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比昙花-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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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路上兴高彩烈,几乎要唱出歌来,百忙中不忘回头盯瞩我:“我说小姐儿,这一路上你可把你的那个宝贝儿管好喽,到了大的镇子,咱们好去兑换。我长李子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你只管放心,只这路上可再不能拿它出来了,搞不好惹上歹人,可不是玩的。”我依言点头,他大声吆喝,那瘦马仿似也感染到主人的心情,抖擞精神,四蹄如飞。
将近黄昏之时,我们抵达到一个较大的城镇,车夫长李子一路询问,终于在一处大屋前停下,他将我扶下马车,向内引领。我抬头看去,一面四方的月白小旗自屋桅伸出的长杆下迎风而动,旗上一个鲜红的“典”字份外耀眼。
我随他入内,来到一个有一人多高的隔板之下站立,长李子伸手拍板唤道:“伙计,当当啦”,自隔板之上的木栏上慢慢伸出一个头来,这人一张黄脸,瘦瘦尖尖,颚下微须,他小眼朝下将我二人打量了一番,半晌方才吐气一般道:“当什么?”
长李子向我示意,仰头笑道:“可是个宝贝,你可要仔细地看看”。
我自包袱中拿出玉簪递给长李子,他握在手中捏了一捏,双手捧着送上隔板去。那伙计接过,低头细看了好一会,忽然个子高出一截来,原来他原先一直是坐着的,这时站起身来个子更高。只见他将竹杆一样的身子自隔板后朝外高高弯下,几乎要碰到我的额头道:“这是你的?”
我点点头,他一双小眼眯成细缝看着我好一会,眼中渐渐显露笑意,方才慢慢缩回身子,又过了一会方道:“这真是稀罕物,我得去叫掌柜的来,你们等着。”
长李子叫道:“你先还我东西,再去叫他。”
那人斜眼看他笑道:“你也忒多心了,喏,你拿稳喽,等着。”他将玉簪还回长李子,只听隔板后“蹬蹬蹬”的响声渐远,人已向里去啦。
我看向长李子,他紧紧捏着玉簪陪笑道:“小姐儿,出门在外,这防人之心可是不能少的。小的能有这个福气送您,一路上少不得要为你多提醒些。”我心怀感激,朝他点头微笑。
不多时隔板后脚步声又再响起,此次板后却未有头伸出,只见一旁的小木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来。个高的便是方才的那个伙计,他身子瘦长之极,更衬的他身旁那人矮的可笑。
这人还不及他一半高,圆圆的一张大脸,油光发亮,满脸是肉,这会儿笑将起来,只挤的一双小眼都好似没了位置,在肉脸之中一闪一闪却是异样明亮。他向我一看笑道:“哎哟,这是哪家的大户小姐光临啦!尊上是京城的吧?”我微微点头。
他又道:“想是路上遇了什么不顺的事,少了盘缠?不打紧,今儿典在我这里,真金白银,童叟无欺,明儿个再让您府里来人赎了回去,也是小事一桩。”他回头令那个高个伙计开柜倒茶,才将玉簪接过,细细端详了好久。他的双目闪闪发亮,不时地在我身上流转,又过了好一会问道:“小姐贵姓?”
我低头不语,他便又道:“此趟是走亲还是访友呢?”
长李子看看我插嘴道:“我说掌柜的,你当当了不就完了吗?问这些做什么呀?眼瞧着天就要黑了,我们还要找地方打尖住店呐!”
这男子笑道:“这有什么难得,离小店没多远,便有家好客栈。这位小姐这般的样貌派头,断不可住到那些个粗劣的小店去,粗茶淡饭的,哪合您的胃口。今儿个你们碰上了我,便是有缘,我给您一应安排了,您看可行么?”
我转头看向长李子,他也看向我正要说话,一旁的那个瘦长伙计却道:“咱这位掌柜的,可是远近出了名的大善人,为人最是乐善好施,别说你们是来当当的,便是毫不相干的过路穷人,哪个没有受过掌柜的帮衬……”
那掌柜打断他的话道:“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为善不为人知,咱们能帮到别人,已是有福之人了,要那些个虚名做什么!!”那瘦子笑笑点头退到一边,不再言语。
掌柜满脸堆笑道:“这镇上的人也就是看了我的为人,瞧的起在下便叫声王胖哥。出门在外,但凡能帮的上手的,在下倒确是从不落人后。”
他拉过长李子的手笑道:“这位兄弟一看就是个实诚人,陪你家小姐出门,多个心眼确是应该的。”长李子憨笑道:“我哪有那个福气,这小姐儿也是我的主顾。”
王胖笑道:“那真是我看走眼了,我看你处处为这小姐儿着想,才……嘻嘻,如今似这位兄弟这般仗义的人可不多啦。”长李子少受这般抬举,咧开一张大嘴只是笑着。
王胖看看我道:“小姐,您的这个玉簪可值钱着呐!小店今儿个偏巧刚收了个大件的,眼下现银不够啦。这样吧,这玉簪您先放好喽。吃住的银子,我这柜里先开出来,您只管使去,等明儿个我提奉了银子来再兑,您看可好么?”
