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之火-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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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你真是热心肠!你可知道阿荣怎么会回来的?”
“唉,先生,你总晓得阿喜是在码头上吃饭的,一天不做,一天不活。可是人倒是很孝顺规矩的。他看见妈的寒热不退,有些慌。所以昨天他托一个朋友,顺便带个口信给他的弟弟阿荣。晚饭时候阿荣果然回来了,我也看见他。他还跟我聊过一会天。阿荣也跟他哥哥一样,是个规矩人。他说他主人家里正缺少仆人,不能不连夜回去。所以到了——到了——大约二更过后吧?他就重新回去。那时候我还没有走呢。”
霍桑听了这一席话,不再问下去,谢了一声,回身来叩阿荣家的门。一会,里边有一个穿油光光破衣的蓬头的中年妇人走出来招呼。
霍桑婉声道:“我们从虹口来,顺便带一个口信给你们。”他说了这句,便呆瞪瞪地向那妇人瞧着,似乎要察看伊的颜色有没有惊异。
那妇人忙赔着笑脸,应道:“先生们可是给叔叔带信来?可要里面来坐坐?”
霍桑仍注视着伊的脸,答道:“不,谢谢,我们不进来了。阿荣叫我们问一声,你婆婆今天可好一些?”
妇人道:“多谢先生,婆婆的发烧今天好多了。替我回一个信,请叔叔放心罢。”
霍桑点点头,乘势向里面一望。我看见一间黑漆漆的小室,中间用芦席隔着,有几张破旧的椅桌和家用的桶盆之类纵横地罗列着。这景状足以显示阿荣家的境况实在非常穷困。
我们回身出小巷的时候,霍桑忽附着我的耳朵说:“包朗,这一趟真有意思。我们的案子又进一步了。”
第八章 凶刀
在中饭时分电车上的乘客最是拥挤不堪。我上了电车,本想和霍桑谈论阿荣的问题,可是人多耳杂,谈起来究竟不便。阿荣昨晚的不归,在霍桑看来,仿佛已确定他和凶案有关。我的意思却略略有些不同。因为阿荣的回家确实是因着他母亲的患病,可见我们当初所假定的,他也许见财起意而托故回家的理由已不成立了。不过他又明明是当夜就回主人家的。何以至今不见他的踪迹?他遇到了什么意外事吗?或是他果真有过行刺主人的举动,因而避匿不敢露面吗?从各方面看,有刚的性情本是刚愎而暴躁的,当然容易和人家结怨。阿荣和他的主人,难道也有什么不解的怨嫌,竟至行刺报复?如果如此,他这时既已藏匿无踪,势必也不容易找寻。那么霍桑所说的案子上的进步,又是指什么说的呀?
我们回到寓中的时候,施桂慌忙报告。
他道:“刚才姚探长有电话来,说他已经查明那个喝酒的人姓贾,是章东明酒店的老主顾,天天晚上在那儿的。姚探长今晚上就要去看他。”
霍桑点点头,就吩咐预备吃饭。我们忙了半天,此刻才得坐定。但我因着案子还没有头绪,心思不定,胸膛间好像筑了个坝,饭兀自吃不下去。霍桑仍镇静如常,可是他只管吃喝,并没有半句话提及案事。饭罢后我忍耐不住,就趁着吸烟休息的当儿,向霍桑讨论。
我说:“你方才说这案子又进了一步。可是指阿荣的踪迹不明说的?”
霍桑点头道:“正是。我认为阿荣的一夜不归是全案中唯一的线索。”
“何以见得?”
“他昨天一听得他母亲的病耗,便赶紧告假回去,可见他倒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因此就可以推想他平素的操行。他到了家中,又因着主人家的职务,竟至连夜赶回,不敢留顿,又可以见得他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瞧这两点,我们就可推知他昨夜不归,当然不会有什么宿娼胡闹的举动。那是什么呢?自然是和案事有关系了。”
“这样说,他倒是一个好人,但怎么又会干这样的勾当?”
“这也难定。他家里很穷,母亲又病在床上,钱当然是很需要的。一个没受教育或者意志薄弱的人,遭到了引诱力强烈的环境,后果是说不定的。阿荣也许因此受了诱引,见利忘害,那也不能说一定不可能。”
“虽然,他即使需要钱,但行凶杀人,竟把他的性命作代价,似乎也不至出此愚策。”
霍桑把烟灰弹去了些,瞧着我笑道:“包朗,你怎么还口口声声说定他行凶?我早已说过,有刚的致命在毒不在刀。难道你还不相信?况且我只说阿荣是全案中的线索,不曾说他是行刺的凶手。你莫非没有听清楚?”
