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天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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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晚妹这才说:“是萧叔叔,萧朝贵。”
洪宣桥大为惊讶,而且不好意思起来。
“你脸红了。”曾晚妹指着洪宣娇的脸说。
“别瞎说。”洪宣娇问,“他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吗?可不像个山里的烧炭工。”
曾晚妹说:“我也奇怪。他平时不爱说话,说出一句话来能顶死一条牛,是个直性子,但谁都喜欢他,他在那帮烧炭弟兄中间,说一不二。”
洪宣娇笑了笑。
曾晚妹要抢着给她倒洗脚水,洪宣娇踩着瓦盆沿儿不让。曾晚妹说:“你的脚好大呀!”
“天足嘛!”洪宣娇有几分自豪地说,“我小的时候,妈要给我裹,唉呀,疼死我了,我偷着放开了,妈就追着打我,央求我,说不缠小脚,将来嫁不出去。妈就让大哥二哥来绑我,我三哥,就是秀全哥给我出主意,一到缠脚的时候我就往井台上跑,说要跳井。头几回他们以为我吓唬人,有一天我真的跳下去了,妈大哭,说再也不让我缠足了,嫁不出去就剩在家里吧……”
“你敢往井里跳?没淹着?”曾晚妹眼里流露着敬意。
洪宣娇狡黠地一笑,说:“秀全哥哥头一天雇人把井掏干了,里面堆了几个沙袋子,又铺上了厚厚的草……”
曾晚妹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洪宣娇看了看曾晚妹的脚,说:“你的也没裹呀!”
“山里不时兴。”曾晚妹说,“客家人也有裹的,我怕,才女扮男装。脚那么小,风一吹就倒了,活着多没意思!”
“这是实在话。”洪宣娇抬起自己的脚,自我欣赏地说,“怎么样?看我这三寸金莲,不过得横着量。”
逗得曾晚妹咯咯直乐,眼睛不停在她脸上打转转。
“你总盯着我干什么?”洪宣娇问。
“你长得真好看。”曾晚妹说,“我们大冲家没有你这么好看的。你有婆家了吗?”
洪宣娇说:“我厉害,又不会做女红,没人要我。”
“我才不信。”曾晚妹说,“说媒的不挤破房门才怪!找举人啊、状元啊也不难。”
洪宣娇说:“什么有顶戴花翎的,酸溜溜咬文嚼字的书生,我都烦。”
曾晚妹眼一亮,突然冒出了一句,说:“那,萧朝贵怎么样?他人可好了。”
望着天真的曾晚妹,洪宣娇纵声大笑起来,笑得她直捂肚子。
曾晚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问:“你嫌他长得丑吗?嫌他是橘子皮脸吗?”
这一次洪宣娇反倒不笑了,她似乎觉得有认真对待的必要了,她拍了拍曾晚妹的头,说:“你以为是拿把刀去砍香蕉吗?砍哪串都行?”
曾晚妹似懂非懂地望着洪宣娇。她明白洪宣娇的意思——她并不喜欢萧朝贵。
窗外,正有一个影子离去,那是萧朝贵。他的脚步越走越快,消失在大门外。
12。 山间田畔这是山谷中一条河畔的田亩中,正是晚稻扬花时节。
这里聚集了很多人,原来是一个赤脚佝背的老头吊死了,曾水源带领人们把他从树上卸下来,个个同情地打着唉声。
一个矮个长得很结实的青年农民跑来了。曾水源大叫:“朱锡锟,快来,你爹叫财主逼得上吊了。”
朱锡锟跑过来大哭:“爹呀,你怎么想不开呀!地不能种,我们去逃荒啊……”
这时洪秀全沿着田埂荒草小径向人们聚集的地方走来。
曾水源看见了他,叫了声“洪先生”,默默站到了一边。
洪秀全一见树下的死尸,就明白了几分,他问:“又是叫财主逼的?”
曾水源说:“可不是!本来打不了几斗粮,财主非逼着佃户交租,我们现在吃野菜都填不饱肚子,哪有钱交租呀!”
干活的农夫们都在水壕里洗了脚,不干了。人们用芦席把老汉尸体盖上,朱锡锟叫上几个人,说:“儿子不孝,总不能让我爹黄土盖脸啊!这可怎么是好?”