他看我不答便又道:“自然啦,在下也不瞒着您的,像您这么大的主顾,这小镇里可难得碰上。我也是怕您上别家当铺,因此眼下少不得先拿出些银子来给您垫上,稳住您这财神爷才是要紧。”说罢,便笑了起来。
长李子在一旁也陪笑道:“小姐儿,您瞧这掌柜的这话都说了,可见是个踏实人,实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便依了他的安排,先住下来要紧。”
我点头应允,依旧将那玉簪收回包袱,坐上马车,王胖叮嘱瘦伙计看店,在前带路,不一会便来到一个大客栈前。这客栈名为“祥来客栈”,果然华丽整洁,王胖一直安排到我们住下吃好,方才离去。
长李子从未受到如此重视,笑道:“这趟真是沾了小姐的光,而且出门遇了贵人,要说这王胖哥办事周到细心,真是个好人呐!”
我只觉疲倦,早早就回房休息去了。这一路来长途跋涉,马车颠簸,只觉全身酸痛,这房里床板虽硬,初时的些微不适却也没能阻挡我的睡意,没多久便渐渐睡去了。
一觉醒来之时天已大亮了,我忙整装下楼,却见那王胖已站在楼下正与车夫长李子说话。他看到我一脸笑容道:“小姐儿,昨晚睡的还好么?”我点点头,长李子笑道:“王掌柜的一大早就来等您啦!”王胖道:“今儿个小店里都备齐全了,等您用了早点,便可以兑现。”
我忙随便用了些早点,便匆匆来到他的店里,果见那瘦伙计捧出一个大包,内里有白银二百两,当下便将玉簪交付给他,王胖接过伙计写的当票,恭敬的双手捧给我笑道:“这个小乡镇里也只能兑换这些银子啦,要说您的玉簪拿到大城里可不止这个数,我先和您说了这话,免得回头……嘿嘿,说我王胖做事不够实诚。”长李子代我向他嫌谢了一番,并将昨晚食宿的银两给付于他,这才告别上马,向镇外奔去。
这一路上,长李子不住口的夸赞王胖,我听在耳里,只间歇的轻轻点头,他忙中回望,看我心不在焉,方才不再说话。
我自出生至今才第一次知道,现在放在手里这个沉甸甸的包袱竟有这般重要,茫茫人世,也许尚有更多令我迷茫的事在等着我,而我,只想远远逃离这种种繁锁,一心想往自己的目的地去。
第一卷 飘摇富贵花 第十六节 寒露(上)
我们白天赶路,夜间投店住宿,长李子与我渐熟,有些知晓了我偏静的性情。况我对银两用途从不过问,他要我给,他也许从未有过这般阔气的时光。这一路来,意气风发,还换了一身行头,在别人看来,更像是陪同福家小姐出门的家奴。我又不苟言笑,对不明白的事物不露好奇神色,也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一路向北,倒也平安无事。
这日,我们来到一个小村,这小村落由一条大道贯穿其中,方圆不过三里,只疏散的几户人家紧挨着大道两侧,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户房子之外挑着“食住”二字,寻觅过去,却是一家简单的农人小院。
寻进院去,见到主人是一个粗布衣裳,笑容可掬的妇人。她将我们引领进内,院内一溜平房,几株白桦散立在空地四周,她安排下长李子,再领我到最里面的一间笑道:“小姐,这间房子是咱这儿最好的了,我看你这模娇弱的样子,特地给你这间最挡风的屋子,乡下地方,也就是这样了,你将就着歇歇脚。”我谢了,自在房里坐下。
不一会,长李子前来告之可以用饭了,我随他走向前面大屋,偶而抬头却见矮矮的泥巴墙外闪过一个背影,这背影似曾相识,可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我向那边望去却再未见到。
大屋里只有两张大桌,那管家的妇人端上饭食道:“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用些吧”,长李子笑道:“老板娘,我方才还好像见到别屋里似有人住,怎么吃饭时又不见人啦。”那妇人笑道:“那些客人累的很了,一进屋子倒头便睡,也就由得他们去。”
这饭粗硬不堪,况且吃着又好象有些异味,我只粗尝两口便不再吃了。长李子却吃了满满三碗,那妇人见我不吃,便关切的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摇了摇头,长李子道:“小姐,你可要多吃些下去,等到了盛京,你家里人看你这样儿可有得心疼喽!”我被触动心事,眼圈忽然便有些发红,忙低头多吃两口,遮掩过去。
吃过晚饭,我们各自回房。这乡野村舍入夜便十分安静,难得听见两声犬鸣,大道之上更是寂静无声。
我将那白瓷罐抱在怀中,轻轻抚摸。生死相隔,阿玛的灵魂现今亦不知何处,清凉如冰的夜色中,往深邃的山脉处探寻,可否会见到星点眼眸的光亮么?
