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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坐看尘起时-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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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初秋时,皇帝突然对一个御史公开弹劾他之事大发雷霆,沈燏知道,他这皇兄明着显示信任,然心底已对他动了浓厚杀机。可是皇兄应当也不会公然对他怎样,虽说“前捕胡虏,后猎将军”是朝中最常见的戏码,但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明动干戈凉了军心,何况那些掌握军权的世族,还有与他一样驰骋疆场的八皇叔睿王、五皇弟宁王,他们的反应,皇兄更不会忽视。

反复斟酌之下,沈燏终究决定暂缓起兵,甚至以身做饵,籍着母后寿辰的名义,奏请回京。他必须要等待,在等待中切实地壮大自己的实力,确保一击即成。因为这是篡位,篡他亲兄长的位,虽然他有不得已的理由。但既是注定要这般大逆不道了,他至少不能把自己守护多年的昭国,把这片土地,拖入内乱。

沈燏原先的打算是想携已。在昭国颇负盛名的薛羽声公然归京的,反正他们早有绯闻。而堂堂东静王执意要娶一青楼名ji为正妃,可想而知国中会掀起多大的波涛,在皇兄那儿,也该能混淆段时日的。

但现在,他改主意了。

初一那日,夕山上巧遇的那女子,勾起了他的兴趣。

美人姹紫嫣红,各具风情,自然是。谁都爱看,但沈燏自认这天下美人十停看了八停,却没见过如沈盈川这般——这般气质的佳丽。

这种感觉,来源于第二次的见面。

初二那天的夕山别院里,只抱。了五分期望的沈燏真的等来了沈盈川和兰尘,不过,随同而来还有一位意料之外的访客。沈燏没见过,可是站在他身后的沈珏立刻就认出来了,那是萧门那位名动天下的少主萧泽。

身手顶尖,个性洒脱不羁,处事冷静果决,这是江湖。上对萧泽的主体评价。哦,还漏了一点,外貌英俊潇洒然至今未婚,此条消息最受江湖女侠乃至各世家闺秀们追捧。

虽与萧门有所接触,这却是沈燏第一次与萧泽碰。面,只是刚好跟昨日的两位女子一起,看来那场巧遇真的是很“巧”。

沈盈川说,萧泽是她的义兄。她没有介绍貌似侍。立在萧泽身侧的兰尘,不过在场人都知道,她们,与沈燏今日原本最大最重要的客人薛羽声亦是密友。

沈盈川姓沈,并。非凑巧跟沈燏同姓,而是她也是这国姓中的一支。她说她是她的义母——一位江湖女侠于十八年前的除夕夜无意中在京郊救下的弃婴,她身上的玉佩显示,她应当是南安王的女儿,不过,大概不会是府中妃妾所出。

这些话的真假,沈燏无从判断。当然,他可以去查,但既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结果只怕也是跟她们说的,一样吧。

所以沈燏决定不费这番功夫,他听沈盈川述说着自己的身世与追随他的希望。没有悲戚,没有鼓荡的情绪,沈盈川无比冷静,然后说,愿意鼎力相助。

说这话时的沈盈川眉目沉静如水,她原本就极美丽,又于女子的秀雅中透着股英气,更显得独特,却与沈珈不同。若说沈珈炯然的双瞳、笔直的身影似英姿飒爽的女将军的话,那么沈盈川的气度就偏向深广。她略微侧着身子坐在那里,双臂自然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直视着毫不掩饰大将之威的东静王沈燏,神色间毫无惧意,那目光却不是相抗,而是安定若素的,仿佛掌中握着乾坤。

这形成了沈盈川一生中最恒定的气质,许多年以后,当这个时代的人们也终于成为历史供人评说的时候,不管是小说中描绘的,还是戏台上演绎的,沈盈川都似一则俯视江山的天神般的传奇。

那已是昭国盛世的煌煌乐章,瑰丽如梦,而在这梦起始的弘光五年,人们正在历史中导演着相遇、背叛与结盟的序曲。

“姑娘要帮我些什么呢?”

沈燏看来兴味盎然地这么问,沈盈川淡淡一笑。在昨晚之前,她确实没想过萧门势力会如此庞大,朝中情形,萧门已不动声色地摸了个十之七八。

“恕我直言,王爷现在最急切的,应当是二月初您的母亲孟太后的寿辰这一关吧。虽然这是王爷您自己上书求来的,希望以退为进。”

端起薛羽声续上的一杯热茶,沈燏不置可否。

“眼下外患虽未清,但大患、明患已除,军中青年将领渐起,王爷,您已不需要以万金之躯亲赴沙场涉险,想来圣上早就深念同胞情义了,此番该是正好可以借此召您回京,从此长居帝都,安享荣华的吧?”

