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大帝-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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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且慢!”刘彻摆了摆手,环顾了一下周围问道,“主人何在?朕今日与姑母相聚,他为何不愿意见朕呢?”
窦太主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幽幽道:“皇上取笑了。侯爷前年就亡故了,这偌大的侯府就妾身孤身一人,何有主人一说呢?”
刘彻笑道:“姑母就不要掩饰了吧!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朕焉能不知呢?如果朕没有猜错,他此时就在室内,还是请出来吧!哈哈哈!”
事已至此,窦太主知道再也无法隐瞒下去了,遂对着内室叫道:“出来吧!皇上要见你呢!”
董偃从内室走出来,纳头便拜道:“小民罪该万死,乞皇上恕罪。”
刘彻抬眼看去,见这董偃果然是玉面剑眉,高鼻阔唇,挺拔身材,一瞬间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哦!想起来了,他多么像陪伴自己多年的韩嫣。是的!他太像韩嫣了。除了没有韩嫣的骑射武功,他的眉眼、气度,简直就是韩嫣再世。
这印象很快淡化了他对董偃先前的厌恶,他挥了挥手道:“起来入座吧!此乃姑母家事,朕就不多问了。”
于是,窦太主与刘彻饮酒,董偃在旁侍饮。席间,刘彻时不时地问董偃一些街闾见闻。董偃出身卑微,久在长安混迹,也知道不少宫外的故事。他一边为刘彻斟酒,一边将那些道听途说的奇闻轶事拣些说给刘彻听。
刘彻每日在朝堂上听到的都是军国大事,哪里能闻见宫外的精彩和苦乐呢?他不禁忽发奇想,若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把这董偃传进宫去,撷取些奏章以外的消息,不也是排遣疲惫和烦恼的一件乐事么?
这场酒饮了足有一个时辰,酒阑席罢之时,已是日色西斜。微醉的刘彻站起来时,头有点晕,机灵的董偃急忙上前搀扶。
刘彻也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当他们坐在几案旁喝茶的时候,刘彻对一直伺候在大厅外的包桑道:“速去拿一套冠服来,朕要赐予董卿……”
皇上留下冠服走了,而窦太主和董偃仍然沉浸在梦境中没有醒来。他们不敢相信这半天发生的一切。他们都有一种预感,巫蛊案的阴云即将散去。
屋外太阳融化了屋顶的积雪,晶莹的水珠“滴答”的落在檐下,一种惬意的湿润。
京城的风云突变,对一个少年几乎没有任何影响,他遵照父训,游历着名山大川的行程没有任何改变。
进入八月,牂柯江终于度过了汛期,渐渐地平静温顺了。清清的江水穿越高原峡谷,自北向南奔腾而去。司马迁站在船头,望着两岸险峻嶙峋的峰峦,完全陶醉在旖旎的风光中。
在船转过一个峡湾,江面渐趋平缓时,司马迁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心,向撑船的老者询问此处是何地。
他文质彬彬、谦恭有礼的态度使老者非常乐意回答。老者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手搭凉棚朝远处的山头望了望,然后说道:“年轻人,过了前面那座山头,再行一二里,就是皇上新置的犍为郡码头——南广。”
“哦!犍为郡?”司马迁的眉毛兴奋地跳跃了一下,忙向老者打拱道,“请问前辈,您可知道这里的唐蒙中郎将么?”
老者狐疑的目光掠过司马迁,问道:“请问先生是……”
司马迁忙解释道:“在下与唐蒙并不认识,只是在长安的时候,听说他奉诏在这里通南夷道,所以就问问,恕在下冒昧了。”
老者查看了一下前面的水情,又继续与司马迁说道:“要说唐大人,他上对得起朝廷,下不负黎民百姓,单是从僰道到牂柯江东岸的陆路凿通,就给这一带的百姓带来很大的便利。只是他脾气暴躁,滥杀无辜,弄得巴蜀父老怨声载道,才受到皇上责备的。前些日子,来了一位叫司马相如的大人,到处张贴告示,宣慰皇上的圣德,才平息了风波。不瞒先生说,他走的时候,就是从这里溯江而上的。百姓们都到码头送别,真是热闹啊!”
“哦!是这样啊!”司马迁不免有些遗憾,看来这次是没有机会与仰慕已久的司马大人相遇了。
顺流而下,水急船速,说话间,南广码头到了。司马迁向老者告别,老者摆了摆手,就把船开走了,那乳白色的帆影渐行渐远,淡出了视线。他抬头看了看悬挂在山头的太阳,朝着北方深深鞠了一躬。
书童在一旁提醒道:“公子!船走远了。”
“什么?你说什么?”