洪秀全掏出半吊钱,交到朱锡锟手上,说:“快拿去,发送了老人吧。”
朱锡锟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还不知道先生是谁呀。”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问了。”洪秀全说。
曾水源道:“这就是你们都想见的洪先生,洪秀全啊。”
人们肃然起敬,全都站了起来。
朱锡锟趴下去叩了个头,说:“谢谢洪先生,葬了老父,我朱锡锟从此鞍前马后跟洪先生走。”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死者抬上了田头一辆小独轮车,朱锡锟叫上几个人把老父尸体运回村里去了。
地头的人们也就无心思再干活了,纷纷围坐在大树下,把洪秀全围在了核心,谈起天来。
一个叫曾锦谦的农夫把自己抽着的水烟袋用手抹蹭了一下,递给洪秀全,洪秀全接了过去。
曾水源手拿着铁锨,说:“他不吸烟的。上帝也不让人吸烟。”
可洪秀全却吸了一口,咳嗽了一下,说:“吸这东酉没好处,吸烟、饮酒都是邪恶。”
曾锦谦说:“戒不掉呢。”
洪秀全说:“今年的禾苗长得不错呀!”
曾锦谦说:“好也没用,到了秋天,没有几粒米能到自己肚中。”
曾水源说:“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一年,去了官府的、财主的,到最后我们自己得挨饿。”
一个叫汪一中的壮汉说:“没听紫荆山里的民谣说吗?‘难啊难,缺少钱粮哪里搬?借人谷米要加五,借人银两要加三,官府一天一样捐,穷人三根肠子闹着两根半。’”
洪秀全说:“百姓没法活了。去年广西抚司道府各衙门合伙贪赃谷捐八十二万两,等于全省一年赋税的两倍半,若不是一个小偷偷到了他们分赃的底账报了官,咱们哪里知道!”
曾锦谦说:“这小偷会偷,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洪秀全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官如此,那不清的赃官呢?官府征劳役,修城、修公署、修刑狱、修路,全逼百姓出钱出力,连石灰、砖瓦都叫百姓自己出。”
曾水源说:“这差役下来更加如狼似虎,差役中有总头、都总头、都都总头,下来一回就勒索酒饭、鸦片、行脚费,一次几千文。”
正在锄旱田的农夫黄文金这时停住了锄头,用力在干土上顿着锄头说:“我这锄头下去,多是给别人干的。一锄供官二锄吏,三锄甲差四锄隶,五锄六锄人把事,七锄才到自己家。”
洪秀全感叹而同情地说:“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信上帝呀!人了上帝会,跟这些贪官劣绅斗才有饭吃。鸦片战争后,大量鸦片流人中国,廉价布帛充斥市场,咱们自己的织布工人失业,全从广州流人广西,人多地少,怎么活下去。广西本来是个穷省,一年税收才四十万两,可是兵响就要四十二万两,从哪出?还有官府的钱呢?鸦片战争打败了,给洋人赔款,哪里出?羊毛出在羊身上,全是榨百姓血汗啊。”
曾水源用手一指前面水湾处的稻子,说:“你看,这一块稻谷长势好不好?”
他指的这块地绿油油一片,比周围的长势旺,秧苗高出半尺。
洪秀全说:“看来这块田肥足土沃,明显好于别的田。”
汪一中说:“你想不到财主心有多黑。这就是县太爷王烈家的地。他用这两亩最肥的地当标尺,我们租他的地,说好是收六成租,可今年要按他这两亩好地收我们六成!”
洪秀全说:“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到秋天,有八成谷子得交租了?”
曾锦谦说:“正是呢。一家人只好去讨饭,这地也没法租了。”
洪秀全走到地主那块“样板田”边看了看,沉思了半晌,问:“那么他这块田减产呢?是不是也按减产的六成收?”
曾水源说:“是这样。”
洪秀全眯起眼来向远山看了好一会,然后笑眯眯地对曾水源说:“你找一根绳子来,越长越好。”
曾水源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真的到堆放农具的小棚里找来一根绳子。
洪秀全把绳子抖开,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递给曾水源,说:“你从田埂走过去。”
农夫们不知他要干什么,全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洪秀全和曾水源现在分别站到那块样板田的两侧了,洪秀全说:“把绳子拉低,贴着扬花的稻穗走。”他边说边弯下腰去,绳子拉直了,从稻子身上重重地刮过去,稻花纷纷扬扬地扫落下来。
给洪秀全水烟抽的曾锦谦看明白了:“哈!打禾花!”
曾水源也笑了:“稻花给他打一遍,到秋一多半是瘪谷子,咱们交六成也没有多少了!”
人们都为这发明喜笑颜开。
曾锦谦问:“你怎么想出这主意的?”