沈盈川的声音也很好听,如玉石相击一般轻越,兼之语气舒缓,徐徐道来,配合她平稳的神情,这番另有深意的话说出来,竟无半分不协调。

“呵,本王原就不是嗜杀之人,只是家国有难,我堂堂男儿岂能龟缩于人后?如今既然良将并起,边关无忧,本王能脱离战场,避免马革裹尸的命运,安享荣华,倒也是件幸事。”

“听闻王爷在京中的府邸是当年太后亲自选定的建造样式,颇有江南曲觞流水之美,秀雅为京中第一。如此美宅,想必王爷会喜欢。再者,王爷戎马多年,杀敌无数,手中掌着重兵的时候,还有人敢来刺杀,日后离了军政,然积威仍在,怕是这类刺杀更少不了,王爷如要安享荣华,盈川以为,倒需做好今生都不再迈出那秀雅王府大门半步的打算才是。”

堂上蓦然陷入沉寂,沈盈川的话可说是极大胆的,沈燏的眼眸一下子冷了下来,半晌,他的声音才慢慢传来。

“——还没人敢这么对本王说话,沈姑娘,你是第一个!”

沈燏唇角微带笑意,声音听来似乎温和,目光却凛冽得让人有如履玄冰的寒意。太明显了,让一直形容慵然的薛羽声都不禁坐直了身子,面色颇为忧虑。

萧泽捏着茶杯侧目看一眼站在身后的兰尘,轻轻弯了一下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化开在他平静的双眸中,让兰尘放下心来。

盈川的反应却是分外平淡,她似是坐累了,动了动身体,右手仍支在扶手上,指尖轻轻搭着左手手腕,就那么看着气势迫人的沈燏。

“忠言或许逆耳,盈川历世未深,说话不当之处,还请王爷见谅。”

“你真觉着自己说的就是忠言?”

“不,盈川不敢。历史但以成败论英雄,倘王爷不能成功,那盈川今日所言便是佞语。所以,盈川希望王爷成功,您也只有成功,才不会被当作失节的佞臣,或,是那可怜的不得终老的忠臣。”

话说到这时,才真正在字面上有那么一点明晰。沈燏没有表现出怒意,只轻叩一下手中的茶杯盖,悠然道。

“本王还是有点不明白。”

“王爷请讲。”

“本王不明白,首先,南安王府已然覆灭,逆臣之女,照说世人该是避之惟恐不及的,沈姑娘却自己把身世揭出来,冒这么大险赌一口气,值得么?其次,以沈姑娘的影响……”

沈燏的目光淡淡瞥一眼闲闲坐在旁边,始终不插话的萧泽,继续道,“姑娘应有能力结识朝中显贵,怎会找本王来求得功成名就呢?本王远离京都多年,虽战场上屡立战功,但朝堂不比沙场,姑娘如何笃定本王能成功?”

“除了王爷您,谁堪当此大任?”

“本王只擅长行军打仗。”

“盈川以为,两者倒颇有相通之处。”

“——哦?”

“兵马未动,粮草须先行,这是一个后备问题,王爷带兵多年,这一点想必已是烂熟于心。同理,朝中如何动都无妨,却决计不能干扰天下。天下不稳,朝堂何以立?虽说流弊祸及天下,有施政不善之过,但不以天下为根本来考虑,纵一时取得先机,这胜利又如何能长久?短视辈,终不应担天下,否则,便是己之悲,天下之悲。”

“这一条嘛,寻常,当不起翻天之举。”

“知人善任,不妒贤,不忌能,可忍又可变通,同时身负赫赫威名。王爷,您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有没有那个本事,应该不需要盈川在此赘言。”

没有言语上被冒犯的不悦,沈燏适然笑道。

“这番恭维倒是高妙!沈姑娘言语不凡,适才是本王小觑了,望姑娘不要介意,只是姑娘还未回答本王第一个问题——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值不值得不是别人可以评价的,我认为值,就会不惜一切去做;我若认为不值,何需罔顾性命,搅入这等腥风血雨中。但王爷尽请放心,盈川于南安王府诸人无丝毫印象,犯不着为了一桩十几年前的内斗去翻案、搏命。如今会想助王爷一臂之力,单纯是我与王爷的对手有过节,王爷若能得偿所愿,那盈川就是报了大仇,自不会再谋不轨。”