我也笑道:“好,好。我误会了。现在你打算怎样进行?”
“现在我打算休息一会,静待时机的演化。”
“什么?这样的疑案,你还不打算急急进行?”
霍桑缓缓喷了一口烟,安闲地说:“包朗,你别性急。我希望这案子的急速了结,不下于你的急切的期望。可是你也应当知道我们的侦探工作,有缓急的分别。宜于急的,固然一秒钟都不能迟缓;宜于缓的,却也不能着急,急了反而会坏事。这一件案子,我已经胸有成竹。照此刻的情形看,就是宜缓而不宜急的。”
他这一番议论,好似含着些说教的意味,我未免有些不耐,但末了一句“胸有成竹”的话却含有浓厚的吸引力。
我问道:“你以为这案子直缓不宜急吗?有什么理由?”
霍桑想了一想,便道:“也好。我敢说这一件案子中的凶犯都是和死者相识的人,不比得道途劫杀,稍一迟缓,凶手就不免要远易漏网。并区这案子发觉既迟,案情又这样复杂幻秘,凶手反可以安逸放心,没有急急逃脱的必要。这样我们也不妨按步进行,用不着手忙脚乱,还有一层理由,此刻我们既然探得了两个疑点,在没有完全解释之前,当然也不能够越级进行。”
“那两个疑点?”
“第一,姚国英既然访得了那个和张有刚同饮的贾某,这个人一定有关系,必须先问个明白。第二,那阿荣也得设法把他寻到,然后才可以明白案中的真相,这两件事都是只能静待发展而不能急进的。你说是不是?”
“要见那姓贾的人,果然不能不等到晚上,但要找寻阿荣,怎见得也不能急速进行?”
“阿荣的踪迹,我虽然急于要知道,但急也没用,只能等他自己露面。若使防他逃走,那么昨晚上他尽多机会,此刻即使要追寻,也来不及了。”
“你只坐着等他?他会自己露面?”
“是。我相信如此。不过我也准备埋伏一着棋子。我得打一个电话给江熙年巡官,请他派一个人到阿荣的家里去,多一只眼睛——唉!外面可是汪巡官吗?晤,真巧极了!
我果然听得前门响,回头一望,汪巡官已经匆匆地推门踱进来。他的肥胖的头颅昂得很高,仿佛他的颈项间新装置了一条钢骨,他的粗壮的腰肢也挺得笔直,态度上有一种撩人眼目的吸引力。
霍桑招呼道:“汪先生,我正要和你谈话。你来了,再好——”那“没有”两个字还没有吐出来,他突然住口。
他的眼珠急转几转,面色忽然变异。他呆瞪瞪地瞧在汪熙年的脸上,显一种诧异的神气。“汪巡官,你——你可是又有什么新的发现?”
汪巡官连连点了几点头,一边摸摸短须,伸手在衣袋里摸出一个长形的小纸包来,一边喘吁吁地答话。
“是啊!霍先生,你瞧,这东西能不能算一种重要的发现?”
霍桑急忙将纸包接过,打开来一瞧,是一把雪亮的乌木柄小刀!那刀连柄约有四五寸长,锋利而尖锐,两面又磨得很亮,丝毫没有锈迹。霍桑瞧了一瞧,急急站起来取出一面放大镜。他把刀仔细察验,又放在鼻孔上唤了一嗅。他的眼睛里射出兴奋的光彩。
他说:“唉!这果然是一把凶刀!可惜指纹给混乱了。汪巡官,你从哪里发现的?”
汪巡官道:“那尸室的东西,不是有一个靠小巷的窗口吗?离窗口的北面不到三尺,有一只积垃圾的木桶。这把刀就是在小巷中的垃圾桶旁拾起来的。”
“什么时候拾得的?”
“约在一个钟头以前。那时我因着检验官将要到场检验,预先带了几个警士去照料,顺便在小巷中察看一会,就发现这一把刀。”
“你在垃圾旁边发现的?”
“是。”
“在垃圾桶的那一边?”
“在南面,靠近窗口下面。”
霍桑摸着下颏寻思了一下,又问:“但贵区境界内的垃圾桶,不是天天早晨有人收拾的吗?如果如此,今早扫垃圾的清道夫怎么没有瞧见这一把刀?莫非在垃圾扫过以后,才有人把这刀丢在那里的?”
