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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一段锦-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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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怎么了?我也曾经是个奴婢。”她将一双昏黄的眼睛斜着盯住商同。

商同自知失言,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正因你曾是奴婢,你妹妹也曾是奴婢,你更应该知道,在宫中为婢多么凶险。长烟虽然深受宠爱,与旁的织室女子不同,但是,陛下的脸可是说翻就翻,你应该不会忘了你妹妹云儿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里,李氏顿时目光涣散,灰暗的脸色更加阴沉。

“云儿的事你不要再提起了!”说着,她仓皇的站了起来。

商同似乎找到了击败李氏的契机,他按住她的手臂,冷冷的说道:“云儿就是因为太得宠,钩戈夫人甚至许诺事成之后封她做郡主,可是你看,最终她得到了什么?事情知道的太多,只有死路一条。”

李氏躲闪着商同的目光,眼里充满了恐惧,她有些失常的大喊大叫。

“陪葬!陪葬!我不陪葬!”

她仓皇失措,终于挣脱了商同的手臂,夺路而逃。

商家已经习惯李氏的疯疯癫癫,连下人都不会觉得惊讶。

长烟立在门外,心已经是冰凉彻骨。

商同并没有追出来,他只是俯身抓住誉的衣襟。

誉也被刚刚的一幕吓住,红肿的双眼目光呆滞的看着面色狰狞的父亲。

“记住,只有站在权力的巅峰,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若想成为真正的男子汉,必须先做小人!”他压低声音,却让誉觉得无比的陌生和恐怖。

“父亲,誉从来就不是胆小之人,但我无法放弃长烟!除非,我死了!”他挣扎着站了起来,推开父亲的手臂,冲了出去。

长烟忙侧身避开。

泪水却如泉涌般流了满脸。

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被家人抛弃,他们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利用自己罢了。而誉,却是用着全部生命的力量,来捍卫和热爱着自己。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本来在几年前便已经知道誉要娶杜飞华,可事情真的发生时,两人的心,竟然仍旧这样避无可避的陷入绝望之中。

商家并不大,誉一路狂奔,不多时,便闪进自己的院落。

他气急败坏的冲进屋内。

手里竟端着一把锃亮的长剑。他不是这样的,他本是那么怜香惜玉的一位翩翩公子,可是陛下用一道圣旨夺走了他心里最虔诚的期盼。又或许,他本就是个分裂的人,始终有另一个残暴的自己躲藏在尚未开启的心闸之后,然而,如今的他似乎听到了心闸缓慢开启的可怕响声,那仿佛是一声召唤,于是,那个暴戾和冲动的自己,开始浮出水面。

誉披散着头发,目光如困兽一般。

“贱人!我商誉今日就先杀了你,再自刎谢罪!”说着,他嗖的一闪身,便来到榻前。

帘幔一挑,里面的女子翻身而起,面纱轻荡。她还没来得及弄清状况,一道冰凉的剑气,便已刺到喉边。

她闭住双眼,那是誉,她的丈夫。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自己竟然要死在新婚丈夫的剑下。

却在这时,那剑停住了,并没有碰到她的肌肤。

在听见誉撕心裂肺的大喊时,她才猛的睁开眼睛。

一双血淋淋的手,全力以赴的握住了寒光烁烁的剑锋。红色的液体,不断的滴落在她的袖子上,仿佛绽开的血色梅花。

誉的剑不住的颤抖着,最终,终于松脱而落。

长烟仍旧狠命的握着那柄剑,随着它的下落,她的身体沉重的跌在杜飞华的怀里。商誉痛苦的嚎叫,俯身将她抱起,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杜飞华只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

她只听见,誉痛苦的呢喃。

“怎么办!你的手——怎么办!”