“船走远了。”
“知道了,”司马迁最后望了一眼望峡谷的尽头,才依依不舍道,“走吧!”
在回眸的一刻,他的心仿佛回到了长安。
四月是长安芳菲尽绽的日子,刚过了十六岁生日的司马迁被父亲唤到书房,指着案头一卷卷史稿,眼中就泛出老迈的无力和苍凉。
父亲的史稿已经完成了一半,虽然文字还需要润色,可毕竟记下了先秦两千多年的风云变幻。剩下的一半还很巨大,可他却越来越力不从心。更让他感到为难的是,他对大汉德惠所及的南国一无所知,而他又不愿意让这部书稿留下遗憾。于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他能够游历名山大川,亲身感受大汉的辽阔和广袤。就这样,司马迁带着父亲的嘱托上路了。
几个月来,司马迁晓行夜宿,足迹踏遍了南国的山山水水。在拜访了夜郎国的君主后,他理解了为什么会有“汉与夜郎孰大”的问题。
在西南夷诸国中,夜郎的国土面积确实最大。只是他们不知道,在大山之外还有一个大汉。是皇上的恩泽打开了他们封闭的视野,让他们把目光投向了外部世界。他走访了滇北数十个部落后,感觉生活在那里的百姓都对大汉有着强烈的向往,这让他再次感受到皇上的英明。他在随笔中描绘了西南各部族的民俗风情,心中就有了一种冲动,他要接过父亲的笔,把这一切都写在书中。
现在,雄心勃勃的司马迁带着书童,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向犍为郡的治所——南广城走来了。
莺鸣猿啼,林深苔滑,山幽径曲,真是一峰刚过一峰叠来,水影山光共徘徊,以致司马迁认为自己是在云上行走。
正看得入神,却听见书童小声耳语道:“少爷!你看!”
顺着书童的手看去,司马迁看见前面的坡地上正有一群人在耕作。从白发苍苍的老者到身强力壮的青年,一个个赤膊文身,黝黑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虽然穿着与汉人不同,但发式却与汉人一般无二。
再看那些面容,眼睛深陷,颧骨突出,阔鼻厚唇。一双双眼睛正好奇地朝着这边张望。书童看着心里不免有些发怵:“少爷,他们不会把咱们抓起来吧?”
司马迁笑着摇头道:“这里距南广不远,民风开化。我们也走得热了,不妨上前去讨口水喝。”
两人来到地头,司马迁先向领头的老者施了一礼,说明来意,那老者只是站在那里面带慈祥地笑着,却迟迟没有动作。这样反复几次,司马迁才明白,原来他们听不懂长安话。正着急间,忽听从远处传来一声招呼:“先生一定是从长安来的吧?”
司马迁转脸去看,只见从林间小径上走来一位老丈,中原服饰,满头银发,椎髻布衣,袍及膝上。等他走到跟前,司马迁忙上前作揖,谦谦有礼道:“晚辈正是从长安来的,路过此地,口中干渴,正想向父老们讨口水喝,却是语言不通。”
“哈哈哈!”老丈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中原常说,十里不同俗,更不用说长安与犍为之间,何止千里迢迢?”说罢,老丈走到百姓面前,用当地的语言道明了司马迁的用意,众人都笑了。
这一笑不打紧,司马迁又有了发现,原来这里成年人都有一颗牙齿是镶上去的。他在夜郎国的时候,就听说这里的僰人乃是秦人的后代,在秦末战乱中迁到了南国,却改了风俗,有了凿齿的习惯,凡男子成年之际,都要凿掉一颗牙齿,镶上其他生灵的牙齿,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喝过山泉水,吃过用青竹蒸出的饭团,那竹子的清香,山泉的甘甜,一时间让司马迁感到心旷神怡。
一旦打破了语言的障碍,司马迁就与这个生活在大山里的部族更加接近了。他们对遥远的北方有一座居住着皇上的城市充满着新奇,通过老丈向他提出这样那样的疑问:
长安人煮饭用什么呢?也用竹筒装米么?
长安的水也是取自山上么?
长安的月亮也像僰道一样的圆么?
