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王纪-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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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选眼尖地看见,被几位检察官围在当中的女人正是阿罗。而追着众人出了办公楼的却是面孔铁青的院长丁嬷嬷。
老太太腿脚有点不利索,追之不及,居然把手里的拐杖抖手砸了出去。那位走在最后的矮小瘦削检察官不幸中招,他脚步一个踉跄,幸好旁边的人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倒。
丁嬷嬷厉声喝道:“迈斯,不许带阿罗离开!”
被拐杖砸个瓷实的人正是黄玉市检察公署反贪局副局长迈斯,他阴沉着脸,头也不回地说:“丁院长,我会保留对您暴力抗法的起诉权!您是位为了共和国出生入死过的老兵,怎么能袒护侵吞公共财产的罪犯!?”
丁嬷嬷不再追赶,颤抖着老迈的身体,站在办公楼面前,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咆哮:“尚未定罪,只能说阿罗有嫌疑,怎么能叫她罪犯?”
迈斯副局长站住脚,回过头来嘲讽地说:“您终于承认她有嫌疑了?她自己都已经认了罪,您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
丁嬷嬷急怒攻心之下被迈斯副局长钻了个空子,一时语塞,气得站也站不稳,只好靠在墙上,望着阿罗背影的眼神里面已经有了痛楚。
第十四章 抉择
阿罗花了淡妆,看得出她很仔细地描过眉、画了眼线,还涂了淡淡的唇彩,齐耳短发梳得平平整整。她穿着浅蓝色的小西装短套裙,衣领上别着一枚胸针。她脚下是光可鉴人的高跟黑皮鞋,手里拿着小巧玲珑的乳白色女士手包。
阿罗的这副打扮白选从来没见过。在白选的印象当中,阿罗白天穿着孤儿院统一的员工橙色衣裤,晚上则套着一条有细碎小花的淡紫色长睡袍。今天阿罗的打扮端庄素雅,让白选想起了自己前世的母亲去参加老同学联谊会时的装扮。
不过,阿罗这身小西装套裙的颜色已经发白,不但洗过很多次,而且成衣的年代很可能不短。黑皮鞋的鞋带似乎曾经断裂过,有修补的痕迹。那个手包上面应该曾经镶嵌着什么,如今却不见了。
白选之所以看得这么清楚,是因为阿罗一步步向她走过来。那些检察官也没有阻止阿罗,只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黑十八和白选。
阿罗在白选面前蹲下,摸了摸她的小脸儿,低声说:“小乖,姨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儿的啊!”
白选眼里飞快地弥漫开雾气。阿罗的打扮和这句话无一不在说明她绝决的内心,她对自己即将要面临的下场显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她是刻意的。
白选投入阿罗的怀抱,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白选的哭泣,但只有阿罗分辨出了白选哭声里面含含糊糊的问题:“谁要杀你?”
阿罗抱着白选,她的头埋在孩子香软的颈间,闻听此言,身子一僵,下意识就要把白选推出怀抱。但小孩子此时的力气居然大得惊人,小小的指甲掐进了阿罗的脖颈,又急促地问:“告诉我,是谁要杀你们!”
阿罗震惊。小乖啊小乖,这个傻乎乎的孩子原来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吗?就连丁嬷嬷都还没有看清楚的死亡阴影,她居然已经洞悉?
阿罗低声说:“没有人要杀我们。我犯了罪,就应该接受法律的惩罚。”
白选惊天动地地哭嚎起来,在阿罗怀里扭动着小身子,不停地跺着脚,然后借着被阿罗劝哄的停顿时间,她焦急又伤心地耳语:“别骗我,我都知道。你好歹也为孤儿院别的人想一想,那些人不放过你们,是不是还会不放过谁?”
阿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但她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有面带疑色的检察官走了过来。她当机立断,在白选耳旁说:“你帮我坐实罪名,我就告诉你!”
白选的哭声还在继续,阿罗却已经放开了她,缓缓站起身。那名检察官见状,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住脚。
阿罗低着头,柔声说:“小宝贝,姨姨要走了,你要乖乖地听管事们的话。如果饿着了就忍一忍,再过几年,你就能自己赚食物养活自己!”
