的清晰,他并没有被眼前的假象所迷惑。

并在麒麟阁为子孟哥画像,听说,用了大汉朝最杰出的画师。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

傍晚,子孟哥面带疲惫的跨入了我的房门。

我焦急的扑进他的怀里。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他。

可他,却深情的捧起我的脸。

望着我,微微的笑着。

然后,他将我捧在他的膝上。

那是我最习惯的位子。

从十三岁起,便只属于我的位子。

“你看,如果你是我的妻子,那么,今天可能会被关进大牢。”他微笑着,缓缓说道。

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自知位高权重,若是出事,便是粉身碎骨。故而,才这样苦心经营着与我的距离。

他仍旧笑着,捧着我的脸。

“但是,谁也不会去抓高官身边的妓女,那对我们来说,不过是玩物,而非家人。”

我痛苦的垂下眼帘。泪不听话的滚落。

他却倾下身子,紧紧的将我抱住。

“宝筝,我的小宝筝,永远都不是玩物,而是珍宝。”

那一刻,我的泪,如倾塌的雪峰,轰然而坠。

或许,是刘弗陵的举动感动了他。

此后,他再也没有谋划什么。

相反的,在公主府宴请的时候,他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拔出腰间的“嗜阳”。

可是,他毕竟已经年过五旬,“嗜阳”再快,也无法追风啊。

如不是一个叫长烟的女子,怕是陛下早已受到重创。

我很佩服长烟。

年纪不大,却拥有过人的胆量。

这些年轻人,似乎比我们年轻的时候更有激情,更敢作为。

我很想认识她。

然而,后来的日子里,我没有如愿以偿。不过,我认识了另外一个姑娘,后来她去了刘徇的身旁。

红绡曾问我为什么要去帮她,我什么都没说。

我只是觉得,她们的眼神里闪动着难以磨灭的勇气,不像我们,始终压抑着自己的欲望。

我不能无视那些伸出去的手,那些高昂着斗志的头颅里,有我这辈子都想象不到的勇气和力量。

其实,我是个只会躲藏的女人,子孟哥哥就是我的高墙。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自己比她们都要幸运。

我的生命里,有个那样为我而隐忍压抑的男人,这已经是我和李家,全家的幸运了。

月光终于从乌云里露出头来,外面的风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皎洁的月亮圆满的脸庞。

今天,是满月啊。

抬头吹灭了烛台里的火光。

子孟哥似乎仍在沉思。

有月光的夜晚,火光成了多余的奢侈。

我起身,朝他走去。

直到我近的碰触到他的皮肤,他才缓缓抬起头来。

月光里,他眼角的皱纹深处,有着闪烁的泪光。

我假装没有看见,微微的笑着,握紧了他的双手,就像,曾经的法场上,他高举着,握住我的手时一样,坚定不肯放弃。

我俯下身去,跪在他的脚旁。

他垂着眼。

“宝筝,你本可以置身事外。”

我仰着头,微笑着看住他的眼睛。

我怎么能呢!

难道,我真的可以忘记,那一个个血泪交织的过往。

我知道,我的微笑可以给他力量。

他渐渐从恍惚中走出来。

目光从迷离,变为坚定。

“我以为,此时此刻,我什么都失去了。原来,还有你在我身旁。”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永远都会陪在我的子孟哥哥身旁。

霍家被灭门,就如同当年我的家一样。

那轰然而来的倒塌,一切华美的楼宇,都变成了残垣断壁,草长莺飞的深处,早已被血泪模糊。

我,洗尽铅华的妓女,坚贞的守望着老去的男子。

我,并没有虚度我的华丽青春,这份深沉的爱恋,和天成的默契,谁也无法演绎。那是我们沉浮于乱世最凄美的恋歌。

“琉璃泛着微光,酒尊盛满惆怅,你是我的过往,我是你最悠远的伤……”

“血泪深处的罪,宿世恩怨的泪,我们归去吧,沿着那来时路的芳香……”

霍光与宝筝,用一只琉璃盏,饮下鸩毒。

刘徇只对外宣称霍光病逝,为麒麟阁功臣保存了体面的尊严。

血残阳 邴吉(一)

我出生在一个父母双全的殷实家庭。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并不是娶不起妾室,只是因为他不想将精力耗费在女人身上。因此,他的子女也是有限的,我是家中的独子。

我的入宫,是举孝廉的结果。

卫太子很赏识我。

于是,我成了他众多门客中的一位。

就在我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宫里发生了政变。

征和二年。

卫太子被逼无奈,血洗长安。

当时,我只是新来乍到的小人物,所以并没有人来联合我作战,故而,没有被牵连。

我的政治生涯,从掖庭狱典狱官开始。

那实在是个黑暗的地方。

我还记的第一次踏进牢狱的大门,我的心仿佛被摔碎的瓦罐,砰地一声闷响,之后,便是一种路死路埋的绝望了。

即便是那样,我说话的语气,仍然掷地有声,我站立的姿态,仍然巍峨不动。

那是我一贯的姿态,养成习惯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

一个婴儿的出生,打乱了我的生活。

否则,我会那样沉沦下去。

人们说我救了那孩子,然而,那孩子又何尝不是救了我呢。

我只能说,这就是缘分,我深深的相信,生命里,有交错的机缘。

当年,倚翠楼里,我跪在霍光身边,希望他能救下这个孩子,继而,为卫太子说些好话,然而,我发现自己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霍光,他早已是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他的眼里只有利益,除此之外的所谓道义责任,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落寞的走出倚翠楼,以为一切都破灭了。

