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地球的死法-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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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村倒是和往日一样,经常来找弦一郎打球。但弦一郎每次看到幸村都会觉得愧疚,久而久之,他渐渐地不喜欢见到幸村了。
这也不能怪弦一郎,一个总让你一见面就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的人,谁都不会想经常见到的。
可是,幸村是弦一郎最要好的朋友,他一点都不想讨厌自己最要好的朋友。
小孩子的消沉情绪并不容易隐藏起来,真田妈妈很快便察觉了小儿子的不对劲。吃饭时的无精打采,练习剑道时的三心二意,连书法都越发的向狂草体靠拢。
这可看起来大大的不妙。
好在真田妈妈不像爸爸那么严厉,就算沉默内向的弦一郎不愿意把心事讲出来,妈妈也不会刨根问底的逼问。
她只是笑眯眯的提议带孩子们外出郊游散心。
其实所谓的外出郊游,也不过是去家附近的山上采野菜。可是对于小孩子来说,看起来长的差不多的草丛里,竟然藏有各形各色名字不同的植物,还可以用来做菜,听起来又神奇又有趣。
虎耳草,蕨菜,蒲公英,就连在学校的植物课上,弦一郎也没有一下见过那么多可以吃的植物名称。他卷起裤脚,挽着袖子,一手提着小铲子,在茂盛的草丛里穿行着,一扫之前心中的阴霾,快活的挖个不停,简直把什么幸村、什么恶意、什么消沉通通抛去了九霄云外。
当高烧不止的弦一郎裹在被子里,不停打着哆嗦时,才终于懊丧的发觉,自己早该知道,神灵是不会那么轻易原谅犯了错误的人的,那么开心的挖野菜之旅,其实只是他倒霉的开端而已。
头疼欲裂的他朦朦胧胧中体会到了,“乐极生悲”这四个字的深刻含义。
堵塞的鼻子隐约嗅到了一丝异味,妈妈端着一碗颜色浓重的液体走进房间。碗里的据说是什么干香菇汁,治疗感冒发烧的良药。弦一郎从小体格健壮,最多只有过轻微的感冒,自然没喝过这种东西。
浓重的汤汁一入口,味道就迅速弥漫在口腔的每个角落,强烈的刺激着弦一郎因重感冒而麻痹的唇舌。
不是可以用“苦”“涩”之类讨厌的词语来描绘的味道,那怪异的味道与其说是难喝,倒不如说喝了它心情都会变差。
如果是国中时期的弦一郎,大概会用“猎奇”两个字来形容它,不过,此时年仅八岁的弦一郎贫瘠的词汇量里,还没有可以用来描述自己现在心情的词语,他仅仅是痛苦的抓着嗓子,要吐不吐的挣扎着。
“不可以呦。”真田妈妈爱怜的抚着儿子的额头,“这是奶奶亲手为你熬的,好好喝下去,感冒很快就好了。”
“良药苦口”,在妈妈慈爱的目光注视下,忍痛喝下那碗汤汁的弦一郎此时还不忘回忆爷爷教给他的这句成语。
粉色的影子在门外一闪而过,正捂着胸口咳个不停的弦一郎敏感的意识到,那是六条团子长长的连衣裙摆。打他生病到现在,还没有见到过六条团子。
说起来,弦一郎遭遇的这场来势凶猛的感冒,正和六条团子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那时,当太阳渐渐位移到头顶,林间茂密的枝叶间漏下的阳光不知不觉变得灼热时,大家开始把挖到的野菜在空地上集中起来。
不同于老老实实捧着一大堆野菜的弦一郎,从茂密的草丛中缓缓走出的六条团子还是一副安静又怯生生的模样,白皙的小手提起罩衫的前摆两端,里面满满的兜着些天蓝色的花。
弦一郎下意识的揉了揉鼻子,他早就猜到,六条妹妹肯定挖不到什么野菜的。她那么爱干净,平时手上不小心沾上些什么,就会扑到水池前用肥皂洗个不停。要用小铲子挖土,还要把脏兮兮的野菜连根拔起来,这家伙肯定要偷懒的嘛!
虽然偷懒不是好事,从不偷懒的弦一郎平时也不爱和偷懒的人做朋友,不过这次,他觉得没关系,六条妹妹尽可以偷懒好了,有他弦一郎在呢!
他埋头一个劲的在草丛里忙活,早就连六条妹妹的份一起挖足了。
不等弦一郎豪气万丈的站出来表白一下自己的功劳,真田妈妈笑着迎上去,“啊拉,团子收获很多嘛。”
六条团子表情奇怪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用罩衫将花朵们拢起来。
“是桔梗花呐。”真田妈妈笑盈盈的招呼着她,“在树林里找到的?”
