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看尘起时-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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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燏原先的打算是想携已。在昭国颇负盛名的薛羽声公然归京的,反正他们早有绯闻。而堂堂东静王执意要娶一青楼名ji为正妃,可想而知国中会掀起多大的波涛,在皇兄那儿,也该能混淆段时日的。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初一那日,夕山上巧遇的那女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美人姹紫嫣红,各具风情,自然是。谁都爱看,但沈燏自认这天下美人十停看了八停,却没见过如沈盈川这般——这般气质的佳丽。
这种感觉,来源于第二次的见面。
初二那天的夕山别院里,只抱。了五分期望的沈燏真的等来了沈盈川和兰尘,不过,随同而来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沈燏没见过,可是站在他身后的沈珏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萧门那位名动天下的少主萧泽。
身手顶尖,个性洒脱不羁,处事冷静果决,这是江湖。上对萧泽的主体评价。哦,还漏了一点,外貌英俊潇洒然至今未婚,此条消息最受江湖女侠乃至各世家闺秀们追捧。
虽与萧门有所接触,这却是沈燏第一次与萧泽碰。面,只是刚好跟昨日的两位女子一起,看来那场巧遇真的是很“巧”。
沈盈川说,萧泽是她的义兄。她没有介绍貌似侍。立在萧泽身侧的兰尘,不过在场人都知道,她们,与沈燏今日原本最大最重要的客人薛羽声亦是密友。
沈盈川姓沈,并。非凑巧跟沈燏同姓,而是她也是这国姓中的一支。她说她是她的义母——一位江湖女侠于十八年前的除夕夜无意中在京郊救下的弃婴,她身上的玉佩显示,她应当是南安王的女儿,不过,大概不会是府中妃妾所出。
这些话的真假,沈燏无从判断。当然,他可以去查,但既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结果只怕也是跟她们说的,一样吧。
所以沈燏决定不费这番功夫,他听沈盈川述说着自己的身世与追随他的希望。没有悲戚,没有鼓荡的情绪,沈盈川无比冷静,然后说,愿意鼎力相助。
说这话时的沈盈川眉目沉静如水,她原本就极美丽,又于女子的秀雅中透着股英气,更显得独特,却与沈珈不同。若说沈珈炯然的双瞳、笔直的身影似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的话,那么沈盈川的气度就偏向深广。她略微侧着身子坐在那里,双臂自然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直视着毫不掩饰大将之威的东静王沈燏,神色间毫无惧意,那目光却不是相抗,而是安定若素的,仿佛掌中握着乾坤。
这形成了沈盈川一生中最恒定的气质,许多年以后,当这个时代的人们也终于成为历史供人评说的时候,不管是小说中描绘的,还是戏台上演绎的,沈盈川都似一则俯视江山的天神般的传奇。
那已是昭国盛世的煌煌乐章,瑰丽如梦,而在这梦起始的弘光五年,人们正在历史中导演着相遇、背叛与结盟的序曲。
“姑娘要帮我些什么呢?”
沈燏看来兴味盎然地这么问,沈盈川淡淡一笑。在昨晚之前,她确实没想过萧门势力会如此庞大,朝中情形,萧门已不动声色地摸了个十之七八。
“恕我直言,王爷现在最急切的,应当是二月初您的母亲孟太后的寿辰这一关吧。虽然这是王爷您自己上书求来的,希望以退为进。”
端起薛羽声续上的一杯热茶,沈燏不置可否。
“眼下外患虽未清,但大患、明患已除,军中青年将领渐起,王爷,您已不需要以万金之躯亲赴沙场涉险,想来圣上早就深念同胞情义了,此番该是正好可以借此召您回京,从此长居帝都,安享荣华的吧?”
沈盈川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玉石相击一般轻越,兼之语气舒缓,徐徐道来,配合她平稳的神情,这番另有深意的话说出来,竟无半分不协调。
“呵,本王原就不是嗜杀之人,只是家国有难,我堂堂男儿岂能龟缩于人后?如今既然良将并起,边关无忧,本王能脱离战场,避免马革裹尸的命运,安享荣华,倒也是件幸事。”
“听闻王爷在京中的府邸是当年太后亲自选定的建造样式,颇有江南曲觞流水之美,秀雅为京中第一。如此美宅,想必王爷会喜欢。再者,王爷戎马多年,杀敌无数,手中掌着重兵的时候,还有人敢来刺杀,日后离了军政,然积威仍在,怕是这类刺杀更少不了,王爷如要安享荣华,盈川以为,倒需做好今生都不再迈出那秀雅王府大门半步的打算才是。”
堂上蓦然陷入沉寂,沈盈川的话可说是极大胆的,沈燏的眼眸一下子冷了下来,半晌,他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还没人敢这么对本王说话,沈姑娘,你是第一个!”