白选抱住阿罗光洁的小腿,小肩膀不停抽搐。阿罗低头去摸她的头发和胳膊,手指微微用力。
白选知道她在提醒自己。但是,帮她坐实罪名,不等于是害了她吗?白选做不出来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阿罗对自己真的不错。
阿罗见状,轻轻叹了口气,扭头对丁院长说:“对不起,院长,一年前我对您说了谎。”她的神情很平静,有一种放下所有负担的洒脱,“抛弃这孩子的人在她的襁褓里面留下了一根有黄金坠子的银项链,那时我正急着给儿子筹钱交学费,就用自己的嫁妆替换了项链。”她自嘲地摇摇头,“我不值得您大动肝火。您看,我是有前科的。”
站在一旁的黑十八恍然大悟,怪不得阿罗那么偏心白选,总是省下自己的吃食去喂这张特别馋的小嘴,原来如此。
白选心道,阿罗现在说出这些话,是想让我痛恨她,然后揭发她的别的什么贪墨之举吗?
果不其然,阿罗接着说:“昨天晚上,我还拿了一瓶截留下来的营养液给她喝。您如果不相信,问她就知道了。她的智商虽然不高,但是个不会说谎的好孩子。”
丁院长倚在墙壁旁边,看着阿罗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她满面的痛心之色,厉声道:“阿罗,你不配姓 罗斯柴德!”说罢,她跌跌撞撞地转身回了办公楼里面。
对院长的指责,阿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握着白选的小肩膀,轻轻往外一推。阿罗的力气太大,白选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白选眼里滑落下来,阿罗低头看着哭得小花猫也似的小家伙,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眼神是如此的灵动,里面装满了悲哀。
从衣领上取下那枚胸针,阿罗递到白选面前,说道:“你不用这么舍不得我,我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心里内疚。你长大以后,如果有那笔财物傍身,日子绝对会好过一点。像你这样又丑又傻的孩子,出了孤儿院只怕连去夜总会卖都没人要!”
这话实在刻薄恶毒,白选紧紧捏着小拳头,清晰响亮地大喊了一声:“坏!”从地上爬起身,哭嚎着跑了。
阿罗神经质般地娇笑起来,又看着不远处的黑十八说:“孩子的话向来都最接近事实。十八,我知道你与小乖关系不错,那枚胸针你替我交给她,我和她的帐从此两清!”
黑十八抱着胸,鄙夷地说:“罗兰,小爷看错你了!”他快步向前,劈手夺过阿罗手里的胸针,在手心里拈了拈,冷嘲热讽,“这个该不会也是你贪别人的吧?可千万别给小乖惹来祸事!”
阿罗笑着说:“放心,你仔细去看,胸针的反面刻着一个图案,那是我们家族的印章 。若不是得到小乖的项链,为了孩子们,我只有把它给卖了。”顿了顿,又说,“这枚胸针刚才检察官已经检查核实过,它很光明。”
黑十八眼中掠过异色,冷哼一声,掉头去追白选。阿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心里说,希望花家能保住那孩子。
她留恋地环顾了孤儿院一眼,转身大踏步走向了停在院内的一辆悬浮车钻了进去,检察官们紧随而入。片刻,悬浮车冲天而起。很快警察们也都撤退,但他们仍然带走了两位嬷嬷,因为阿罗的揭发。
黄玉市检察公署同样坐落在征程广场旁边,事实上,黄玉市的政府机构基本上都在这儿。悬浮车直接在检察公署的空中阳台上落下,阿罗随即被带到反贪局专门关押嫌犯的拘留室里。
这是间只容人能倚墙而坐的超级狭小逼仄的暗室,只有门,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夜晚到来之后,黑暗带给人的压迫感会加强数倍,使人觉得四面八方的墙壁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向自己挤压过来,曾经有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犯人直接窒息而死或者疯狂。
阿罗神色平静地坐倒在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按照我的吩咐去办?”
阿罗沉默片刻,说:“我做了错事不假,但我还算一个有良心的人。你选择让我去诬陷丁嬷嬷,根本就选错了人!”
门外的人冷冷道:“看来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我告诉过你,丁院长不会有事!你不清楚这个老太婆的能量有多大,哪怕她把那些营养液都拿去卖了,元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甚至还会给她送一批过来。”
阿罗尖锐的声音在暗室里回荡:“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诬陷她?明明知道不行的事情还要去做,先生,您脑袋里面长满了草,还是装着的全部是脓液?”