小小的少女无声的点点头,把一兜蓝色的桔梗花向怀里更加拢紧了一些。
“摘到这么多花,可真是不容易,这一片野生的桔梗不多呢。”话锋一转,真田妈妈双手叉腰立着,对着地上小山般的野菜,犯愁似的皱起了眉头,“呐,弦一郎,你挖了这么一堆野菜,准备起来可要费功夫了。”
“没事,我来扛!”
八岁的弦一郎扛着一大口袋野菜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望着前方那欢快跳跃个不停的嫩黄色裙摆,心情仿佛也随之跳跃起来。
自从挖野菜归来后,六条团子便是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样,看向弦一郎时,脸上也多了些笑影。难得见到六条妹妹对自己笑,弦一郎心里欣喜的简直不知如何自处,慌忙借口去厨房看妈妈收拾野菜,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待到做好心理建设的弦一郎再踏进自己房间,拥着满肚子话题准备同六条团子增进下友情时,见到的竟是另一番场景。
满脸黑漆漆的小姑娘靠在壁橱上,大张着嘴放声大哭着,边哭还边用沾满墨汁的双手在脸上抹着泪。
弦一郎楞住了。
不是因为满脸墨汁的六条团子活像熊猫,看起来非常可笑。
他从没见过六条团子这么哭过。
在他的印象里,会用这样毫无形象的哭法的女孩子只会是真田美咲那家伙。六条团子就算跌破了膝盖,也只是小声的抽泣着,无声的从眼睛里流出两行豆大的眼泪来。
弦一郎其实很讨厌哇哇大叫着蛮不讲理的哭法,每次真田美咲一哭,他就觉得非常烦躁。可同样的哭法,他觉得六条团子的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清楚。弦一郎只是觉得,他现在心里涌动的不是烦躁,更像是……焦虑?
闻讯赶来的家人们抱起嚎啕不停的六条团子好声好气的哄着,高高的身影隔开了弦一郎望向六条团子的视线,他转开眼睛,目光落在书桌中央那个大大的虎型砚台上。
六条团子就是玩这个东西弄的满手墨汁的。
砚台中央一堆乱糟糟的东西吸引了弦一郎的注意力,他很快意识到了那东西是什么。从一些还没捣碎的边角勉强还能认出,那是六条团子像珍宝一样从山上兜下来的桔梗花。
那天晚上,当家人们都睡下之后,真田弦一郎做出了他八年人生中最具勇气的一个决定。独自上山摘桔梗花回来。
不是不怕的。
虽然真田弦一郎是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可半夜里独自上山对于八岁的他来说,还是太过恐怖了。远山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近旁的树林间里也似乎有什么奇怪的黑影在闪动。尽管右手紧紧握着竹刀,一路上,弦一郎还是心惊胆战的瑟缩着肩膀。
草丛里有什么东西爬过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弦一郎突然记起爷爷说过,这山上是有野猪的。那种蛮横的东西发起狠来,几个成年人都对付不来,万一遇上的话,弦一郎肯定打不赢。
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升上头顶,他几乎想要退缩了。
但他不得不坚持下去……一想到六条团子嚎啕大哭的脸他就着急,着急到怎么都睡不安稳。而且他觉得,六条团子错用墨代替杵来捣桔梗花,结果捣成一滩墨汁这件事情,他弦一郎也有责任——如果他没有窜去看妈妈做菜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真田弦一郎是一名小武士,武士就是要为了自己的责任赴汤蹈火。
壮着胆子在山上忙活了大半夜,弦一郎终于赶在天亮之前溜回家里。
捧着一大束沾着露珠的天蓝色星形桔梗花,轻手轻脚的放到六条团子房门外,弦一郎飞速逃回自己房间躲进了被窝里,心里暗暗期待着对方起床后看到那些花儿时的表情。
然而,弦一郎终究没能够看到六条团子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第二天早上,他就开始不停的打喷嚏,紧接着以迅雷般的速度被病魔重重打垮在被窝里了。
就算是夏天的夜露,掉以轻心也是要吃苦头的。
白板,和!