汪巡官道:“不。扫垃圾的时间固然规定在每天早晨九点钟以前,但这把刀在垃圾桶的旁边,相去约有一尺,并且那里有些乱草,不容易引起注意,还有一张破新闻纸掩住了一半,似乎是被风吹在上面的。若是不留心,当然瞧不见。霍先生,你知道我是特地到那里去察看的,自然应当别论。所以你若一定说这刀是今天早晨九点钟后丢在那里的,未免有些说不通。”他的语调中漏露出自满的得意,他的胖头也不自主地晃了几晃。
霍桑点头道:“唔,原来如此。既然有这样的情节,我这想法自然不能成立。这样,我们不妨假定这把刀大概是凶人在行刺以后,开了东窗,从窗口里丢下去的。”他又回头问我道:“包朗,那东窗不是本来虚掩着没有下栓吗?你总也瞧见的罢?”
他的观察能力真是巨细不捐。我点了点头。
我答道:“是的。我当初还曾把那扇窗仔细验过,窗上的铁条丝毫没有移动的痕迹。我就断定他不能做凶手的通道。但我的眼光,给铁条阻隔住,窗口下面的凶刀当然瞧不见。”
霍桑道:“这不能怪你。你也不必辩白。我的视线也一样不可能屈折。”他又把那刀细细瞧了一会,重新还给江巡官。“汪巡官,你能够发现这一把刀,足见你精细过人。这刀对于案子的进行多少总有些助益。现在你应急速回去,吩咐那监守张家前门的警士们,如果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走近门前,应当暗暗注意,不要放走,也不要贸贸然去惊动。说得明白些,应当相机行事,偷察可疑人的行动。我所说的可疑人中间,那打离差的阿荣是最紧要的一个,应得特别注意。最好你另外派一个人到他家里附近去守候一下。”
“只有阿荣应得特别注意吗?我看那个看门的金寿也像是案中要紧人。霍先生,你可同意?”
“金寿的地位果然很重要,但我早晨向他问话,觉得他的话条理不乱,不像是他假造得出的。”
“可是我刚才问他,他却吞吞吐吐,不由不叫人生疑。”
霍桑微笑道:“我想你若能换一副面孔对他,他也许不会吞吞吐吐了。”
他又慰勉了几句,就送汪熙年出去。我等霍桑重新回进了办事室中,又提出我的疑团来。
“霍桑,你从这一把刀上可能得到什么线索?”
霍桑道:“我瞧那刀是寻常的水果刀。刀虽是新的,却已经磨过几回,一些没有锈斑。这可以想见那人的一种“磨砺以须”的姿态。进一步又可以想见那人怀怨已经好久了。”
我道:“还有别的见解吗?”
霍桑似乎不听得,仰起些身子迟疑地说:“我打算再到张家去——”
意外的挫折打扰了我的问句和霍桑的表示。电话室中的铃声又玲玲地响起来。
第九章 意外发现
这一次电话中的消息差不多像晴空中的霹雳,实在太出人意外。打电话的是许济人医官,除了称呼,只有三句话,干脆而简短。那三句话是:
“这案子的真凶我已经得到了!你们等一等,我立刻就来。”
这消息给予霍桑的刺激也相当大,显见它是突如其来的,也不是他意料所及。他把两手插在裤袋中,皱着眉头,不住地在室中踱来踱去,口中还喃喃地咕噜着。
“奇怪!真想不到!他的职务是检验,怎么会得到真凶?我们尽了四个人的力,忙碌了半天,还没有到达成功的地步,他却越俎代疱,一举手间便坐享其成!太奇怪!”
我说:“你总也相信‘世事万变’,往往有出乎情理以外的。”
“但这一着究竟太奇诡!”霍桑停了脚步,仰起头来:“包朗,你听他的报告,是不是只有这三句话?”
我笑道:“是啊。若是你因着推想不出来由,要教我加添几句,我可捏造不出呢。”
霍桑不理会。他背负着手,继续地踱步。他的目光下垂,似在那里欣赏地毯上的花纹。
一会他又立定了,问道:“包朗,许医官第一次打来的电话,你可也听清楚?”
他的问句如果不算突兀,也近乎无聊,分明因着推索不出内中的情由,有些东拉西扯。我不禁暗暗地好笑。
我答道:“怎么不清楚?那时候他的话也没有几句。你可要我再说一遍吗?——他说有刚呕吐的东西,含着汾酒和砒毒;茶里面却完全没有毒。他又说检察官——”
霍桑忙摇手止住我。“好了,好了!你别无理取闹罢!”
我大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