门外的人并不把阿罗的咒骂放在心上,继续用冰冷的语气说:“现在改口还不晚,想想你的孩子们!”
阿罗蜷缩在墙角,抱住膝盖,喃喃道:“我不相信你们敢冲进花家的地盘去闹事。丁嬷嬷虽然痛恨我辜负了她的信任,但是她会保护好罗斯柴德家族仅剩的两名后裔。”她冷冷地笑起来,“我敢保证您不会比我更清楚丁嬷嬷的身份。先生,正如您所说,丁嬷嬷能量巨大,我知道您和您身后的人只不过想让她暂时离开黄玉市。告诉您,无论用什么办法,您的打算都只会落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但慈心孤儿院你们最好不要去打主意,否则下场会很惨!”
“罗斯柴德小姐还是多担心你自己!”门外的人说了这句话之后,不再言语。
阿罗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伸长蜷曲的双腿,黑暗中她蔚蓝色的眼眸就像蓝宝石一般煜煜闪光。她为了儿子的学费可以昧着良心贪墨孤儿的财物,她也确实有截留营养液的行为,但是她不能把孤儿院四百多个孩子一起拖下水。只有让丁嬷嬷守住孤儿院,才不会再有人无辜地死去。
阮嬷嬷、秦阿姨,还有欢天喜地去结婚的珍妮,以及那两个还没有满月就夭折了的小生命,再加上今天明确无误告诉丁嬷嬷要去死的自己。
——希望我们的鲜血能让您看清楚这个世界的肮脏面目;希望这世上每一个异端都能真正去死,而不是被金钱的奴隶贩卖到修真盟壮大敌人的实力;希望修真盟早日灭亡。
阿罗虔诚地做完人生当中最后一次祷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咬住了小西装的衣领。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液体触碰到了嘴唇,她用力地吮吸,直到腹中冰寒气息向全身漫延,把灵魂也冻僵。
第十五章 求证
白选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扭小屁股,低着头玩手指。丁嬷嬷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锐利,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大刀要剥去她这柔弱幼小的外壳,直接指向藏在里面的那个成人灵魂。
丁嬷嬷喝了口茶水,沙哑声音开始在办公室里回荡。听得出来,她很伤心,却没有什么愤怒情绪。一丁点也没有,浑不似刚才在外面对阿罗大吼大叫时表现的那么生气激奋。这种奇怪的变化让白选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间孤儿院虽然是公办机构,但除了地皮,其它所有的东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用的都是我的积蓄。包括我的家族留下来的最后一笔财富和我的退伍伤残抚恤金。”丁嬷嬷靠在椅背上,望着墙上那面刻有“黄玉市慈心孤儿院”字样的匾额出神。
“这件事我想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所以他们才以为可以伸手来管孤儿院的大事小情。”丁嬷嬷自嘲地摇了摇头,“人类最大的能耐就是忘记过去。历史最后都会成为印在书本上的字样,而不是深刻于人脑海中的记忆。”
对于丁嬷嬷后面一句话,白选表示同意。她紧紧地闭住嘴巴,自顾自地玩手指头,根本不敢接话。
“当年,我们共有三十二名退伍伤残老兵,用我们在几十年战争当中立下的所有功勋换来了这间孤儿院不超过五百名孩子的无限期生活配额。这件事当时还被写入了最高议会大事纪之中。”丁嬷嬷呵呵笑了几声,“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些老家伙死得就只剩下了四个人。至于我们曾经为共和国做出的贡献,更是早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五百人的无限期生活配额,乖乖,这得是多大的功劳才能换来呐!?白选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因为她还不太了解这个大浩劫之后新世界的物价水平,但是好歹知道绝对是笔天文数字。由此可见,丁嬷嬷和她的战友当年不是一般的生猛。
丁嬷嬷的声音中微带了寒意,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着桌子,就像鼓点一样重重敲响在了白选心头:“那些该死的家伙,是在试探我吗?难道他们企图通过这件事插手孤儿院的人事安排,以便在生活配额中谋利?”
白选很想说,您老人家醒醒吧!要在孤儿院安插人手,不用整死这么多人才能达到目的哇。
“营养液,这是元家早就答应过我的东西,只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近几年,曙光公会每年都可以优先从孤儿院带走最优秀的孩子,难道不用付出代价?”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