章九
拼命吞咽着口水试图去除嘴里残留的香菇怪味,弦一郎忍不住费力的抬起脑袋,目光在门口来回的探寻着。鉴于六条团子平时体质就弱,真田妈妈早早下了禁令,不让她来看弦一郎,防止被传染。
不过,她还是悄悄的跑到门口来看自己了呐。弦一郎因病痛而沉重的身体,因为这个念头而轻飘飘起来。
但弦一郎的感冒还是太重了。即使这样的愉快也只能短暂麻痹他的痛苦。很快,他就被不断的喷嚏和止不住的干咳折磨的连桔梗两个字都不敢多想。
这一定是惩罚,为了他抛弃自己的好朋友。
昏沉间,弦一郎谴责着自己。病痛和懊悔始终交替折磨着他,有那么一段时间,意识模糊的弦一郎几乎觉得自己要粉身碎骨了,就像武将小说里,那些被勇武的英雄逼入绝境的可怜丧家犬们。
会死吗?一个人孤零零的发烧到死。
在此之前,好想见一见幸村呐。想向他道歉,想拼尽全力和他一决高下,可是自己哪里都去不了……
“快点好起来呐。”遍生硬茧触感粗糙的大手抚上他的额头。是爷爷,弦一郎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我们真田家英勇的小武士怎么能随便败给感冒呐。”
小武士吗?
他已经失去资格了吧。
突然有湿漉漉的液体从眼角不受控制的滑落。转瞬之间,弦一郎已经泪流满面。
真田老太爷很是莫名其妙,自家一贯坚强的孙子怎么会为了一场感冒就泣不成声。
“爷爷……”弦一郎努力支起身体向爷爷伸出手,仿佛在巨大漩涡中挣扎的垂死之人,他像耗尽浑身气力一般无力的倒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我没有资格了……”
真田老太爷花了很长时间才从弦一郎断断续续的呓语中拼凑出一直深埋在小孙子心中的巨石。
“嫉妒吗……”真田老太爷长长的叹息一声。“这是心魔呐。”
“没关系。”爷爷安慰的轻拍着怀中的弦一郎,“弦一郎现在感到的痛苦是和心魔的战斗,别担心,我的孙子是绝对不会输的!”
弦一郎抬起头,爷爷的目光涣散着,正远远的望向门外辽远的天空,“不论是谁,在这漫长的一声一生中,总会与心魔相遇,将来的将来,你还会很多次和它狭路相逢。遇到它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不要逃避的直面挑战。”
“爷爷也遇到过吗?”听出了爷爷的话外之音,弦一郎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在他的心中,爷爷一直是永远不会犯错的武士楷模。
“啊,遇到过,太多太多次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怀念的事情,爷爷长长的叹息着,半响,他垂下眼睛,慈爱的望向怀里的小孙子,“直至今日还不断的同它搏斗着,这就是武士的宿命。”
战斗?
望着面容坚毅的老人,弦一郎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滚烫的沸腾起来,没错,那些讲述历史上英雄人物的小说里不都是这样描写的吗!不断的战斗和修行,终于成为赫赫有名的大英雄!
真田弦一郎也要不输给“心魔先生”的战斗!
或许是心病已除,第二天早上,持续高烧了几天的弦一郎便退了烧,原本软绵绵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力气。
当弦一郎重新站在道场里,表情凝重的握起那柄竹刀时,爷爷慈祥的笑着,从前方将一顶黑色的帽子扣在他的毛茸茸的黑色短发上。
“志忍私然后能公,行忍情然后能修。弦一郎,作为武士,要时刻记得‘百忍成金’,永远不要输给自己的软弱。”
那顶款式简单的帽子从此长久的驻扎在弦一郎的头顶,默默的伴随着他走过了今后的很多很多年。
忍耐、自戒,紧握着这样的信念,弦一郎挺起稍显稚嫩的胸膛,挥舞起手中的竹剑。
只是,直到很多年后他才会察觉,幼小的他将要走上的这条道路并非鲜花盛开却也未曾遍布荆棘。
有时候行差走错的风景,比一路谨小慎微不容半点差池的大道更加动人与有教益。
无论对于他还是六条团子,都是如此。
不过,领悟这一切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比起云淡风轻的欣赏人生风景,现在的弦一郎正瞪起三白眼死死盯着的,是自家院墙角落里的垃圾桶。
倾斜的盖子下露出些凌乱的蓝色花朵——那正是弦一郎拼尽全力从山上摘来的桔梗花,已经失去了当初的鲜亮的蓝色,干枯破碎,泛着死气的黄。
六条团子不要它们。
弦一郎呆呆的伫立在垃圾箱前,一动也不动。直到出来倒垃圾的真田妈妈发现了站在大太阳下暴晒的自家儿子,硬生生的把大病初愈的他拽回屋里去。
弦一郎并没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