杜飞华缓缓闭住双眼,她再也没有泪,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誉那么恨她。原来,自己与母亲并无差别。甚至,还要更加悲惨。

父亲容纳了母亲,而誉,却根本不给自己任何的机会。

长烟的血,在她的袖子上越来越暗淡,渐渐的变成了一滩难堪的污渍。

她起身,唤来阿久。

沐浴更衣。

重新又换上了先前的白色长袍,头上的金饰一一除去,仍旧戴上那只老旧的绿玉簪。

阿久低低的啜泣着,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小姐的心彻底的碎裂了。

点绛唇 雁燕无心(四)

宫里得到消息,长烟不慎弄伤了双手,情况非常危险。

刘弗陵派了郭云生带着太医前去探望。然而,带回的消息,亦是不太乐观。

商家是商贾出身,本不可为官,但因常年为宫中办事,刘弗陵特别允许誉入少府,因出身的缘故不能真正担当要职。誉本就不屑于这样的差事,却碍于父亲的盛望,不得不每日入宫敷衍了事。

现在家里娶亲,又碰巧长烟出事,索性更无心仕途,干脆呆在家里,守在长烟身旁,不见任何外人。

商同得知儿子竟然持剑要杀妻子,气的昏天暗地。却无计可施,只巴望着新媳妇不要将此事传会娘家,否则定然会被陛下得知,到那时候,怕是全家人都要人头落地。

惴惴不安中,三天过去了。杜怀仲派了福叔来请新人归宁。商家上下,顿时惊慌失措。商同不得不以女儿受伤为由,将时间推到一个月后。杜家不明所以,还以为飞华婚后与夫家相处甚好,商家已凡事依赖于她,当下便心满意足的同意了。

这几日来,杜飞华既不外出,也不梳洗,每日都睡到日出三竿,醒来后也不说话,只躺在床榻上痴痴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流云。

阿久听说商家私自将小姐的三日归宁改在了一个月之后,心里气愤,但当地的确有三、五、七、九、甚至是最迟一个月才回娘家的习俗。自己是个下人,小姐不吭声,又能说什么呢。

这天早上,飞华竟出人意料的起的很早。

阿久过来时,竟发现她已梳洗完毕。整个人焕然一新,只是那面纱仍旧低低的垂着。

“那块萤石你放在哪里了?”她声音冰冷,仿佛没有灵魂的躯壳一般。

这是几日来她说的第一句话,阿久忙凑上来,欣喜的道:“在我房里,小姐说它重要,阿久一直随身带着,还有,已经破壳,真的很漂亮!”

杜飞华点点头。

“找人将它磨成粉末,我有用处。”说着,她从箱子里取出一摞竹简,放在案头。

“将这些胭脂水粉一概收走,从前我不用这些,日后也用不着。”说着,她俯身坐下,展开书简,再不言语了。

阿久忙上前收拾。

她心里明白,从前,小姐曾对弥留之际的夫人发过誓,直到嫁人为止,才能摘去面纱。她从前因有面纱垂面,自然不会用这些东西,而现在,丈夫根本从不来她房里,嫁人又与不嫁有何区别。看来,以小姐的性格,是要垂纱终老了。

想到这里,禁不住有些悲戚。阿久险些掉下泪来。

然而,在接触到杜飞华冰冷的目光时,竟倒吸了口凉气。

小姐的眼神,竟似钢针一般骇人。

这哪里是女子的眼神。

她忙缩回目光,垂首整理案头的东西。

商同也来看过杜飞华几次,却每次都见她伏案阅读,也不好打扰,只能怏怏的离去。李氏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竟从没有来过她房里。

商家的人,都知道新夫人不得宠。渐渐的,也不把杜飞华放在眼里。杜飞华也索性足不出户,像个隐形人一般,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竹馆里,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

正月快过去了。

商誉将头埋在双手之间,浓密的胡茬倔强的挺出皮肤,他原本白皙的脸,被折磨的迅速的消瘦下去,那柄剑,静静的躺在他的手边。

他没想到自己会去杀那个女子,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只是想反抗父亲,反抗那如泰山般压下来的圣旨。可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一只可笑的鸡蛋,用尽全力去撞石头。

他可以不去理会任何人的痛苦,但,他无法无视长烟。

当看到她那鲜血淋漓的双手,他的心立时便碎裂了。他险些毁了她。

长烟俯下身去,捧起誉憔悴的脸。

她从领子里扯出一枚精致的坠子,白色的玉石,晶莹剔透,雕成了莲花的样子。轻轻的将它戴在了誉的胸前。

誉张开昏暗的眼,干涩的眼中,已流不出泪来。

长烟将脸靠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我听说,在遥远的西域,有一条大河,它的水,能叫人忘记宿世的记忆。人们叫它忘川。”她喃喃自语。泪珠如豆,一枚枚,滴落在誉的额头。