沈燏唇角微带笑意,声音听来似乎温和,目光却凛冽得让人有如履玄冰的寒意。太明显了,让一直形容慵然的薛羽声都不禁坐直了身子,面色颇为忧虑。
萧泽捏着茶杯侧目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兰尘,轻轻弯了一下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化开在他平静的双眸中,让兰尘放下心来。
盈川的反应却是分外平淡,她似是坐累了,动了动身体,右手仍支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搭着左手手腕,就那么看着气势迫人的沈燏。
“忠言或许逆耳,盈川历世未深,说话不当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你真觉着自己说的就是忠言?”
“不,盈川不敢。历史但以成败论英雄,倘王爷不能成功,那盈川今日所言便是佞语。所以,盈川希望王爷成功,您也只有成功,才不会被当作失节的佞臣,或,是那可怜的不得终老的忠臣。”
话说到这时,才真正在字面上有那么一点明晰。沈燏没有表现出怒意,只轻叩一下手中的茶杯盖,悠然道。
“本王还是有点不明白。”
“王爷请讲。”
“本王不明白,首先,南安王府已然覆灭,逆臣之女,照说世人该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沈姑娘却自己把身世揭出来,冒这么大险赌一口气,值得么?其次,以沈姑娘的影响……”
沈燏的目光淡淡瞥一眼闲闲坐在旁边,始终不插话的萧泽,继续道,“姑娘应有能力结识朝中显贵,怎会找本王来求得功成名就呢?本王远离京都多年,虽战场上屡立战功,但朝堂不比沙场,姑娘如何笃定本王能成功?”
“除了王爷您,谁堪当此大任?”
“本王只擅长行军打仗。”
“盈川以为,两者倒颇有相通之处。”
“——哦?”
“兵马未动,粮草须先行,这是一个后备问题,王爷带兵多年,这一点想必已是烂熟于心。同理,朝中如何动都无妨,却决计不能干扰天下。天下不稳,朝堂何以立?虽说流弊祸及天下,有施政不善之过,但不以天下为根本来考虑,纵一时取得先机,这胜利又如何能长久?短视辈,终不应担天下,否则,便是己之悲,天下之悲。”
“这一条嘛,寻常,当不起翻天之举。”
“知人善任,不妒贤,不忌能,可忍又可变通,同时身负赫赫威名。王爷,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应该不需要盈川在此赘言。”
没有言语上被冒犯的不悦,沈燏适然笑道。
“这番恭维倒是高妙!沈姑娘言语不凡,适才是本王小觑了,望姑娘不要介意,只是姑娘还未回答本王第一个问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值不值得不是别人可以评价的,我认为值,就会不惜一切去做;我若认为不值,何需罔顾性命,搅入这等腥风血雨中。但王爷尽请放心,盈川于南安王府诸人无丝毫印象,犯不着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内斗去翻案、搏命。如今会想助王爷一臂之力,单纯是我与王爷的对手有过节,王爷若能得偿所愿,那盈川就是报了大仇,自不会再谋不轨。”
沉稳淡定,刚柔相济,展眼一瞥之间那股果决的气势让兰尘不禁出了神。这样的绿岫,跟当年初见时那个娇美的小女孩相差甚远,一年的时间,在她刻意的培养下,绿岫已如经过打磨的钻石般光彩熠熠,当年那青莲般的雅丽,只有在两人私下独处,且不涉及半丝公事时才偶然会出现。
这般转变,若说前几日绿岫初回时还让兰尘略有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兰尘就只觉得骄傲了。初一那晚萧泽一席话,最终让绿岫摒弃了对皇位的追逐。这样最好,报仇也罢,建功立业也罢,只要最后不扯上那架在骷髅之上,永远都长满荆棘的宝座,兰尘非常乐于看到这等风采的绿岫。
“沈姑娘果然好气魄!”
叹赏地展出豪爽的大笑,沈燏转眼看看萧泽。
“但不知本王眼下这一关,沈姑娘可有好计策?”