司马迁尽其所能地回答他们的问话,说到高兴处,他们也会哈哈笑个不停。
司马迁在心中感慨,这是一个多么勤劳质朴的部族啊!他们迁到哪里,就把尚农的风气带到那里,在僰道、邛都、夜郎和巴蜀的广大区域内,他们与其他民族和睦相处,情同兄弟,传递着大汉的文明。至此,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他云游四方的用意了。
太阳西斜,山风送爽,司马迁与僰人们依依惜别,那领头的老者要司马迁带去对皇上的祝福。司马迁闻言,眼睛都湿润了。他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用真切的语言记录这难忘的一幕。
第一章 东方朔怒斥董偃
虽然空气中还带着料峭的寒意,但是元光六年(公元前129年)的春天仍然随着季节的呼唤,慢慢地走进了长安。当太阳升至中天时,寒冷便悄悄地退去了,被阳光蒸腾的水气暖暖地弥漫在驰道两旁,催醒了槐树和柳树枝丫间沉睡的嫩芽,它们静静地,在人们不经意的脚步声中张开了叶片,好奇地注视着从高墙内伸出的杏花。
宫墙内的女人们或笑靥灿灿地迎接春的芬芳,或神伤垂泪、寂寥落寞地暗叹又长了一岁。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窦太主再一次地走进了未央宫,她的心境并没有因为几个月前刘彻的过府而有丝毫的轻松。虽然阿娇仍然享受与皇后一样的待遇,可她除了在孤独中度过一个个冰冷的遥夜,却再也不能为她的母亲带来哪怕一丝的荣耀,反而常常会让她有一种危机濒临的忧虑。
但窦太主毕竟是太皇太后的女儿,母后遗传的刚强秉性使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在未央宫高大的门阙前退却。她明白,她现在还有一条维系她和皇上情感的纽带——她是景帝的姐姐、皇上的姑母,身上也流淌着刘氏家族的血液。她要牢牢抓住这根纽带,要让皇上拂去巫蛊案的阴影,尽情享受亲情的温馨。
男人的长处和短处,只有女人才揣摩得清楚。窦太主很快发现,刘彻总是将董偃当作儿时的玩伴韩嫣,只要他与董偃在一起,就会时不时地想起与韩嫣朝夕相处的许多陈年趣事。
这个发现让窦太主心境顿开,看来这个宝贝不仅让她销魂剔骨,还有着弥合她与皇上情感的价值——他就是自己佩戴在身边的须臾不离的一块“命玉”。而他似乎也并没有令自己失望,几个月来,就是这个董偃在上林苑的平乐观中为皇上准备了斗鸡、赛狗、赛马等游乐项目。
董偃是聪明的,他知道皇宫之人喜新厌旧的习性,所以每次娱乐都不重复,这些给皇上带来了耳目一新的感觉,让他看得眼花缭乱。终于有一天,当窦太主向刘彻提出赐予董偃“将军”称号的请求时,他几乎不假思索就答应了。
“好!朕就赏你一个平乐将军吧!不过朕要提醒你,你不可以借将军之名侵害百姓。”
皇上甚至邀请窦太主到未央宫宣室殿赴宴,让董偃作陪。
这是何等的荣耀!
此刻,窦太主的车驾缓缓地行走在长安的街头,年轻的董偃就坐在窦太主身边,他白晰柔软的手指顺着窦太主的黑发轻轻地滑到背后,从指尖传来的感觉让他一次次惊异这个女人肌肤的弹性和滑腻,那种对她床上疯狂表现的恐惧渐渐地化为了一种感激。
是的,没有她与皇上的关系,他怎会有机会走进那神秘而又不可思议的宫苑呢?没有她在皇上面前的求赐,以他一个卖珠人的后代,又怎么会跻身于将军之列呢?而他所得到的回报则是从窦太主那里获取了更多的金银财宝。就这样一天天过吧,要什么男人的自尊呢?自尊能当得饭吃么?
她默默地任他的手指在柔软的背后抚摸,她喜欢这种酥麻的感觉,这勾起她对昨夜床笫之欢的回忆。当宫苑雄伟的阙楼透过车驾的窗纱进入窦太主的视线时,她拉下了董偃的手,轻轻地问道:“偃儿,皇上前日在平乐观看斗鸡高兴么?”
“高兴!皇上还赏了小人御酒呢!”
“有了皇上,你可不许忘了本宫啊!”
“怎么敢呢?没有太主的引荐,小人今生哪会有缘见到皇上呢?”
“算你有良心。”窦太主伸出尖尖的手指,在董偃额头敲了一下,那亲昵、那温柔都在眼睛里了。
远远地瞧见未央宫,窦太主提醒道:“这里是朝廷大臣出入之地,耳目繁杂,你不可像平乐观那样随意,免得皇上脸上不好看。”
“小人记住了。”
不一会儿,窦太主的车驾停在了司马门外,董偃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