我轻轻叹息,合衣睡到床上,将那白瓷罐放在枕旁。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忽然觉得有人轻拍我的脸颊唤“东莪、东莪!”我睁眼看去,却见到阿玛伏身床前,他双眸如星,嘴角含笑正看向我道:“东莪,醒来。”
我只觉欣喜若狂,一坐而起唤道:“阿玛!”猛然觉得身子一沉,便像是从什么高处落下一般,背部在硬板床上一碰,这才真正的醒了过来,小小的木窗外夜色黑沉,自己还是在这小村舍之中,原来是一个梦而已,恰才这梦境如此清晰,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细细回味方才的一切,一行泪水自眼角慢慢滴落在枕上。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奇异的声音,像是有人紧紧的捏着嗓子轻声说话,还夹杂着阵阵低笑声。
我想坐起身子,却觉手足酸软。在床上又躺了一会,方慢慢挣扎着起来,移到门边,自门缝中看出去,院内空无一人,我轻轻掩门而出,看到紧挨着我住房的一间屋子里透出亮光,我不知怎地忽然心生疑惑,竟慢慢靠近俯在门边。
却听里面一阵笑声传来,一个声音低喝道:“快别笑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要是惊动那两个,大伙儿可白忙一场。”是这村舍老板娘的声音。
只听恰才笑的那个声音“嘿嘿”两声道:“六娘,你不是给下了迷药嘛?这会儿担什么心呀。”这声音听来十分熟悉,我却一时想不起是谁,那六娘道:“方才那小丫头吃的太少,老娘还真有点不放心。”
这时,只听另一个声音道:“万事小心些是对的,咱们这些年平平安安的发了这么些财,还不是靠的这个。老四,别这么憋不住气。”此话一出,我顿时想起他便是那个王胖,先前笑的那个是那瘦长伙计,刚进这店家时见到的那个背影也是他。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可究竟是什么,却一时不明。
只听那伙计唤老四的道:“胖哥,这四个月以来,尽是些穷酸小子,哪有一桩像样的买卖,现如今这个,花一样的相貌,还带着那么些个宝贝,怎么叫我不打心眼里笑出花来。”
六娘笑道:“那丫头长的再俊,也太小了点,你小子穷心才脱色心又起。”老四嘿嘿轻笑,只听那王胖道:“老四,这丫头你可不能碰。”六娘轻喝道:“死胖子,你也动心了,老娘这就去一刀剁了她。”
那王胖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记得前些日子老刘路过咱们这儿,说起的那档子事么?”六娘笑道:“哦,我明白了,你是想把她卖给老刘。”
王胖道:“这个自然,这么好的货色,还不大赚一笔。”说罢吃吃而笑,又听那六娘道:“老四,你听到了,可别坏了我们的好事。”
那老四似乎甚是不情愿道:“胖哥,你打听清楚没有,那丫头的来路怎样?可别惹出什么事端来!”六娘道:“是呀,你匆匆忙忙的传信让我布置一切,我可还没问你这个呢?”
王胖像很是得意,歇了一歇方道:“那日,她和那个拉车的进了我的铺子,老四是看见的。嘿嘿,这才叫真正的无事家中坐,有财天上来,她拿出的那个玉簪,一看便知是个稀罕货。那小丫头更是从未出门的主,再摊上个呆车夫,这不就是白送的吗?我故意拖她们住了一晚,一面给你传信,一面去探那车夫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