“王爷不是已想好对策了么?”
绿岫微笑着瞅一眼罕有地不带慵然风情,神情肃然中却自有股冷艳魅力的薛羽声。
“我义兄虽是江湖客,但这渌州既在眼皮子底下,自然关注些,消息也就来得灵通些了,何况薛姑娘是渌州鼎鼎大名的人物,三十这日往夕山赏梅,路遇贵公子,自此数日不归,想来是要成就一番佳话了。若说是寻常俗人,只怕攫获不了薛姑娘高傲的芳心,但如果说是轩昂不凡的东静王,而且还是数年前出手相救的恩人,那么薛姑娘以心相许,就正常了吧。”
“呵,如此说来,初一那日,沈姑娘的夕山之行,也不是凑巧的啰?”
“有瞒王爷,还请见谅。但此事干系重大,盈川若贸然上门,反是失了谨慎,更为不妥,便斗胆隐去了身份。”
绿岫当然不能说那是萧泽的设计,过于凸现萧门的力量,极容易被人视为有野心,那有违萧泽给萧门的定位,也可能在日后引起沈燏的戒备。
“无妨,沈姑娘的顾虑甚有道理,再者萧门有这般灵通的消息,亦令本王十分佩服。萧少主,能在今日款待你这位江湖豪侠,本王颇为高兴,不知萧少主日后可会随令妹一道,常来与本王叙叙?”
萧泽轻笑着侧过身体,一直闲适的目光这时才看向沈燏,但神情依旧淡如风云,只一双眼眸里带着些平素飞扬的风采。
“在下江湖草莽,倒多谢王爷抬爱了,若王爷不嫌弃,在下愿为义妹打探些消息,以供王爷决策。”
沈燏眼皮抬了抬,脸上豪爽的笑却半分没拉下。
听萧泽这意思,他仅愿意助自己打探消息,别的,似乎就不会伸手了。以萧门的影响与势力,这么做,是不想在这场内乱中暴露实力,也为了以后避嫌吧。
有自知之明的人,当然是最好的盟友。
“好!有萧少主这番话,本王就放手一搏了!”
“不敢当,萧泽定当全力以赴。”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目的。为利益而握手,这一场结盟本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最终变成那样,是因为堂中的人太有个性,还是真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过了许多许多年,世事难料,当日堂上的人尚未来得及回忆过往,就多已风流云散,所以兰尘总得不出答案。
或许,真有所谓天意吧。
“王爷,那萧门此番投诚,不会过于主动了点么?”
“呵,本王倒以为他们这时机拿捏得刚刚好。与皇兄之间,至迟也不过是今年的事,以萧门的势力,不管站在哪一边,还是主动些为好。”
“可是属下不明白,萧门怎么会推那沈盈川出来?南安王之女,这名号……”
“——南安王?”
沈燏把玩着手中饮过无数敌军鲜血的重剑,眼前晃过沈盈川挺直脊背安然坐在堂上以言语交锋的模样,他笑道。
“南安王,倒是好得很!”
那样炫目的女子,就算是东月国送来的又一名“安宁公主”,也值得留住!更别说,若是南安王之女的话……
十五的花灯依然绚丽,街上流动的人群宛如一条彩色的河,把这寒冬末尾的萧瑟彻底抹去。要开春了,新的一年,不管怎样,总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新的希望。纵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所求的兰尘,也不禁期待这一年的*光夏色。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绿岫,这几日,她一直留在东静王沈燏那边,好不容易今天回来了,却一反常态地沉默。
“怎么啦,绿岫?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绿岫回过神来,转头就看见兰尘平静的面容。担心只写在眸子里,明显,却没有打探的意味,更不会增添她的忧虑。
没有回答兰尘的问题,绿岫顺手接过兰尘端着的桂花元宵,搅了搅,送了一个到嘴里,细细地品着,香甜的味道溢了满口。那味道真熟悉,熟悉得让她的眼底倏然涌上一阵涩意。
从前的正月十五,那个笑得健朴温柔的女人总会亲自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碗这样味道的元宵。花灯不华美,桌椅不精致,人物也没有她后来所见的那些出色,可是那小小院落里淳厚的亲情啊,却是哪儿都没有的。
那么让人安心的地方,那么让她安心的家人,一夕之间,她竟是到如今,连那人究竟为什么硬要杀了他们,杀了那群毫无背景的乡野村民,都不知道。
“姐姐,你希望我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