沉稳淡定,刚柔相济,展眼一瞥之间那股果决的气势让兰尘不禁出了神。这样的绿岫,跟当年初见时那个娇美的小女孩相差甚远,一年的时间,在她刻意的培养下,绿岫已如经过打磨的钻石般光彩熠熠,当年那青莲般的雅丽,只有在两人私下独处,且不涉及半丝公事时才偶然会出现。

这般转变,若说前几日绿岫初回时还让兰尘略有不安的话,那么现在,兰尘就只觉得骄傲了。初一那晚萧泽一席话,最终让绿岫摒弃了对皇位的追逐。这样最好,报仇也罢,建功立业也罢,只要最后不扯上那架在骷髅之上,永远都长满荆棘的宝座,兰尘非常乐于看到这等风采的绿岫。

“沈姑娘果然好气魄!”

叹赏地展出豪爽的大笑,沈燏转眼看看萧泽。

“但不知本王眼下这一关,沈姑娘可有好计策?”

“王爷不是已想好对策了么?”

绿岫微笑着瞅一眼罕有地不带慵然风情,神情肃然中却自有股冷艳魅力的薛羽声。

“我义兄虽是江湖客,但这渌州既在眼皮子底下,自然关注些,消息也就来得灵通些了,何况薛姑娘是渌州鼎鼎大名的人物,三十这日往夕山赏梅,路遇贵公子,自此数日不归,想来是要成就一番佳话了。若说是寻常俗人,只怕攫获不了薛姑娘高傲的芳心,但如果说是轩昂不凡的东静王,而且还是数年前出手相救的恩人,那么薛姑娘以心相许,就正常了吧。”

“呵,如此说来,初一那日,沈姑娘的夕山之行,也不是凑巧的啰?”

“有瞒王爷,还请见谅。但此事干系重大,盈川若贸然上门,反是失了谨慎,更为不妥,便斗胆隐去了身份。”

绿岫当然不能说那是萧泽的设计,过于凸现萧门的力量,极容易被人视为有野心,那有违萧泽给萧门的定位,也可能在日后引起沈燏的戒备。

“无妨,沈姑娘的顾虑甚有道理,再者萧门有这般灵通的消息,亦令本王十分佩服。萧少主,能在今日款待你这位江湖豪侠,本王颇为高兴,不知萧少主日后可会随令妹一道,常来与本王叙叙?”

萧泽轻笑着侧过身体,一直闲适的目光这时才看向沈燏,但神情依旧淡如风云,只一双眼眸里带着些平素飞扬的风采。

“在下江湖草莽,倒多谢王爷抬爱了,若王爷不嫌弃,在下愿为义妹打探些消息,以供王爷决策。”

沈燏眼皮抬了抬,脸上豪爽的笑却半分没拉下。

听萧泽这意思,他仅愿意助自己打探消息,别的,似乎就不会伸手了。以萧门的影响与势力,这么做,是不想在这场内乱中暴露实力,也为了以后避嫌吧。

有自知之明的人,当然是最好的盟友。

“好!有萧少主这番话,本王就放手一搏了!”

“不敢当,萧泽定当全力以赴。”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各人有各人的目的。为利益而握手,这一场结盟本不会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最终变成那样,是因为堂中的人太有个性,还是真有所谓的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过了许多许多年,世事难料,当日堂上的人尚未来得及回忆过往,就多已风流云散,所以兰尘总得不出答案。

或许,真有所谓天意吧。

“王爷,那萧门此番投诚,不会过于主动了点么?”

“呵,本王倒以为他们这时机拿捏得刚刚好。与皇兄之间,至迟也不过是今年的事,以萧门的势力,不管站在哪一边,还是主动些为好。”

“可是属下不明白,萧门怎么会推那沈盈川出来?南安王之女,这名号……”

“——南安王?”

沈燏把玩着手中饮过无数敌军鲜血的重剑,眼前晃过沈盈川挺直脊背安然坐在堂上以言语交锋的模样,他笑道。

“南安王,倒是好得很!”

那样炫目的女子,就算是东月国送来的又一名“安宁公主”,也值得留住!更别说,若是南安王之女的话……

十五的花灯依然绚丽,街上流动的人群宛如一条彩色的河,把这寒冬末尾的萧瑟彻底抹去。要开春了,新的一年,不管怎样,总会让人忍不住产生新的希望。纵是觉得自己没什么所求的兰尘,也不禁期待这一年的*光夏色。

倒是坐在她身边的绿岫,这几日,她一直留在东静王沈燏那边,好不容易今天回来了,却一反常态地沉默。

“怎么啦,绿岫?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绿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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