誉的脸,在一夜之间沧桑下去。

他本是多么温文尔雅的男子啊!而今,他的心,再也不会如昨日般清澈热忱。他的命运如迅速崩塌的巨峦,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他张了张干裂的唇,哑着嗓子。

“我从未想过放弃你。”

长烟痛苦的点点头。

垂下首去,用额头抵住他的脸颊。

该怎么办?她不断的问自己。

商誉转过身子,将长烟整个人抱在怀中。默默的坐在温暖的阳光里。

“这坠子,是我从小便带着的,自然是亲生父母留下的,我不记得他们,我什么都不记得。三岁之前的记忆,全部失掉了。我不知道日后还会失去多少,就如喝了忘川的水。但我会记得你,誉。永生永世,难以消失的记忆。”

“我在等着你长大,按耐着蠢蠢欲动的爱情,像个不断失恋的情人。然而,你终于长大了,我却被命运带离了我们原本设定的轨迹。可是,我已经融入了你的灵魂,什么也无法将我们剥离。”

“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到处找我吗?”

“我会如夸父追日一般,用全部的生命奔向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直到流尽血泪,倒在荒凉的大地上。”

“我必须要走了。回到宫里去,回到陛下的身旁。因为这里不需要我,人们对我避之不及。我不想成为破坏你生活的负累,而被你的家人唾弃。”

“你已经不再承认自己属于这里,你已经开始远离我们了,是吗?不过,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这里,因为,我一直都在这里。”

“我很抱歉,誉,我成为了你,永生的伤。”

点绛唇 雁燕无心(五)

长烟离开,是在杜飞华归宁那天。

誉不得不陪着新婚夫人去见岳丈。商同生怕再闹出什么大事,将誉叫到跟前说了不少道理,才惴惴不安的将二人送上了车子。

杜飞华始终不言一语,低垂着眼帘,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誉知道长烟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心仿佛被抽空一般。

车子开始移动。

商誉从怀里掏出酒囊,旁若无人的喝了起来。

杜飞华默默的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发。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杜飞华将自己提剑刺她的事情告诉杜怀仲,自己便自刎了事,反正在如今的境遇下,活着也是受罪。

他想着,一只手摸索着腰间的佩剑,有些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忽然停了下来。

杜家到了。

商誉跳下车子,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去。阿久伸出手去搀扶飞华,却被挡了回去。杜飞华面如白纸,提起裙角,自己走了下来。阿久有些无措,茫然的望着日渐陌生的小姐。福叔打开大门,将众人迎了进去。

杜家对商誉来说实在不陌生,他径直穿过回廊,来到内堂。杜飞华脚步不停,一直尾随其后。杜怀仲大病初愈,却仍旧行动不便,歪着身子,坐在筵上,口鼻歪斜,往日的儒雅早已退尽,如今的他,就如一只敝履。常喜身穿玫红色的曲裾长袍,头顶的金钗闪着饱满的光。子砚坐在一旁,一脸的忧虑。而他对面的杜展屏,却冷笑着看住刚刚进来的新人。

见誉一言不发,子砚忙起身道:“快坐,都是自家人。”说着,他扯住誉的衣角,递给他一个警示的眼神。誉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坐下。

杜飞华来到近前,俯身跪地,重重的给父亲磕了三个头。杜怀仲忙伸出手去,颤抖的嘴唇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飞华忙拉住父亲递过来的手,一瞬间,双眼已噙满了泪水。

常喜微笑着哼着嘴。

“到底是亲生的。”

飞华假作不知,只管一刻不离的看着父亲。

她知道,若是从前,父亲身体健康,常喜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样和自己说话的,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自己是个已嫁的女儿,而她还有儿子可以撑腰。

罢了,她什么也不想争,只希望父亲一切都好。除了父亲,她已一无所有。

杜怀仲已经发现气氛不对,誉根本没有叫他岳丈的意思。他转过脸来,愤怒的看着商誉。

常喜却插嘴道:“老爷累了,扶他回去吧。”

下人上前,架起杜怀仲,飞华忙起身阻拦。

“喜娘,我与父亲见面不易,让我们再聚一会。”她目光恳切,语气里尽是哀求。

常喜为眼前的一切感到满意,她已经隐忍了一辈子。从前,杜怀仲全身心的护着这个女儿,而今日,她终于可以将他们踩在脚下,任意的践踏。

她冷哼一声。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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