却不料,一个青衣老者拉住了我。

他看来身体不怎么好,很清瘦,唇色微微的发黑。

他说,他叫田千秋。

我顿时跪倒。

这是统领外朝能与中朝大司马相互抗衡的丞相,我的希望又一次被点亮。

他微笑的看着我。

那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

田千秋是卫皇后的老臣,而霍光却与卫皇后有着深远的纠葛。

这一切,都是在后来才逐渐知晓的。

当时,我初来乍到,又怎会明白,这些人背后的故事。

在他们看来,我是个青色的果子。

根本就不值得看上一眼。

田千秋让我不断的将孩子的信息传递给他,而他,也开始为卫太子奔走。

他始终相信,刘彻即便再多疑成性,却也是个有着血肉之躯的人,那么,早晚,他都会后悔,后悔自己对亲生骨肉犯下的罪行。

所以他告诉我,无论如何都要保住那孩子的命。

后来,刘彻驾崩。

令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他至死都没有为卫太子平反,刘据的谥号,仍旧是戾太子。

田丞相彻底的失望了。

他向朝廷举荐了我,然后退隐乡里。

在他退隐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名义上是我护送他还乡,其实,是我们共同,将那孩子送到了鲁国。

交给了鲁王,刘庆忌。

那些陈年旧事,我并不知道多少。

但田千秋说过,鲁国受过卫皇后的大恩,就算普天之下没有人敢收留这个孩子,鲁国也会为他打开最后的大门。

果然,不出他所料。

鲁王,虽然年老却矍铄的鲁王。

义无反顾的留下了他。

并郑重其事的向我们保证,鲁国必然会举国保护他。

这,让我深刻的看到,权力中有情感在闪光。

随后,我回到宫廷,受命戍边。

我的阵地,是守卫燕国附近的右北平地区。

霍光似乎非常忌惮燕王刘旦。

也许因为他险些就坐上了王位。

这些,我也是后来才在流言里得知的。

我一直在右北平地区活动。

结识了不少燕国的剑客侠士。

他们的话,有很多都是很准确无误的,比方说,关于燕王旦的过往。

燕王旦是个很果断英武的人。在燕赵地区非常有名望。

曾有人说,他是最像刘彻的人。

从十岁开始,他便将自己关进笼子里,与猛兽搏斗。在旁人惊慌失措的同时,他却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猛兽击杀。

因此,旦,非常善于近身格斗。

十五岁的他,已经身材非常高大,面容恰似一个成年男子。

刘彻非常喜欢他。

那时候,他将自己与熊关在一起,开始了最残忍的训练。

三天后,人们发现,旦倒在血泊之中,然而,熊早已气绝身亡。

当太医将旦救活时,整个未央宫都陷入了欢腾。

刘彻高兴的振臂高呼。

然而,望着那样肆意而为的皇子,刘彻的心开始莫名的翻腾起来。

在第二年,也就是刘旦刚满十六岁的时候。

刘彻,下了一道圣旨。

将刘旦封为燕王,并命即刻启程。

旦穿上黑色的蟒袍,望着巍峨的未央宫。那一瞬间,他明白了刘彻内心深处的恐惧。他坚毅的扬起了手里的马鞭,没有乘车,而是跨上了自己的战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长安。

几年后,他的门客,右臂上都刺着一只咆哮的黑熊。

直到刘彻弥留之际,他望着年幼的刘弗陵和妖艳的赵钩戈,发觉那江山,对这孩子,似乎太沉重。

他开始犹豫,旦威武的身躯和果断的风格,都让他不断的怀疑自己的决定。

然而,刘彻终归还是刘彻。

他知道自己穷兵黩武,嗜杀成性,连年的边关战事造成民不聊生。他的下一任,不能再这样崇尚武力,那必须是个予民生息的帝王。暴政过后,必须施以仁政的爱抚,否则,天下必然在冲天的火光里走向毁灭。

他不知道刘弗陵到底能不能做到,但是,他深深的知道,旦太像他自己。

这又让他想到秦始皇和公子扶苏。

当年秦始皇弥留,想到的人,是与自己性格迥异的长子扶苏。

这是历史必然的轨迹,只是当时有赵高和胡亥乱政,否则,扶苏登基,想必,秦也未必亡的那么快吧。

最终,刘彻还是将自己与秦始皇划了等号,也把刘弗陵与公子扶苏等同起来。

事实证明,这的确是英明的决定。

听说,接到那封诏书是在深夜。

旦披衣而起,侍从掌着灯,在昏黄的光中。

刘彻刚挺的笔迹,赫然写着,传位于刘弗陵。

他大怒的咆哮,就如一直困在笼子里的野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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