洪秀全说:“这是上帝教我的。上帝最见不得人间的不平。”
江一中说:“就冲这,我也人拜上帝会。”
黄文金也说:“也算我一个,不知洪先生要不要。”
“不怕人多。”洪秀全说,“天父上帝盼望每个儿女都进人天堂,那时你们都会有自己的土地了,再不用受财主的气了,咱也不用想出这打禾花的主意了。”
曾锦谦说:“这可是祖祖辈辈做梦都盼的大事,种田人盼的就是有自己的几亩地。”
汪一中说:“拜上帝会能叫人人有地,有饭吃,天下人没有不跟着走的。”
曾水源从稻田水渠里提了一瓦罐清水过来,环视一圈说:“这里有五个人已经人会受过洗了,今个要新人的,请洪先生亲自洗礼,这机会不可多得呀。”
洪秀全笑容可掬地接过了水罐,先净了自己的手。
按照老教徒曾水源的安排,十几个农夫跪在田头,跪在青天与黄土之间,十分虔诚地望着洪秀全那仪表堂堂的脸。
洪秀全依次用水罐中的清水往每个人的头顶浇下,同时说:“洗净从前一切邪恶滁旧生新。”
然后洪秀全问:“愿不拜邪神否?”
众答:“不拜邪神。”
洪秀全问:“愿不行邪事否?”
众答:“不行邪事。”
洪秀全问:“愿遵守天条否?”
众答:“永守天条。”
洪秀全说:“起来吧,每人用清水自洗胸口,以示洗净内心。”
农夫们于是用水浇洒裸露的前胸。
这时,洪宣娇沿着田埂小路走来了。
洪秀全问:“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洪宣娇说:“云山表哥放出来了。”
“在哪?”洪秀全急不可耐地站起来。
“在胡家。”洪宣娇说,“人瘦了一大圈,快回去看看吧。”
洪秀全向众人拱拱手,说:“改日再会。”
汪一中从水潭中拉出一条水牛来:“洪先生骑了去吧,省脚力。”
人们都笑了。
洪秀全说:“那我不是成了骑青牛过函谷关的老子了吗?”众人又笑。
13。 乎南花洲山人村山人村要比金田村更为荒僻,人迹罕至,在胡以晃的家,洪秀全与冯云山相见。
洪秀全握住冯云山的手说:“叫你受了牢狱之苦,代兄受过,我心实在不安。”
冯云山说:“你这不是说远了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落第,又一起创办拜上帝教,本来应当肝胆相照的。”
洪秀全拿出一条幅展开,上面有一首怀念狱中挚友冯云山的诗,他念给冯云山听:“东北西南兮,同予者何人?云龙风虎兮,聚会者何辰?天道不溜兮,上帝岂无亲?始终一德兮,何日得腾身?”
冯云山卷起条幅笑了:“你这样看重小弟,令我心里不安。不过,我看腾飞之日已不远了。”
这时胡以晃走了进来,他头戴葛巾,黄脸高鼻,短胡,天生武人相貌,却是一副绅士打扮,他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
胡以晃亲手给他二人斟了茶说:“我这山人村,山高蔽日,是皇上遗忘了的地方,尽可放心,只是粗茶淡饭,怕慢待了你们。”
洪秀全说:“你还让我们吃什么?莫非吃天上的琼浆玉液?”
冯云山说:“杨秀清、萧朝贵把我二人送到这里,可有与世隔绝的感觉。”
胡以晃说:“安排了传令人,每天快马来去,二位下什么指令,当天就可到金田村、平在山各地,误不了事。”
冯云山说:“多谢。”
胡以晃出去后,冯云山问:“听说杨秀清用降童术了?”
洪秀全说:“我正好赶上。这地方的人笃信。”
冯云山问:“你默认了?”
“现在看,有益无害。他虽借口上帝临凡附身,可所说的法语,都是对我们有利的。”洪秀全说,“我还给天父跪下了呢!”
冯云山说:“我知道了。现在教众中正在流传三八二一的话,都说上帝让洪秀全为王了。”
洪秀全看着冯云山冷漠的脸色,问道:“你好像有些忧心忡忡?”
冯云山摸着他那稀稀拉拉的胡须,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岂可只看眼前?
既然上帝附在他身上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倘日后杨秀清有异心,他借上帝附身来制服你,你怎么办?你敢不服吗?你可是口口声声尊奉上帝的呀!”
冯云山无疑道出了洪秀全心中的矛盾和隐忧,他拍拍冯云山的手,说